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早朝之后,陆岭本来想要回到家里去的。但转念一想,家中空空荡荡就他一个人,跟着的几个随从都是闷葫芦,皇后派过来的侍女也一个个没什么意思,便干脆脚下一转,晃晃悠悠地拐到了京城的一条小胡同里面。
来到熟悉的房门之前,看到门口当初种植的那一把葱早就长得病恹恹,一点刚买回来的活力都没有,陆岭叹着气,摇了摇头。
“定是这盆有问题。”陆岭手里摇着折扇,对着那盆半死不活的葱点了点,“盆上的釉彩上得不好,斑驳不匀,一看就不适合种东西。”
这花花绿绿的大盆子是他从集市上面随手买回来的,两文钱。买的时候没有注意底下破了一个洞,不过反正是用来做花盆的,有了一个小洞反而刚好可以透水。
评判完了这个盆子,陆岭又蹲了下去,折扇换到了左手拿着,右手两指捏起了一根软倒趴在了盆子上面的葱,轻轻一提便能连根拔起。
盆子里面的土已经松散地和沙子差不多了,土块干裂着,一看就知道没浇水。
陆岭把葱重新种回了盆子里面,一边埋着土还一边摇头,“既然你爹都已经不管你了,那还是听天由命吧。反正看你也活不长了,那就再最后享受几天太阳吧。”
他正蹲在地上碎碎念着,突然听到头顶传来的一声暴喝,“哪个小兔崽子在咒我早死?”
陆岭差点没被这一声惊雷一般的声音吓倒,慌忙忙抬头看。老头子的大半个脑袋已经探出了墙,深邃的眼窝之中,一双依旧明亮的眼睛正怒气冲冲地看着陆岭。
陆岭赶忙道:“这是个误会,我是在说这葱活不成了,可没说你。”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赶紧指了指面前的葱,那一盆葱个个东倒西歪,耷拉着脑袋软着身体,明显是命不久已。
老头这下明白自己刚才是误会了。难怪怎么听陆岭说的话有点奇怪,原来是因为这个。
但要他真拉下脸来承认自己误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老头子把脸一沉,陆岭只看到他的半个脑袋在围墙上面晃了晃,之后就不见了。
片刻之后,大门口传来了门闸被拉开的声音。
老头子还是板着一张脸,像是有人欠了他多少银子一样,他沉着声音,“进来吧。”
陆岭不慌不忙从地上站起来,还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土,这才施施然走了进去。
一走进去看到院子里面摆着的东西,陆岭就傻了眼。
“这……老头子,这都是什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上一次来的时候,这院子的菜地里面还种满了蔬菜,那一汪一汪的小白菜水灵灵的,长势十分喜人。面墙的角落里面也开着花,虽然叫不上名字来,但总算是有几分亮色的。但现在,院子里面的一切植被全都被铲平了。不仅是菜地被整个挖掉,连墙角的花都没有放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搭的棚子,盖了一半,占了大半个院子。
陆岭扭头看着老头子刚才露出了半个头的地方,那里脚下有一摞箱子。刚才老头子就是站在箱子上面,才能越过院墙看到外面的陆岭。
而距离自己上一次到这里来,才不过三天时间而已。仅仅三天,这院子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头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十分满意,看到陆岭一脸惊讶的模样,情不自禁露出了带着骄傲的笑容。
他扬起了下巴,虽然还是只能仰视陆岭,但整个人看起来气场足了许多,“告诉你,我准备在这里重操老本行。”
陆岭一头雾水,“老头子,原来你是盖房子的。”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扭头看了看盖了一半的棚子,“不过看起来你的手艺似乎不怎么好。”
这棚子盖得也是简陋。棚子的一面是靠着原先的墙的,另外一面用几根大柱子牢牢地订进了地里作为支撑,其他部分全都是寥寥草草的搭了雨棚,老头子正在把这些防水的油布用石块整齐地压住,防止他们被风吹走。
老头子被陆岭的话和充满怀疑的眼神气得不行,“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修房子的?”
“难道不是吗,”陆岭脸上的表情十二分的无辜,“但这不就是你搭了一半的房子吗?”
老头闭上了眼睛,像是翻了一个不怎么明显的白眼,“我之前是个铁匠,在院子里面搭棚子是为了在这里打铁。怎么,等到东西准备齐了,你要不要过来试试?”
听到这个,陆岭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这些东西还是您留着自己玩儿吧。”
他想多走几步却觉得难以下脚。老头子做事情的时候说风就是雨,才刚刚决定要重操旧业,不过三天的功夫而已,东西都已经买的差不多了。
不过棚子还没有搭起来,防雨的油布零零散散铺了一地,打铁的家伙什也乱七八糟的堆在院子的角落里面。
还有不知道老头子从哪里收集来的破铜烂铁,随意的扔在院子里面。陆岭踢了踢脚下凹了一大块的铁锅,铁锅翻滚了几下滚到旁边,撞得破水壶一阵作响。
“收集这些东西有什么用,难不成要拿这些东西打铁吗?”就算陆岭家中没人干过铁匠,但也知道打铁的原材料很重要。这些破烂东西也只能做些铁锨铲子之类的。
老头子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看了看地上堆着的杂物,“这么多年没干过了,先拿这些东西练练手……”
陆岭一点面子都不留地哈哈大笑了起来。“老头子,不是我说你,就你这身体还是别干这些了。打铁是个力气活,你有这闲时间还不如割点草编竹筐,比这个省力气。”
老头子最听不得有人说他不行,一听这话,当即就来了脾气。
“好你个小兔崽子,不相信是不是?来,过来看看,我告诉你怎么打铁。”他随意捡起了地上的破水壶,“拿这个东西我能打出一把匕首来,你可给我看好了。”
他不服输的劲犯上来,谁说都没有用。明明棚子都没有搭起来,东西都没有摆放好,他硬是拉着陆岭要给他露一手。
陆岭看着他在院子里面收拾出一片地方准备烧火,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老头子,别忙活了,我信还不行吗?”他看了看院子周围,“这东西什么都没有收拾好,等改天你再给我展示。”
老头子开始自己动手的时候也发现有些麻烦,陆岭主动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老头子就哼了一声,“算你小子还算识相,等下次过来我把这些东西都收拾好,你可得给我好好看着。”
陆岭点头点的好似小鸡吃米,“行行行,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总算是劝说住了老头子,陆岭送了一口气。
来了许多次,陆岭对这里已经熟悉的跟自己家一样了。他自己晃进了厨房,片刻之后,从门里探出了头,“老头子,你一个人在家怎么连水都不烧?”
老头忙着继续搭自己的棚子,连头都不肯抬一下,“我又不喝茶,烧水干什么?要喝水,自己打水去。”
陆岭摇摇头,自己跑去烧水了。
一般人除了夏天不喝茶的时候,都是要烧水的。尤其是冬天,从水井里面打出来的水都快要结冰了,不热热喝下去就是个透心凉。像蓝月儿每天喝水都要求必须烧开,哪怕是夏天也是一定要喝凉茶,不愿意直接喝生水。
可老头子就是个怪胎,不喝茶就绝对不会烧热水喝。他家里人常年不买茶叶,为数不多的二两茶,还都是陆岭带过来要自己喝的。
陆岭在厨房里面忙活了半天,不仅烧了水,还下了两碗面出来,每碗面上面都卧着两个鸡蛋。
老头子早都已经闻到厨房里面闻到的面香味,但什么都没有说。直到陆岭把面煮好端出来,放到了门口的小板凳上,招呼着他过来吃,老头子才不情不愿的抬起来头,“现在这个时间吃什么面?”
才半上午而已,远不到吃午饭的时间。
为了上早朝,陆岭早上早早起床,早饭都没有来得及吃,早已经饥肠辘辘。闻言他笑了笑,“那不正好,我饿得不行,一会儿再吃另一碗。”
老头子把手里面的东西往旁边一扔,三步并作两步朝房檐走了过来。他一把端起来面碗,坐在陆岭旁边,二话不说,吸溜起面条来。
陆岭无声地笑了。
吃完了面吃鸡蛋,直到喝干净最后一点面汤,老头子才抬起了头,“煮面的手艺有进步。”
陆岭脸上却写着无奈,“有什么办法,你做饭这么难吃,我要是再不赶紧会煮面,岂不是得饿死在这里?”
老头子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明明是你这个小兔崽子,成天在我这里蹭吃蹭喝。前几天不是刚来过吗,怎么今天又有闲时间逛到我这里来了?”
他是知道陆岭如今在朝中的官职的。按理来说地位不低,要做的事情更多,但看他游手好闲的样子,如果现在脱掉官服,一点都不像个当官的人。
说起了这个,陆岭那是满心满眼的无奈。
“别提了,除了当初让我护送西域王子回去,到现在这么长时间,皇后娘娘那是什么事都没让我干过。”陆岭咬着面条神色凄凉。
他来到京城上任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却像是早早被主子抛弃了一样。来到这里之后反而没事干了不说,还不如他在地方当官当得快活自在,最起码不用早起上早朝,和林双没事插科打诨还挺热闹。
“嘿,让你当个富贵闲人你倒还不乐意了。”老头子对陆岭现在的境遇反而有一点点满意,“对了,老王爷那边怎么样,没再继续找你麻烦吧。”
陆岭放下碗摇了摇头。“都已经好几年了,他估计早就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只要我不轻易出现在他面前,他应该不会对我动手。”
老头子点头,“不管怎样,还是避着他点好。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要当心,万事小心为上,切忌乱出风头。”
这话说的没错,陆岭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反正这一天天的也没事,陆岭当初在老头子这里待到了傍晚,连晚饭都在这里蹭着一起吃了才回去。
刚一回到家中,侍女素草就迎了上来。
素草是皇后娘娘指派下来的。知道陆岭来到京城的时候没带多少人,想他初来乍到一切都还没有安顿,蓝月儿就直接给他拨了几个侍女和侍卫过去,素草就是其中之一。
“老爷,今日皇后娘娘派人来请老爷下午进宫一趟,老爷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回来,我们找不到老爷,就只能说您身体抱恙,无法见人,才把皇后娘娘派下来的人打发走。老爷,现在该怎么办?”
素草一直是个还算稳重的姑娘,虽然年纪轻,但做事的时候细致。此刻她慌了神,圆圆的脸蛋上面有些茫然无措。
她是皇后娘娘派下来的,本来应该尽心听从皇后娘娘的命令。可来到这里不到三个月,她就发现自己的心逐渐偏向了陆岭。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问题,毕竟现在自己要服侍的人是陆岭。但像今天这种时刻,素草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隐瞒皇后娘娘不好,但如果不瞒着,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连自家主子在哪里都不知道,更是不妥。
“先不要慌,这件事情我来处理。”陆岭顺手脱下了外套,素草接过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真的没事吗,老爷?”素草现在心情很复杂。
陆岭转头看了她一眼,“无妨,你去做自己的事吧,这里就不用管了。”
素草点点头,抱着衣服离开了。
陆岭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面,有些无奈。这么长时间了,蓝月儿除过那一次处理绝尘的事情,还有去护送西域王子回国,其他什么重要事情都没安排给他过。
因为官职有些特殊,能够直接命令陆岭的其实是皇后,就连凤九幽也没有直接派他去干什么事的权利。但这样的后果就是蓝月儿自己心情舒畅的和花岫云出去玩了两个月,陆岭整个在京城里面无所事事。
结果就这么放纵了一天,皇后娘娘竟然就派人过来了。
屋子里面的光有些暗淡,陆岭起身把油灯灯芯挑亮了一些。素草已经说了他患病不能见人,那除了能传染人的病,那就只能是脸上出问题了。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陆岭就戴着黑色的面巾入宫见蓝月儿去了。
蓝月儿昨天早上起来,因为那个梦的缘故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老王爷和这桔梗花有什么渊源,但到了下午,那种感情就没有那么迫切了。
只不过回来的人说陆岭病了,还着实让她惊讶了一番。毕竟早上上朝的时候都还好好的,也不知道这么半天的功夫到底患了什么病。
今天早饭过后,蓝月儿悠闲的坐在院子里面晒太阳,就听到了有人通报,说是陆岭来了。
她还有点好奇陆岭得了是什么病,拖着病体还非要过来一趟。一见陆岭来的时候脸上还戴着黑色的面罩,着实吓了一跳。
“你这脸上是怎么了,怎么蒙住了?”蓝月儿看了看陆岭。一块黑色的方形布巾被他折成了三角形,蒙在脸上活像个盗贼。要不是那露出的一双眼睛不像一个大奸大恶之人,要不然这样大白天走在路上都会被人给抓起来报官。
听到蓝月儿的问话,唯一露在外面能够流露出一点感情的眼睛顿时露出了无奈而悲凉的表情。
“回娘娘,臣昨日中午不知道吃了什么,下午脸上起了疹子,红红的一片。娘娘派的人过来的时候,大夫刚刚帮臣脸上敷了药,模样十分恐怖。臣无奈,只能让素草称臣患病,不想吓到来人。”
陆岭这话说的无比真诚,就连蓝月儿也没有看出来一点不对劲。
她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昨天下午不如直说,也免得你今天再跑一趟了。”
陆岭低着头,“昨日下午没能按娘娘的吩咐及时赶到,已经是臣的疏忽,今日无论发生了什么,臣都必须前来,否则难以回报娘娘的恩泽。不知道娘娘昨日有何吩咐?”
蓝月儿心里面其实是有点虚的,“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可曾听说老王爷?”
昨天才刚刚被提起过一次的名字就这么突然被叫到,陆岭心中震了一下,但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听说过,老王爷是陛下的亲叔叔。”
蓝月儿点头,“你去查件事。听说老王爷这个人特别喜欢桔梗花,你帮我查一查到底什么原因?”
陆岭抬起头来看着蓝月儿,“是,娘娘还有别的吩咐吗?”
蓝月儿想了想,“暂时就这些。”
送走了陆岭之后,蓝月儿伸了一个懒腰,长舒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查到什么东西。毕竟九幽对这件事情也不清楚。”
小兰在旁边小声接话,“娘娘,这种陛下都不知道的事情,您干嘛要让他去查?”
陆岭再怎么样也算是初来乍到,几个月的时间也只不过混个熟悉罢了,他去查,能查到什么东西?
蓝月儿摇头,“我估计查不到什么,不过去让他试试罢了。”
小兰不明白蓝月儿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只能摇摇头不再说话,继续跟在蓝月儿身后。
其实对于查出这些事情,蓝月儿也没报多少希望。
江南那边最近阴雨连绵,据暗卫传回来的情报,李熠的庇护处最近的修建工作不是很顺利。
修建这些东西耗资巨大不说,更重要的是,在这些下雨天里面,进度被脱得很慢,两三天才能干完晴天一天干完的活。
李熠一个人出钱来办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一个不小的压力。修建庇护处请的工人全都是按天付起工钱的,多拖一天就要多付一天的钱,很是麻烦。
不过到了现在,老王爷那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像是完全不知道他这个义子还有这些举动。他既不主动掏钱支持,也不把李熠叫回去,就这么拖着。
老王爷还没有动作,朝廷这边就先有动作了。
凤九幽批下去的给江南那边的银子经过层层的清点,已经到了当地的衙门。除了这些,还有好几车的粮食也随着这些银子一起被送过去了。
为了避免这些下放到当地的银子经过层层盘剥所剩无几,每往下一级都要清点一次数目,确定和最开始的数目一致,如有不妥,则需要问责上一级。
这样的法子还是蓝月儿率先想出来的。将责任细分之后,如果哪一个层级私自克扣银两,无论多少都得吐出来。如果哪一级最开始清点的时候失误没有查出来,那到时候,责任也全归于他。
这么实行了几次,查到了一批或多或少在银子中间做手脚的人后,其他的人就不敢再这么干了。
在阴雨连绵的日子里面,江南城里面迎来了好消息,朝廷知道了李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仅没有对他没有提前上报的行为作出处罚,反而因为他“体恤百姓,慷慨解囊”而表示大力支持,甚至还主动提供了银两,帮助他继续后续的工作。
有了朝廷的支持,当地的官府对于这件事情也不再这遮掩掩,对于肃王义子这一义举,开始大力鼓吹了起来。对此,百姓们自然欢欣鼓舞,十分喜悦,这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但在老王爷那里看来,却是另外一番情景了。
大半个月之后,李熠的庇护所一半已经修建起来了,一半还在修建之中,进度都还顺利。李熠安顿好了江南的事情,就忙里偷闲,带着几个侍卫回到了京城。
李熠在江南做的那些事情,早就通过来来往往的商贩传到了京城百姓的耳朵里面。最近,关于老王爷这个义子的事情,百姓的议论也变多起来。
又过了几天,陆岭求见。
蓝月儿还挺惊讶,本身不抱什么希望他能知道这些事情。这也没有多久的功夫,难不成他还真的查出来点什么东西吗?
陆岭进门之后,蓝月儿下意识的一个反应就是朝他脸上看过去。
还好,那块看起来十分碍眼的黑布已经被卸掉了,看来是脸上的疹子已经好了,反正现在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陆岭行礼,“娘娘让臣去查的那些事情,臣已经查明白了。”
蓝月儿不掩饰惊讶,“这么快?这才几天功夫而已,你真的查到了?”
陆岭低着头,“娘娘问臣的东西,臣半点不敢撒谎。”
对于这件事情,蓝月儿还是有了几分兴趣的。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了椅背上,“那些,你给我讲讲看,到底有什么故事?”
陆岭花了一盏茶的功夫讲了一个略微俗套的故事。
老王爷出身一般,这是当年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这也直接导致了他在先帝面前根本不受重视,哪怕书读得再好,文章写得再精彩,也是上不了台面的。
但他毕竟是先帝的亲儿子,就算先帝不怎么喜欢他,到最后也会划给他一块封地给他去养老,只不过那封地的位置可能不怎么好罢了。
如果老王爷真的是一个认命的性格,也就罢了,但他明显不是这样。无论读书还是习武,他都会废一番死功夫,花费比自己几个兄弟更大的力气做得更好,力求被先帝看到。
但他不清楚的是,自己越是这样做,越是得不到先帝的喜欢。在被几个兄长联合欺负了一番过后,老王爷最终开始变得低调了下来。
他似乎是已经明白了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开始认命了。
但在这个时候,三皇子成亲了。
那时候的三皇子已经被立为了太子,已经有了好几个侍妾。先帝哪怕在这些事情方面也是偏心的,不说老王爷,就是比三皇子还大几岁的二皇子都只有一个从侍女提拔上来的侍妾而已,他却已经有了好几个。
太子妃也不是一般人,是当年的贺将军贺全之女贺英。
贺全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立下战功无数,甚至被先帝赐下了免死金牌。最重要的是,他只忠于先帝。
先帝这样的做法就是为了把贺全和三皇子绑在一起,防止之后出现什么变故。贺全成了三皇子的岳父,三皇子这个储君的位置就坐的更稳了。不得不说,当年先帝对于三皇子还真是良苦用心,每一步都计划好了,为他做足了打算。
但对于这桩婚事,三皇子却是不满意的。
三皇子喜欢的向来是温婉的小家碧玉,对大家闺秀一点都不感冒,而贺英这种甚至可以上战场舞刀弄枪的女子,更适合他的口味背道而驰。
如果贺英只是一个寻常女子也就罢了,直接退婚便可。先帝那么宠爱三皇子,不可能不顾他的意见的。可贺英的地位太高,不说退婚,就算是三皇子流露出一点点把贺英纳为侧妃的念头,贺全都能提枪冲进太子府抓人问罪。
先帝只当自己促成了一桩美事,而且还顺便给三皇子铺好了之后的道路,却没想到自己却是弄巧成拙。三皇子对于这件事情也是苦不堪言,气愤却又不能直说,还得每天装作确实对贺英情根深种的样子,过得难受极了。
为人行事已经十分低调的六皇子,也就是老王爷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桩婚事之中的不契合,于是设计了一场与佳人的邂逅。
那是一个阴天,贺英去马场跑完马之后,本来应该直接回家,却因为想起了刚刚在铁匠铺里定好的双刀,半路掉转了马头,去了一趟铁匠铺。
那铁匠铺可不是别的,而是当年京城里面最有名的“鸿刀”,铁匠的名字也就是铁匠铺的名字。铁匠铺里面只有一个人,烧铁水铸铁块打铁的一系列事情全是他一个人来干,因此出成品的速度极慢。但经他手打造的刀剑,质量却是极好。不仅出刀的速度比寻常刀剑快上许多,挥舞的时候手握刀柄的角度也能控制地更加精妙。
贺英之前用的双刀就是在鸿刀那里打制的,初次去的时候她才十几岁,是贺全带着她过去的。而让贺英最惊讶的事情,就是鸿刀的年龄竟然和她差不多,看起来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已。
但就是这么一个少年,打出来的双刀让她用了好些年依旧锋利如初。只不过随着年岁增长,贺英力气也增大,请要换一对更重一些的双刀,这才重新去打。
在铁匠铺里面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取了刀走在半路上就落起了雨。
贺英说要请鸿刀吃饭当做谢礼,鸿刀没拒绝,锁了铁匠铺的门就跟着出去了。
结果到了下雨的时候,两人却都傻眼了。
不仅大家都没带伞,而且鸿刀摸了摸衣兜,兜里面空空如也。
“我把钥匙忘在铺子里面了。”鸿刀尴尬,又在身上翻找了一通,除了一块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遗忘在裤兜里面的碎银子,确实什么都找不到了。
贺英一队人连同马匹一起挤在路边的一个稻草棚子下面躲雨。这草棚子是搭着,供农人休息的时候使用的,位置很小,几个人挤着站都还会落到雨。
贺英伸出脑袋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周围一览无余。而且这雨有逐渐变大的趋势。现在尚且还在能接受的范围,不知道再下一会儿,将会变得有多大。
“现在走在半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能先随便找个地方躲一躲,等待雨停了。”贺英道。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鸿刀打铁的时候敲着一只不大的锤,动作熟练至极,但这个时候却茫然无措了。
“先不着急,让我找找看。”贺英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村子离这里也比较远,肯定不行,那只能先找找有没有土地庙之类的。”
跑马场的地方太远,而且很是偏僻,现在还真的不好找躲雨的地方。
她带着的一些侍卫也跟着寻找。朦胧的雨中,视力受到阻碍,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惊呼,“小姐,看看那边,是不是有一座寺庙?”
贺英眯着眼睛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现在烟雾朦胧的,看不太真切,但还是能够看出一个轮廓来,确实是个土地庙的样子。
“行,就去那里。”贺英立刻拍了板。大家开始收拾东西,把不防水的东西往里面塞了塞。
鸿刀很是犹豫,“我怎么没有看到,那里真的有个土地庙吗,万一到了什么都没有,或者那个土地庙干脆是个漏雨的,那我们不就湿透了吗?”
贺英看了他一眼,把手腕上系的布条拆下来,一圈一圈地捆在自己刚刚新得的双刀刀柄上面,“哪里有这么多万一,先去了再说。”
“可是……”鸿刀明明是个男子,可是做事却还没有贺英果断坚决。
“没什么可是的,一会儿雨更大了,更过不去。”贺英已经缠好了布条,俯身上了马,顺势一把把鸿刀捞上了自己的马背,一扬马鞭,“驾——”
马儿朝着马鞭指引的方向冲了过去,侍卫们紧随其后也上了马,朝着那个不知道如何的土地庙狂奔而去。
虽然天上还下着雨,但这里的人似乎都没有被雨水影响到。只有被迫坐在贺英身后的鸿刀遏制不住地喊叫了起来,“不——赶紧放我下去,我不要骑马——不——”
身前传来的了贺英的笑声,笑得爽朗无比,“鸿刀,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啊,怎么连骑马都害怕,是不是连马车都不敢坐?”
鸿刀一边拼命地摇着头,还要一边给自己辩解,“不,我敢坐马车。马车不会像你这样骑得这么快。”
他是真的害怕,一点假装的意思都没有。
贺英笑的更大声了,“哈哈,那你岂不是更应该多骑马吗,没事,这种事情不是练着练着就出来了吗?”
鸿刀欲哭无泪,这种事情哪能这么练?
不过和贺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确实让他心中的恐惧减轻了不少。那个土地庙在视野所及的范围之内,本来就不远,很快就到了。
他们的运气还不错,土地庙是个有香火的,隔上几年就会修缮一番,并不漏雨。
雨中狂奔了这一趟,贺英额前的长发已经湿漉漉的沾到了脸上,衣服也已经湿了不少。她不在乎地解开了腰带,散开了束着的头发,“这样能干的快一点。”
旁边跟着的那些侍卫对于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一点想要搭理的意思都没有。但鸿刀还是第一次见贺英这么豪放的动作,不太自在地转过了头。
贺英张开五指拨弄着头发,好让头发加速变干。正拨弄着,土地公公的泥塑像后面突然响起来一阵衣服料子的摩擦声。
贺英第一时间放开了头发,手碰到了背着的双刀。她面对着泥塑像大声问道:“后面的是谁,给我出来。”
片刻的安静之后,一个白衣人走了出来。
贺英握着刀柄的手渐渐松了。她放缓了声音,“公子是何人,也是来这里避雨的吗?”
贺英和六皇子的初遇就是在一个小庙里面。
六皇子行事作风变得低调了之后,除了宫里的重大宴会,其余大型的活动一概不参加。不过他参不参加无所谓,反正都是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面。贺英这种将军之女,每次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肯定是看不到他的。所以在这种场合之下,她并没有认出来六皇子。
六皇子也得以顺理成章地化名为华枫,以一个不太得志的书生的身份,顺利结交了贺英。两人在庙里闲坐聊天,却意外地发现志趣相投。
贺英自小习武,看完的兵书不知凡几,见识自然不少。而对于其他的书,看起来就没有那么仔细认真了。华枫虽然没什么武功,但随口一吐便是锦绣文章,这让文化水平不算特别高的贺英崇拜不已。
这天过后,两个人便结成了知己。
两个人相谈甚欢,从家事聊到国事,从朝堂聊到战争,最开始的时候十几天来往一次书信,后来几乎天天写信回信。
因为都在京城里面,寄信手信其实只需要贺英的侍女就足够了。
几个月之后,贺英第一次在信里面提及了自己的婚事。她坦诚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在信中小小的抱怨了一番三皇子。
贺英一开始听说陛下给自己安排了这桩婚事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反感,因为三皇子已经开始和父亲上过几次战场。对于习武之人,她天生具有好感。
可是知道的越来越多的时候,贺英发觉了不对劲。一是三皇子对于带兵打仗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多少兴趣,二是他的战功,来路似乎有些不正。
第一点有情可原,但是第二点是最为致命的。三皇子在贺英心中的地位降到了极低,从前贺英从来不在信里面写这些的,这天终于忍不住吐槽了一番。
本来以为可以收到几一封安慰的信,可谁知华枫却在信封写明,之后二人不要再联系了。
贺英当时既难过又生气,赌气不去联系,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发觉有些不对劲,才发现这封信上的字迹写的十分潦草,虽然能看出来确实是华枫的字迹,但写的时候十分慌乱。
贺英找人去一查,才得出了真相。
原来这信来来往往引起了三皇子的注意,恰好在贺英最后那一封信发出后,三皇子以散步的名义来到了六皇子这里,不管不顾让人把他的寝宫里里外外全部搜了一遍,搜出了许多封信。
至此,这件事情全部败露。这封信是三皇子逼着六皇子写下来,至于六皇子真正的想法,没人知道。
贺英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了华枫的真实身份。
她难过之余去找了一趟鸿刀,问鸿刀,“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鸿刀犹豫了好半天,最后问她,“你是不是已经喜欢上六皇子了?”
贺英先是惊讶,随即很快平静了下来。她虽然不肯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点点头,“是这样,那我应该怎么办,去向陛下求情,请求陛下退婚可以吗?”
鸿刀摇摇头,“陛下为什么将你指给三皇子,你应该知道原因的。就算你现在退婚,陛下也不会允许你嫁给六皇子的。”
贺英犯了难。
鸿刀看出一点端倪,警惕了起来,“喂,不管怎么样可别做傻事。你是将军之女,不愿做的事情谁也奈何不了你,知道了吗?”
贺英当时心里面很乱,“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不会做傻事的。”
她当初这么保证着,但最后还是和六皇子约定了一起逃走。既然陛下不会同意她嫁给六皇子,那干脆两个人一起离开好了。
六皇子回复的信件很是暧昧,但贺英读懂了里面的意思,他是同意了。
可到了真正约定的那天,六皇子一直没有来。也不知道在郊外等了多久,贺英才收到侍女匆匆忙忙递过来的消息,六皇子把他们两人来往的书信全部交给了陛下,陛下震怒,让贺全把贺英收到的那些信全部找到,拿了过去。
六皇子敢这么做,是因为一口咬定了他压根不知道贺英的真实身份,只当是交了一个普通的红颜知己罢了。初次见面,贺英只告诉他自己名叫“英”,他之后就一直以单字称呼贺英。
至于两个人一起逃走这件事情,完全不是六皇子的意思。他没有明确答应也不敢拒绝,是因为怕惹恼了贺英。他已经在信中写明了两人之后不再联系,是贺英自己放心不下而已。
至此,贺英成了京城里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