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小姐的心思徐寒终归难以捉摸,她既然执意如此,徐寒也不愿与她再起争执便只能是在楚仇离那揶揄的眼神下抱着自己的被子走入了叶红笺的房门。
不知为何,那时的徐寒心底竟莫名的生出一种小媳妇即将被恶霸强占的怪异感。
“子鱼怎么样了?”待到徐寒在地上打好了地铺,叶红笺那轻柔的声线便再次响了起来。
方才躺下的徐寒闻言微微思索了一番,便如实回答道:“不好。”
方子鱼究竟有多喜欢陈玄机,这一点不言而喻,而陈玄机的决定虽然于情于理都无可挑剔,但对于方子鱼来说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短时间里,想要方子鱼走出这阴影,恐怕是不太现实。
“你觉得陈玄机会感觉不到方子鱼的心思吗?”叶红笺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依然轻柔的声线中却带着些许困惑。
徐寒一愣,方子鱼的心思就是木头一样的宋月明都看得真切,陈玄机怎会不知?
徐寒大抵便猜到了叶红笺此问的意思。他挠了挠鼻子,下意识的说道:“或许他因为陈国皇子的身份,故而不敢直面...”
“是不敢直面,还是不想直面?”叶红笺忽的坐起了身子,漆黑的眸子在黑暗的房间中好似繁星一般,熠熠生辉,在那时直直的看着徐寒。
徐寒被叶红笺这忽如起来的追问给唬住,他觉得叶红笺这个问题,似乎不止是在问陈玄机,也似乎在问他。
他的心底难免泛出一丝异样,一时间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哼。”叶红笺见他如此,嘴里发出一声闷哼,随即便躺回了床上,嘴里嘟哝着。
“天下乌鸦一般黑。”
......
第二日清晨,徐寒顶着一身的疲惫早早的便起了床。
他去往了这几日都未曾去到的钟府,寻到了那位剑道宗师钟长恨。
对方似乎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意外,在徐寒入府之时,便见钟长恨已经在侧殿中摆好了茶盏,似乎等候他已多时。
“我想你今日应当没有心思学剑,不若来尝尝丁景程昨日送来的雪雕云。”见徐寒入房,坐于矮榻上的钟长恨便在那时举起了手中茶杯朝着徐寒笑道。
这几日徐寒因为墨尘子的原因皆没有来钟长恨所在之处修行剑道,其中的缘由以钟长恨的心思自然是看得通透。
徐寒在那时点了点头,便坐到了钟长恨的身侧,端起那早已为他备好的茶杯,饮下一口其中的茶水,顿时茶香四溢,充斥了他的口腔。
“雪雕云可是大夏朝的贡茶,寻常王侯想要弄上一些也是难上加难,说是一两千金也不为过。丁执事为前辈备上这样的厚礼,恐怕别有所求吧。”徐寒在那时对上了钟长恨的目光,淡淡的问道。
“就是龙隐寺那些自诩四大皆空的秃驴们都想着如何将道统传入大周,更何况他丁景程?这世上之人皆有所求,不足为奇。”钟长恨闻言只是一笑,对徐寒话中之话却是不置可否。
徐寒闻言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想道,看样子龙从云的嫡系们并没有就此放任宁竹芒做大的打算,更大的算计还在酝酿之中。
只是这些事情与徐寒的关系终究不大,他亦不打算多问。
于是便在那时话锋一转,问道:“前辈,在下今日前来,却有一事想要求教前辈。”
“关于玄机的?”钟长恨眉头一挑,又饮下一杯茶水。
“嗯。”徐寒知道自己这心思瞒不过钟长恨,当下便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爽快的点了点头。
“怎么?你也为子鱼那孩子抱不平吗?”
“陈兄所为之事徐某自然理解,徐某前来说要请教的是前辈为何如此爽快放陈兄归去陈国。”
徐寒的心思缜密,陈玄机回归陈国之事看似简单,但其中却藏着祸端。
玲珑阁的外强中干,大周天下世人皆知。
虽然有钟长恨这位堪比地仙境的剑道宗师坐镇,但钟长恨毕竟不是仙人,他已经七十余岁的高龄,他能再活多久?十年、二十年、又或者三十年,但他终归是要死的。
那时没有仙人级别的大能坐镇的玲珑阁又当何去何从?
徐寒知道,想要解除玲珑阁这般现状的唯一办法便是再生出一位仙人境的大能,方可保玲珑阁百年基业稳固,而纵观玲珑阁弟子之中最有可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那陈玄机。
钟长恨放走了陈玄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便是将玲珑阁的未来置于险地。
又或者说将玲珑阁的命运尽数堵在了被世人看好的叶红笺的身上。
但无论如何,对于玲珑阁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这样的举动着实太过冒险了些。
钟长恨听闻徐寒此言,也是微微一愣,他沉眸看了徐寒许久。
他自然很早便看出了徐寒心思远非寻常人可比,可当徐寒问出这个问题时,他才明白这个少年究竟在这心思缜密的程度上达到了何种地步。
“你既然问出这个问题,想必心里早已有了答案,那又何必再来问我?”
徐寒在那时心头一震,这个回答虽然未有明说,但显然已是肯定了他心底的猜测。
他不由得抬起头,透过屋中的门窗,望向那重矩峰山巅。
......
位于青州的牛头村,村后是一座大山。
唤作蛮牛山。
相传数百年前此处曾有一头蛮牛成妖,四处作乱,后被青莲观中的道家仙人镇压,方才除去此害,但蛮牛山也就因此得名。
或许真如传言所说,蛮牛山上曾有牛妖作乱,但如今这曾经的大妖栖身之所,却成了牛头村百姓赖以活命的靠山。
熬过了又一年凛冬的村民,迎来了耕种的春日。
今年的光景比起去年要好上许多,至少目前看来没有大旱的趋势,但早已没了余粮的村民想要熬到那秋收那一日依然需要不少的时日。
而枝繁叶茂,野兽丛生的蛮牛山便成了村中百姓活到那一天的唯一希望。
这一天夜里,身为牛头村村长的刘壮领着村中百姓再次去往了蛮牛山。
夜里的山间比起白日里要危险得多,大多野兽都会选在这时出没,但同样,那些山鸡野兔也大抵会在这时活动频繁。
这些果腹的食物来之不易,甚至很多时候都需要村民们赌上性命方才可取得。
但在这样的年景之中,摆在众人面前的选择其实并不多,而这一条,似乎是最好的一条。
广林鬼跟在了刘叮当的身后。
他们躲在队伍的最后方,小心翼翼的跟在村民的身后。
入山打猎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刘壮却拗不过自己这宝贝女儿,在她的再三哀求下终于是答应了她。领着她入了大山,不过却要求她只能看着,可不能干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好不容易才得到刘壮许可的刘叮当自然是一个劲的答应下来,但刘壮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太清楚自己女儿这跳脱的性子了,因此在出行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同前来的广林鬼,让他看住自己的女儿。
广林鬼很欣赏刘壮。
刘壮这个中年大汉在广林鬼看来,算得上他离开破庙后遇见的第一个好人。嗯,当然刘叮当也能算是一个好人。
他的修为在那之后便一直未有恢复,短时间内他也寻不到任何的去处,因此思前想后,加之刘叮当与刘壮的热情挽留,广林鬼便索性在这村落中待了下来。
牛头村中的百姓还算热情,虽然偶尔能听到一些闲言碎语,但对于那位每每身先士卒,又乐善好施的村长大家也都爱戴得很。
这样的日子虽然过得凄苦,但广林鬼却觉得心安,至少比起他在那破庙中的那么些光阴,这里的日子很真实。
而或许是因为那位村长的缘故,村里的百姓亦很快便接受了广林鬼的存在,只是有时候免不了取笑他一个和尚竟然吃起肉来比诸人还要厉害,但广林鬼对此却不以为意,只是回上一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中。”便又自顾自的大快朵颐起来。
......
这时,前方队伍中传来一阵异动。人群顿时紧张了起来,在刘壮的指挥下诸人开始有条不紊的铺开队列,准备围杀。
看样子是个大家伙。
“别乱跑。”广林鬼看了看身旁提着一把弓箭,像模像样又蠢蠢欲动的刘叮当,无奈的翻了翻白眼。
刘叮当才十二岁,又是女孩,身子还未长开,那把弓是刘壮特意为她做的,小巧得很,而杀伤力也很是有限,莫说什么野猪豺狼,就是山鸡雪兔也不见得能够拿下。
“哼!”被拦下的刘叮当跺了跺脚,很是不满。“胆小鬼。”
她朝着广林鬼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但还是收起了上前的心思。虽然平日里她常常对着自己的老爹大呼小叫,但在这事关村子口粮的大事上,她还是不敢造次。
“快!”
“左边!”
“放箭!”
这时,刘壮粗犷的声音响起,急促又中气十足。
然后人群在他的指挥下开始不断的移动,一道道利箭的破空声响起,随后便是一声野兽巨大哀嚎声。
黑暗中人影与火光闪动,最后一声声欢呼声响起。
刘叮当与广林鬼在那时对视一眼,大抵猜到是拿下了猎物,他们连忙上前,却见不远处的林间躺着一只体型巨大的野猪。
而负责打理猎物的村民已经围了上去,人群中的诸人情绪高昂,有了这头野猪,想来接下来的半个月村里的百来号人都不会为了吃喝发愁,这对于饥一顿饱一顿的村民来说应当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刘叮当与广林鬼也在那时走了上去,近距离的观察起这头比起他们要大出数倍的大家伙。
“快些收拾,这么大的东西很可能招来山里的野兽。”身为村长的刘壮捕猎经验丰富无比,他沉着的下令,诸人便在那时在他的指挥下开始捆绑猎物准备将之带回村落。
“爹,你真厉害。”刘叮当跳到了刘壮的跟前,一脸崇拜的说道。
她可是看得真切,这取下野猪性命那一箭是刘壮射出的。
“呵呵,那可不是。”那中年大汉的老脸一红,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自己女儿的夸赞来得更贴心的东西了。
......
广林鬼走到了那野猪的跟前,那野猪的侧身挂满了箭矢,鲜血横流,但他毕竟身躯庞大,生命力惊人,即使到了这时依然没有断气。
只是失血过多的它早已没有反抗的气力,只是或许因为知道了自己即将迎接的命运,它的眸中竟然浮现出了某种极为人性化的色彩,像是悲伤,又像是绝望,而嘴里更是不住的发出阵阵哀嚎。
广林鬼看得有些出神。
“怎么,小和尚不忍心啦?那回去可别吃啊。”一旁一位年轻的男子见他如此,一边麻利的用麻绳捆住了野猪的双足,一边调笑道。
而周围的诸人闻言也都在那时发出一阵哄笑,能够捕获这么大的猎物,显然诸人都很是开心。
但广林鬼却没有回应他们的意思。
他皱起了眉头,一只手缓缓的伸出抚摸在那野猪的头顶,一道几乎暗不可察的金光在那时自他手心荡开,抚遍了野猪的全身。
说来奇怪,方才还哀鸣不已的野猪在那时忽的安静了下来,就连眸中的绝望之色也在那一刻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安详的色彩。
诸人见状也是一愣,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小和尚还有这样一手,着实让这些几乎从未走出过牛头村的村民们心头惊诧万分。
“万物有灵。”小和尚呢喃着这样一句话,另一只手忽的伸了出来。
噗!
一道血光乍现,炙热的鲜血猛地自那野猪的身上喷出,溅射到周围诸人的身上。
小和尚的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了一只箭,他将之狠狠的插入了野猪的眼中,箭身入肉极深,几乎已经到了箭尾处。
被刺入要害的野猪在那时身子不断的扭动,然后在数息之后彻底失了声息,死了过去。
“你!干什么?”周围的诸人这才回过了神来,他们纷纷怒目看向广林鬼,被喷了一身鲜血的他们难免觉得晦气,而心头对于广林鬼的作为更是愤怒不已。
浑身溅满鲜血的小和尚对于诸人的质问却是犹若未觉,他在那时双手合十,神色虔诚的朝着那野猪一拜。
“既已食其肉,何必苦其心?”
“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那时周遭的诸人看着眼前这个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的小和尚,想着他之前那狠厉的出手,心头的怒意忽的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直抵天灵盖的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