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停在一丛梅花树下,伸手接住片片粉白的梅花,只觉得那梅花瓣碎玉一样躺在她手心里,有一种奇异的脆弱感。
顾怀袖只觉得陈氏站在花里,那脸色却比花更白。
孙连翘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手,似乎知道顾怀袖心里在想什么。
她们在园子里逛,却不知道男客们那边已经又来了贵客。
谁也没想到,大阿哥胤褆竟然一点也不遮掩,大喇喇地就进了明珠府,直接找纳兰揆叙去了。
虽然明珠是大阿哥党,可纳兰揆叙作为纳兰家的一枚棋子,却并不是准备放在大阿哥的身边的,现在他平白来找纳兰揆叙说话,纳兰揆叙也只能应付了事了。
好好一个吟梅宴,竟然来了皇宫里的皇子,这不是败坏气氛吗?
在这些个天潢贵胄面前,又有几个人能放开?
偏偏这一位大阿哥,还是位粗人,不知道什么吟诗作画,破坏气氛得很。
众人敢怒不敢言,只敢坐在那里听他吹嘘自己骑马射箭多厉害多厉害,一旁的年羹尧早不耐烦,竟然开口道:“大千岁果然这样厉害吗?”
胤褆一直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是戎马疆场的料。
他把纳兰明珠老狐狸的府上,直接当成了自己的府邸,说话俨然一副主人家的姿态。
他正吹嘘得高兴呢,怎么忽然冒出个毛头小子来,说这样的话?
“你又是哪里来的小子,敢这样问爷?”
年希尧只觉得头大如斗,他上前,战战兢兢一躬身:“大千岁莫怪,舍弟年幼猖狂,不知进退,若冲撞了大千岁……”
“什么冲撞不冲撞的,如今的小娃娃也真是口气越来越狂了,到底哪家的?哦,我倒是认出你来了,这不是年侍郎家的大公子吗?想必这是你弟弟年羹尧了。”
胤褆眉头一扬,冷笑了一声,竟然起身道:“今儿大家都在,我看着天气也好,不如大家往校场走走,暖和暖和身子?”
年羹尧年纪不大,哪里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他一挺胸板:“大千岁是想跟我比比吗?”
原本气氛都还好,虽觉得大千岁来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可没想到年遐龄这二儿子口出狂言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年希尧肠子都悔青了,怎么就带了这么个年轻气盛的坏事二弟来?
他希图开头挽回大阿哥的意思,可大阿哥主意已定,一摆手道:“今儿本来只是找明珠大人说说话,没想到要跟你们这些人计较,不过如今连这十多岁的小子都敢在我面前拿乔了,我岂能不扳回自己的脸面?”
话音刚落,胤褆已经直接转身走了。
纳兰揆叙面色铁青,一挥手叫人去报纳兰明珠。
纳兰明珠是只老狐狸,现在太子的地位还很稳固,朝中能与太子相争的也就是一个大阿哥。他自己就是大阿哥一党,一直教导大阿哥,要他沉得住气,暂时不要跟太子正面抗衡。对付太子的事情,要慢慢来。
刚刚将明日的奏折写好,明珠心里也苦。
现在他已经不如往日受恩宠了,要辅佐大阿哥也有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纳兰明珠觉得事情不如意,又慢慢觉得当初勇武有余的大阿哥渐渐变得像个莽夫,忧心忡忡之余只怕自己站错了队。
原本纳兰容若在世的时候,是安排在皇帝身边的。
康熙特别喜欢自己这个儿子,那么纳兰容若就可以成为理所应当的皇帝一党,站在皇帝的身边。到时候不管他纳兰明珠干出什么事情来,整个家族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可是谁想到纳兰容若英年早逝,绝了他这么一步好棋。
现在明珠渐渐觉得跟大阿哥不对付,这一位爷只会坏事,不觉得有什么好。他转眼就把纳兰揆叙安排出去,在别的皇子之中物色物色。
康熙爷现在的身子骨还好,也不知要过多少年才会有新帝登基,这中间的时间长了很容易出变数。
而明珠想的,就是抓住这个变数。
他思虑着,想着还是一步步稳扎稳打地来。
没料想,这念头刚刚冒出来,外面奴才就奔进来,报道:“大人,大阿哥来吟梅宴了,跟年侍郎家的二公子杠上,现在往后面校场园子走,揆叙公子叫奴才来请示您一声。”
“当”地一声响,明珠几乎眼前一黑,手中一块黄玉印章直接掉在了砚盘里,砸得墨汁乱溅!
“胡闹!简直胡闹!”
他虽觉出大阿哥是个不成器的,可没想到竟然有这样不成器的时候,这是什么节骨眼啊!大阿哥这蠢货竟然还往大臣的府里跑,还这样明目张胆的!
明珠真是头风都要被这一位傻爷给气出来!
他使劲儿地敲了桌子,就想要叫人把那一位爷给拉回来,后来想想那不是更露痕迹吗?
明珠着了急,他道:“我这就从角门悄悄出去,你只管告诉外面人,说我不在府里。”
“啊?那说您在哪儿?”
府里的奴才着了急,哪儿有这样应付的啊?
明珠急得满地乱走,他摆摆手:“管不得了,我老觉得这心里慌,大阿哥即便是没脑子也不该这样啊,别是被人给算计了。”
眼瞧着太阳下山的时候就要到了,冬天黑得早,明珠一想到大阿哥这神来一笔的忽然出现,几乎亡魂大冒。
他直接奔出屋去,一面走一面道:“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在张英大人府上!”
好歹张英是太子的先生,现在往张英府上跑总是没错的。
这一回,要算计大阿哥的只能是太子,索额图一直支持太子,而且把张英化成了自己那边的人,这个时候明珠就是把祸水往张英家里引。
他一直笼络张英,就怕张英被太子那边拉拢走了,跟张英之间的关系一直不错。
现在大阿哥来得这么奇怪,明珠凭借自己多年为官的敏锐,知道里面肯定有阴谋,可再去拆解阴谋已经来不及了。
明珠只能将计就计。
话已经吩咐下去了,明珠提着锻袍前摆就往东角门跑。
后院里,大阿哥一箭射出,真真是百步穿杨,赢得了满堂的喝彩。
年羹尧捏着那一张弓,一咬牙,却狠狠将弓扔在地上,显然是输了。
他输了,年希尧才是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奴才一路悄悄过来,把明珠的意思告诉了纳兰揆叙,纳兰揆叙只觉得事情有问题。他微微咳嗽了一声,文雅地一拱手,恭维道:“大阿哥真是厉害,百步穿杨,箭法绝世啊!”
胤褆得意,却忽然一拍脑门,道:“爷今儿竟然忘了正事,不陪你们这些小娃娃玩了。揆叙,你阿玛呢?”
围观的张廷瓒唇边微微挂了一分笑,张廷玉的目光则不动声色地在几个人之中徘徊。
这事情,怎生这样诡异?
大阿哥明目张胆来找明珠,若是传到了皇帝的耳中,像是什么话?
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在看到张廷瓒唇边那隐约笑意的时候,张廷玉觉得自己是明白了。
果真是有阴谋的……
胤褆有要紧事要跟纳兰明珠商量,还是件喜事,所以才觉得有些得意忘形。
他问了之后,纳兰揆叙有些为难起来:“家父不在府中,一直在张英大人的府上,若是您要找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