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袖差点被隔壁那家人的无耻给气得肺都炸了,只往旁边的红木蝙蝠纹圆凳上一坐,她冷笑了一声:“早知道这里有这么糟心的邻居,还不如找个别院来住下。人家好歹自诩为大户人家,正经一个姑娘家对你一见钟情,上赶着要给你做妾呢。”
张廷玉乐呵了,“那你答应了?”
顾怀袖甩他白眼:“你若想我答应,我立刻就去回,只是抬回来个死人,你记得也要跟人家洞房花烛夜。”
“死人?”张廷玉原不过是玩笑话,平白听顾怀袖冒出来这么一句,有些奇怪。
顾怀袖不雅地剔着自己手指甲,那表情闲闲,眉眼淡淡:“那家姑娘不是害了相思病吗?自古什么病找什么药,我从我娘家嫂子那里听说过一贴秘药,就开给她了。”
张廷玉凝眉思索片刻,便已经有了答案:“相思子?”
“不愧是熟读四书五经,二爷脑瓜子转得挺快嘛。”顾怀袖敲着桌面,一副嫌恶的表情,“七七四十九枚相思子研磨,一口气煎服下去,不死也去她半条命。装,让她装!”
要进来作妾,就要有个当妾的样子。
顾怀袖心里想着,她虽怎么也不可能主动给张廷玉纳妾,可你想要进来当妾至少要敬着她这正室夫人啊。
要来,你就光明正大跟我说;装?你能装,我顾三更能装!
怕是前面那叶夫人还以为自己贤惠,肯定能成全了这“一见钟情”的美事,结果顾怀袖张口扔出个歹毒的法子,便扬长而去,不知道叶家那边乱成什么样呢。
张廷玉长叹了一声:“也就你有这胆子随便跟邻里撕破了脸,回头两家肯定交恶了。”
顾怀袖是忍不得,这事儿也没法忍。
她只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家都要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能不反击吗?且看他们还有什么后招,我日子正无聊,她们若是想斗,那就斗着吧。”
蛮横撒泼不讲理,该用的伎俩一个不少,该甩的无赖更要全套地堆上去。
顾怀袖盘算着,等他家姑娘下次再出什么招,自己要找个更妙的法子给她堵回去。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你是其乐无穷,只是别伤了自己。”
张廷玉警醒着她,劝她别得意忘了形,末了却又问道:“那相思子的方子,真有效用?”
顾怀袖抬眉,眼珠子一转,便笑道:“这倒真是孙连翘说的,二爷想干什么?”
“若真有奇效,不如你为我煎一贴,教我服下,也好过我整日苦相思于你,而你于我无动于衷又铁石心肠。”
如此,便可一解相思了。
他笑吟吟地望着她,顾怀袖却不知怎地脸皮子薄了起来,脸颊飞了红,却笑骂他:“脸皮甚厚,大白天说这情话都不带脸红的。”
张廷玉怡然:“卿已双颊敷红,廷玉何必脸红?”
早知这人脸皮厚,可没想到厚到这个程度。
顾怀袖懒得搭理他,很快转移了话题:“到这边几天了,龙眠山祖宅那边已经叫人打扫下来了,你昨天说要去看看,外头郑伯已经叫人备好车了。”
“那边今日下午过去吧。”
张英早年困厄的时候,隐居龙眠山,那地方也是清幽。
龙眠山倒不高,江南丘陵地带,山环水绕,却是风光秀丽之所。
上午张廷玉与顾怀袖说了,下午马车便直接出了张家大宅,往城外龙眠山而去。
桐城三面环山,也产茶,正值清明节后,采茶的时期,山腰山脚下看得见许多衣着简朴的茶农,忙碌在山上采茶。
顾怀袖撩开帘子,便见着了这场面,忽然一怔。
她回头来看张廷玉,却看见他也瞧着外面。
两个人这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哄抬茶价的事情,为着看上去更正当,必定要压着茶叶从茶农手中收过去时候的价。
张廷玉只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顾怀袖闻言,默然无语。
车行途中,山道艰难,颠簸得过分,不得不下来行走。
后面跟着的小厮们马车里拖着东西,倒是只能放慢了在后头跟着。
桐城不是个很繁华的地方,尤其是在龙眠山这一带,产茶虽丰,可茶农大都家境贫寒。
毕竟,桐城虽然产茶,可名气和产量都无法跟别的著名产茶区相比。
路上遇见个采茶的姑娘,背着个小背篓,嘴里哼着的山曲儿,清丽动听,顾怀袖停下来听了一会儿。
她转过头看张廷玉,却道:“桐城本地,茶如何?”
“都说‘龙眠山上茶,紫来桥下水’,桐城本地小兰花茶,也算小有名气。每年清明一过,茶商就已经下来了。今年清明已经过了,前一阵听说茶商已经到了桐城内,茶农这边会派一位德高望重的茶农去谈价钱,谈好了大家便一起将茶给卖出去。今年,也不例外的。”
张廷玉很平静地说着,从山道旁边过去,正遇上两个迎面走过来的老伯。
两个人正在说着事情,一副忧愁模样。
“去年的茶叶都还一钱八,今年就已经压到了一钱三,这日子要怎么过……”
“看着今年茶产得不错,竟然碰上这档子事儿。”
“说什么收过河钱,还不知道怎么谈呢。”
“等着老头那边来消息吧,先把茶摘下来再说。”
“也对……”
他们走过来,抬头看了徒步而行的张廷玉一眼,忽然停下脚步来:“是桐城张家的二公子吧?”
往年张英在龙眠山祖宅隐居的时候,跟这些人的关系都很不错,他们认识张廷玉也是寻常事。
张廷玉停下来听他们说话,插了一句嘴道:“闻说松江府的茶叶能卖到每斤三钱,怎听着几位老伯的说辞,像是只有一半不到?”
“外面茶叶卖价,那是茶商手里出来的,咱们龙眠山出来的茶,能到一般价便算是谢天谢地了。往年都是一钱八,今年见了鬼,竟然只有一钱三。辛辛苦苦这些日子,茶叶若是今年这个价……唉!”
其中一个老伯狠狠地叹了一口气,另一人也是连连摇头。
这二人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茶叶若是这个价,茶农们可就无以为生了。
张廷玉已经将二人的话给听明白了,桐城这里还不是茶叶的主要产区,却不知别的地方现在都是什么模样。
他道:“我今年回来的时候,一路过大运河,瞧见来往的商船都交了过河钱,一艘载着千两银货物的大船,一路要交出去二百两银子,越是大商给的钱越多,想来这事……”
“都是漕河上那帮孙子干的事儿!”
他们也从茶商的口中听说过这件事,“好歹都是跟咱们这里合作了许多年的茶商,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哄骗我们,唉……听天由命……”
说着话,两名老伯又告别了张廷玉,说是要往桐城那边去探探消息。
张廷玉背手站在山道上,有一会儿没说话。
他回眸瞧着顾怀袖,只道:“你曾同我说,脸厚心黑,方能成大事,当时我不觉得,而今才发现……我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茶农生死,在他眼底已然不足道。
或者说,太淡。
因为他的眼光很远,远到能看到朝堂上起伏的风云,而眼下的这些事,都只能算是构成风云的一些小事。
顾怀袖上去拉他的手,两个人手握在一起往前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