那主管事说着眼里闪过一丝惊愕:似这等小事,这位大理寺的乔大人怎会知道?要知道便是丢了衣物的几位主子以及他这个主管事,若不是她提醒都快将此事忘了,更何况事情当时并没有声张,就连徐家其余主子都不知道此事,这位乔大人又怎会知道的?难道是四公子告诉这位乔大人的?这种小事也要告诉同僚的吗?四公子不似这么啰嗦的人啊!
“还有此事啊!”坐在主位上的那位待客的徐家老爷也在此时回过神来,转向主管事,奇道,“先前竟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人丢失了衣物杂物?”
主管事道:“是几位公子。丢了几件旧裳和一些不值钱的杂物,几位公子便未再追究。”
徐家老爷恍然“哦”了一声,这种小事于他们而言确实一般不会追究的,不过看这位大理寺的乔大人在这里,他想了想,还是继续追问了一句:“这等偷盗之事后来可还发生过?”
主管事摇头道:“只那一次,后来便未再听说此事了。”
正坐在客椅上的女孩子却在此时出声问道:“丢了旧裳的几位公子是不是二十上下的几位?”
这问题也太奇怪了,众人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位主管事,那主管事想了想,点头道:“乔大人说的不错,正是如此。”
女孩子脸上的笑意不知什么时候淡了下去:“那我再问一句,丢失旧裳的公子中是不是还有徐和明?”
徐和明这个名字着实已经有许久不曾出现了,她突然提到这个名字,整个客堂氛围顿时一凝,就连垂帘后小声说话的女孩子都不说话了,脸上神情转为凝重。
阙楼的事就似一个禁忌一般不许他人提及,他们心里都清楚徐和明多半已遭遇不测,却因着陛下的不准提及,而为这件事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此时,就在女孩子淡淡的声音中,这层阴影一下子被揭了开来。
待客的徐家老爷忽地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转头对身边人道:“你去二房那里盯着,不要让老二夫妇到这附近来。”
对于痛失爱子二房,这些时日二房夫妇的悲恸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时候若是有消息传到二房去,只怕这一对夫妻会按捺不住当场就跑到客堂来堵人。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让二房夫妇搅了大理寺正常的办案流程。
因此徐家老爷吩咐完之后才转向乔苒,问她:“乔大人突然提及此事,是不是有了什么线索?”
女孩子沉默了一刻,摇头:“此事……还不辨详说。”不过在对上徐家老爷那失望的神情时,女孩子还是加了一句,道,“此事由我接手,诸位放心便是。”
明明是一个年级尚小还不曾及笄的女孩子,徐家老爷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眼垂帘……同家里那些女孩子差不多的年纪。
他此前早听闻和修那孩子说了不知多少回“他们大理寺乔大人”如何如何了不得,因着他口中不知讲过多少遍,弄的徐家上下那些孩子对这位传言中的乔大人都有几分不属于同龄人的崇拜。
不过,他们这些徐家大人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毕竟在其位受陛下嘉奖必然是有些本事的,可也仅止于此。在他们看来,徐家和查案子的大理寺本不是一路人,寻常人好端端的也不会去同大理寺打交道。
所以,对于和修那孩子平日里的夸赞他们都是不置可否的。
眼下亲眼看到这个女孩子,亲耳听到她口中让他放心的言论,不知为什么,竟突然叫他生出一种眼前坐着的女孩子仿佛与他是同辈一般的感觉,有种莫名其妙的稳重和心安之感。
徐家老爷认真的打量起了眼前的女孩子,含笑道:“乔大人办事,自然是叫人放心的,和修也时常说起你。”
乔苒笑了笑,起身告辞,只是临离开时,却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
“我现在有急事要出城一趟,不知可否请徐家的车夫送我一程?”
徐家老爷闻言愣了一愣,却还是让主管事带着她出去了。
本就是一件小事,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只是不知这位乔大人为什么问了一通徐家半年前的失窃之事便要匆匆出城,眼下的城外……她难道是去找那些搜寻谢家小子的人了吗?
此事同谢家那孩子失踪又有什么关系?
……
大抵是猜到她有急事,主管事特意挑了个赶路的好手,是以待到出城见到张解一行人时,天还没有暗下来。
女孩子跳下马车,便向这边奔来。
“徐和修不在这里?”奔至近前的女孩子四下看了看,一开口便问道。
张解扶了扶没站稳的女孩子,道:“和修带人进城搜查了。”
“那正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女孩子闻言似乎松了口气,而后才急急道:“你快让前方官道拦人的注意一个人。”
女孩子的神情在夕阳中显得愈发凝重:“让他们注意徐和明!”
张解脸色微变:徐和明不是死了吗?
而下一刻,女孩子的话让他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我一直在想,阙楼那些情形古怪的尸体中,为什么要加一具剥皮之刑的尸体?毕竟按说都是犯了口舌之刑,都吊了那具拔舌的了,为什么偏偏这个要不一样?”
第556章 抓人
官道上夜风盘旋,往日沉沉的夜色被火把照成白昼。
一辆一辆行经的马车正在依次检验放行。
乔苒站在官道旁不远处的草丛里望着这里的情形,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徐和修那里暂时先别通知,且先让他在城中搜寻,毕竟……”
剩余的话女孩子没有说下去,一旁的张解却早已了然。
他道:“我知道,事情……或许只是我们多想也说不定。”只是口中虽道多想,但脸上的神情却无比凝重。
女孩子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一错也不错的落在官道上,缓缓出声道:“我一直很好奇凶手为什么要指使胡元子杀人杀的这么麻烦,就算是用佛经蛊惑胡元子杀人,也没必要在里头加那么多花哨的刑罚。”
越是花里胡哨的杀人手法,越是容易露出破绽。如果对方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许想着用复杂的杀人手法瞒天过海这不奇怪。可经过这几日的周旋,对手显然十分厉害,是一个让她鲜少感觉到“棋逢对手”的凶手。
此人于旁人看不到阴影里,一手促成了这一次阙楼案。
这样的凶手怎么可能如普通人一样摒弃破绽较少的寻常手法,而用这么麻烦的手法杀人。麻烦便麻烦吧,偏偏在处理尸体上还有种手法拖泥带水的感觉。
“我们进门便见尸体被绑在铜柱上,又因着这等死法的蛊惑,理所当然的想到了铜柱之刑,其实这并非如此,而是我等犯了先入为主的想法。”
女孩子的声音在夜风里似乎也沾上了几分冷意。
“要让胡元子能够一下子杀掉这么多人,那么,虞是欢等人带上山的香料就必须要同时点上。如此多的香料,总要找个足够大的熏香炉吧!而阙楼就我所见,除了桌上零零散散的几个小的熏香炉之外,并没有别的容器了。那么,这些香料是放到哪里点起的?”
张解默了默,沉声道:“那个空心,壁上有孔洞的铜柱。”
因为形状过于巨大,一开始并没有往那熏香之用上头想,但是经她突然点破,再回想见到的铜柱,若是换成正常熏香物件的大小,确实可以用作熏香的容器。
而寻一个这么大的熏香容器来做这件事于虞是欢等人而言并不奇怪,所以,铜柱应该是虞是欢等人一开始就寻好,这件事之后应当能找到证明。
“尸体被绑铜柱凹成铜柱刑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叫我等无法推理出阙楼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毕竟在凶手的计划中,阙楼里一个活人都不可能离开,没有人证要推断出这些并非易事。”女孩子神情坦然,即便这话有些间接自夸,却依旧冷静地继续说道,“那几具尸体最重要的用处是与那具剥皮刑的尸体混淆,叫人无法将尸体与具体的人对应上。”
“那么这具剥皮刑的尸体到底是谁的?”女孩子反问了一句,而后轻哂,“分辨不出身份的六个人中,虞是欢、朱志成等人据说往日关系好的几乎形影不离,他们死后遭遇分辨不出身份这等恶行不奇怪,奇怪的是其中一个虽说与虞是欢等人关系不错,却显然没有好到这等地步的人,将他分在其中,若是较真起来,似乎并不太合适。”
“是徐和明。”张解叹了口气,忽道,“坤至的死不仅是怕走漏消息,更是因为对方想要借助他的身份脱身,这时候留坤至这等熟悉徐和明的人在,怕是会引来很大的麻烦。”
“从旁观者角度来讲,徐和明的身份也是其中最好的。”女孩子淡淡道,“首先他是一个死人,官府自然不会大肆张贴他的画像,能有机会认识到这位徐二公子的毕竟是少数,所以寻常拦路的官差并不认识这位传说中的徐二公子。”
“其次,不管虞是欢也好、朱志成也罢,甚至他们那些狐朋狗友,说到底都是寻常的有身份,权势却还不够的权贵,真到了外乡,不管虞家还是朱家怕是都不好使。可若是报上徐家子弟的名讳,这一路不管是要去往哪里,想必有不少地方官员会卖这个面,放他通行。”
毕竟山高皇帝远,能不能证实还两说,再者徐和明的死在京城怕是有不少人已经猜到了,可毕竟没有过了明路,那就还不算一个“死人”,等到地方官员到京城求证的时候,人早跑了。
“徐家公子衣物杂物失窃之事也印证了我的猜测,一副徐家子弟的腰牌,足以让不知情的地方官员不拦人了。”
乔苒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大楚不是现代社会,自然没有这么快的消息传递能力,待到最快的飞鸽传书求证到,人早不见了。
“再有甚者,他就是想暂且借着徐和明的身份留下也未尝不可,虽说有些险,可阙楼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等时候突然知晓还有一个‘活口’,对于多数亲眷出事的权贵来说都是不能忍受的。不过,如果这个‘活口’是徐家这等家世清白又显赫的门邸,又如何去为难?”
所以,不管如何看,徐和明都是最好的选择。
眼下不知道对方会选择留下还是出城,不过她私以为若她是凶手,即便徐和明的身份能保证自己的性命,可那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方法。面对朝夕相处的亲人,又有多少把握不被发现异常?所以,若她是凶手,一定会试着出城,实在不行再亮明身份好了。
夜风惶惶,两人安静了片刻,女孩子忽然出声道:“我先前见过你带人皮面具,你说一张人皮面具价值千金,而且要用特殊的手法与材质制成,就算能集齐所需的材料,几年也未必能制成一张。不过,人皮面具其实还有另外一种简单的制法……”
就是这一句,让她想到了阙楼那具尸体被用作的可能。
老实说这个推断委实是残忍到不忍直视,甚至让她一度腹中翻江倒海。
但是那张与张解贴面的人皮其余部位都好好的,唯有靠近脸部的位置乱七八糟的,根本无法辨认出相貌,她便想到了这个可能。
凶手的手段比她想象的要恐怖的多,而从死亡时间上,恰恰是知晓香料存在的虞是欢等人与被剥了皮的那具尸体是最先死的,比起旁人要早上好几日。
所以她推断,那剥了皮的尸体如果真的被拿去用了,定然是在桥断前,也就是留在阙楼的当晚就已经死了。
而虞是欢等人因为知晓香料的存在,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胡元子只有一人,若没有那些香料,他一人如何对付的了那么多人?所以虞是欢等人也必须在胡元子动手前就死了。
这就解释了时间差的问题。因为虞是欢等人连同徐和明当晚便死了,留在阙楼里的人大抵以为这几人先走了,便未在意,余下的几天该吃吃该喝喝,直到胡元子觉得时机成熟开始动手,一举杀了阙楼里所有的人,而后才将已经死去的虞是欢、徐和明等人弄出来布置成他们见到的现场。
所以并不是那几具可怖的尸体一开始就放在阙楼大堂之中的,而是之后才弄进去的。所谓的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对尸体视而不见自然也就不成立。因为大家根本不知道这几人已经死了。
凶手一开始确实留在现场,带走了需要的人皮面具以及解决了可能产生麻烦的虞是欢等人,而后就将后续的任务交给了胡元子,完成了阙楼的杀人案。
马车一辆接一辆的经过官道,鲜少有人会注意这边不远处草丛里站着的两人。
火把的光芒中,检验放行的官差神情凝重。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停了下来,看着自马车里走下来的人,官差懒懒的抬了抬眼皮,道:“要去哪里?”
“外出游历,”那马车里走下来的年轻公子说着手里折扇一收,看向四周好奇道:“差爷,这是怎么了?城里又有凶徒跑了?”
“不该你问的莫要多问。”官差查验着手里的官谍,查验无误之后,将官谍还给他们,而后目光落到了年轻公子的脸上,“这位公子瞧这通身打扮倒似是有些眼熟。”
那年轻公子微微摇晃着手里的折扇,笑道:“是吗?许是我生的面善。”
那官差却没有出声,只是盯着年轻公子看了一会儿,眉头忽地一蹙,道:“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你是哪个大族的公子吧!”
年轻公子晃着折扇的手一顿,眼神有些微妙:“是吗?”
便在此时一道声音自官道旁传来:“这好似是徐家的公子。”
正拦人问话的官差闻言忙向出声之人抬手施了一礼,而后唤了声“乔大人”。
女孩子将手放到她身边那个年轻男人的掌心,借力从草丛跳上了官道,而后向着这边走来,临至近前,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火光中,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有种别样的幽深感。
她与那晃着折扇的年轻公子双目对视,那年轻公子笑了笑,手里折扇遮住了下半张脸,笑道:“这位是……乔大人?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
语气有些轻佻而风流。
“生的一副好相貌”的女孩子笑了笑,张口:“拿下!”
这话一出,那年轻公子脸色顿变:“做什么?说话难道还犯了律法不成?”眼见官差拥拥上前,那女孩子身旁的年轻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后堵住了他的退路。
看着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可那年轻男人身上阴阳司的官袍已经将他的身份昭然若揭,这时想要退是不可能的。
年轻公子握着折扇的指骨一阵发白,张了张口,脱口而出:“你们做什么?我是徐家的,我……”
“知道你是徐家的。”一只灯笼悠悠的出现在了他的身旁,将那张脸照的愈发清楚。
对面女孩子望着他的眼神愈发高深莫测:“你是不是还想说你叫徐和明?”
女孩子的轻笑声在夜风里听来多了几分嘲讽:“那就让徐家来领人好了。”说罢挥了挥手,让人把他带走。
那年轻公子瞥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话,手脚上了锁链之后,被一众官差押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