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有时候诸如宋月明这般心思单纯的愣头青并不见得比童铁心那样的人好对付。
一连十多天,每日清晨宋月明便会来到小轩窗寻他。
徐寒今日与他讲通一个道理,他便会离去,也不纠缠。但明日又会拿出新的的道理来与徐寒论断。这日复一日,端是搞得徐寒烦不胜烦。
徐寒也是被这脑子一根弦的家伙逼得没有办法,只能在之后每日早晨赶在宋月明来之前便早早离去,待到晚上再回到住处——那时,修行一天的叶红笺也回到了住处,以宋月明的胆子,端是不敢再来叨扰。
这一天清晨,徐寒一如往常的出了院门。
转眼他们来到玲珑阁已经有一个月的光景,时值十月,已入了初冬,重矩峰上昨日下了小雪,雪花在地上堆积了薄薄的一层,脚踩在上面,会发出阵阵滋滋的声响。
徐寒并不喜欢冬天,更不喜欢雪。
因为对于曾经的他来说,冬天便意味着难熬,便意味着要饿肚子。
而雪...
这东西,总是会让徐寒想到那个在雪夜里闭上眼睛的老乞丐。
走在山间的徐寒摇了摇脑袋,将脑海里这些忽然翻涌的思绪甩开。
玲珑阁的弟子大抵分为三类,外门、内门、亲传。
他所住的小轩窗在山腰,是内门弟子居住的地方,玲珑阁家大业大,光是重矩峰上内门弟子便有八千之数,外门弟子早已过万,徐寒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他每次除了院门,便朝着上山的方向走去。
不出半个时辰,他便来到了一处山坳,那里坐落着一个小木亭。
这里已经到了内门弟子的居所的边缘,再上前便是亲传弟子与各个师叔辈们居住的地方,因此少有人至。
徐寒轻车熟路的走到那木亭之中,于一侧盘膝坐下。
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将之打开,倒出数枚丹药于手心。
一个月的光景,楚仇离前前后后已经给徐寒偷来了近千枚琉璃丹,这数量已然不少,现在外门内门弟子间风言风语不断,甚至连执剑堂都开始着手调查此事,楚仇离也不敢招惹那些执剑堂的人,只能是愈发小心。
只是,近千枚琉璃丹相对于徐寒要修复经脉的需求依然是杯水车薪。
这世间的修行之道,无论是修内还是修外,第一重境界都是宝瓶境,讲究一个身如宝瓶,气机不漏。
徐寒的肉身修为早已达到第三境,也就是金刚境,所以他想要修行内功,便可直接跨过宝瓶境,进入丹阳境,当然前提是他必须修复好自己体内错乱的经脉。
所谓丹阳境,分为五重。
先是天地玄黄四境,最后丹阳大成,在体内结成内丹。
结丹之事暂且不表,须知这天地玄黄四重境界,便是引天地灵气入体,贯通人体一百零八道窍穴,每通二十七道便进一重,待到一百零八出窍穴尽数大通,便可抱元守一,在丹田处结成内丹,故此,丹阳境成矣。
而徐寒修复经脉,说白了便也是修复这些窍穴之间连接的通道以及窍穴本身。
但如今他花去了一个月的光景,用去了近千枚琉璃丹也才堪堪修复好第二枚窍穴,距离成功依然遥不可及。
炼化完体内药力的徐寒在那时抬起了头,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虽然机缘巧合寻到了修复经脉的办法,但因为受到丹药数量的限制却进展缓慢,况且如何混入悬河峰找到需要的药材徐寒也依然毫无头绪,想到这些徐寒免不了觉得有些烦躁。
“怎么每日见你,阁下都在叹气呢?”这时身旁传来一道温软的声线,即使在这寒冷的初冬,依然让人生出如浴春风之感。
徐寒在那时侧目望去,却见身旁不知何时已然坐着一位身着蓝色绒衫的身影。
那是一位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面容俊俏,但脸色却有些发白,此刻一只手正拿着一本书,侧头看着徐寒。
这男子也是这木亭的长客,徐寒自从几日前被那宋月明烦得恼火,便寻到了这个木亭每日吞食琉璃丹,而眼前这个男子亦是每日都会遇上。他总是带着一本书,安静的坐在木亭中翻看,二人之间素有默契,从不互相打扰,倒是今日不知为何,这男子却是忽的与徐寒交谈了起来。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生在世,谁又没有一点不顺心的事情呢?”徐寒对于这男子心中倒是有些好感,他微微一笑,这般说道。
“也是。”男子闻言,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徐寒的说法。
而这时徐寒眼角的余光瞟到了那男子所持书籍的扉页,上书四个大字《世语论说》,徐寒倒是未有看过这书,但却听闻过他的大名。那乃是前朝一位能臣所著,讲的是济国安邦之道,市面上译本颇多,流传甚广。
这男子每日所读之书譬如昨日的《苍门要闻》、前日的《楚史》都是类似的古籍。一个重矩峰的弟子每日看这些文人们方才会专习的济世安邦之道,多少有些不务正业之嫌。
而最让徐寒心惊的是,按照玲珑阁的规定,无论外门还是内门弟子,每日都得参加山门组织的功课,除非有特殊的事情,一般都不得缺席,唯有那些亲传弟子方才有自由行事的资格。
眼前这个比徐寒大不了两岁的男子每日都在这亭中看书,那么他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只是想要成为亲传弟子,在玲珑阁这样大宗门中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要么修为达到通幽境,要么天赋过人一如叶红笺那般被破格收入。
无论其中哪一点都足以说明眼前这个男子的非凡。
“每天都看这些书,有用吗?”徐寒瞟了一眼男子,轻飘飘的问道。
在徐寒看来这世上最重要的拳头,拳头大便有饱饭吃,便有处可以安身。这男子既是玲珑阁的高徒,每日却都将时间花费在这些满篇大道理的破书上,着实让徐寒不解得很。
“先贤之言,治国之道,怎会无用?”男子在那时微微一笑,回应道。
“有抱负!”徐寒赞道,但心里却暗暗肺腑这玲珑阁的弟子们怎么都是满口文绉绉的书生模样,若不是知道自己所在之地乃是主修武道的重矩峰,徐寒还以为来错了地,去到了那修文法的大寰峰呢。
“那兄台看样子是有意出仕了?”徐寒又问道,玲珑阁与长夜司交恶已久,可这玲珑阁的弟子却还想着治世救国,端是有趣得很。
“官场尔虞我诈,非我所愿。”虽知那男子闻言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嗯?”徐寒一愣,却观那男子脸上的神色不似作假,他倒是有了些疑惑,既然不想着做官,那读这些书有何用?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多读些书,万一派上用场了呢?”男人依然是嘴角含笑,虽然相谈不多,但徐寒不知为何心头对着男子好感更甚。
“喵。”这时,一道黑影从远处窜来,在地上一番跳跃,然后极为熟练的落在了徐寒的肩头,却是那山间玩耍的黑猫。
“又到哪里野去了!”看着肩头浑身脏兮兮的黑猫,徐寒没好气的点了点它的脑袋,故作生气状的斥责道。
只是玄儿早已摸清徐寒的秉性,靠着的徐寒的肩膀便一阵轻蹭,端是让徐寒就是心头有再大的气也无从发作,只能是摇头苦笑。
“你这只猫倒是很是特别。”一旁的男子见着了这黑猫脸露异色,随即夸赞道。
玄儿素有灵性,好似听懂了这男子的话一般,在那一刻高高的扬起了自己的脑袋,趾高气扬的就像是一只天鹅。
这般模样,却让徐寒与那男子相视一笑,不觉间二人之间的气氛又拉近了许多。
“在下周章,见过兄台。”那时,男子朝着徐寒拱了拱手,正色言道。
二人在这亭中相遇数次,却从未有过交谈,此刻这男子如此说道,也算是二人之间第一次正式的介绍。
“在下徐寒。”徐寒倒是觉得这个男子颇为有趣,当下也是拱手言道。
“徐寒?就是叶师叔的那位...”男子闻言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当下便再次拱手:“失敬失敬,这么说来,我应该也称呼阁下师叔比较妥当,之前无知,还请恕罪。”
“好说好说。”突然升格为了师叔的徐寒倒是有些不适,“咱们平辈相称便可,什么师叔的,最后叶大小姐花落谁家还尤未可知呢。”
关于弟子间盛传的一些徐寒的风言风语想来周章多少都有些听闻,他笑道:“旁人总喜以己度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徐兄不必挂怀。”
“无碍无碍。”徐寒方才所言本就随意兴起的一句玩笑,哪知这周章却好生劝解了起来,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端是让徐寒不由得又想到了这几日一直对着他纠缠不休的那位宋月明。
“闲得无事,今日既然有缘,不若到舍下一聚?”周章却是也不知到底在作何想,忽的出言邀约道。
徐寒闻言一愣,他侧着脑袋想了一想,最后却是点了点头。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