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龙起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穿着蓝色长衫,头戴白脂玉簪,腰悬红苏青玉佩,上刻童子抓蝠之相,雕工精湛,栩栩如生,一看便能看出是出自大家之手。
他胯下骑着膘肥毛亮的狮子骢,这可是不得了的东西,这种来自幽州特产的神驹放眼整个大周朝也不过百匹,乃是皇家特有的座驾。
甚至在大周的律例之中便早有规定,这狮子骢是皇家特有,除了皇家赏赐以外,任何人不得擅自使用,一旦发现便得以谋逆论罪。由此可见,这狮子骢的名贵之处。
祝龙起自然算不得皇亲国戚,也无半点功名在身,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骑着狮子骢是一件僭越之事。
但他是长夜司祝贤的长子,以祝贤如今独揽朝政的凶名,莫说这区区狮子骢,就是那皇帝老儿的宫闱他亦是可以随意进出。
如今的大周说是皇帝的天下,倒不如说是他们祝家的天下。
祝龙起从生来便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这世上也少有他得不到的东西——无论是金钱还是权利。
而像他这样的人,因为拥有得太多,世上许多东西都早已难让他提起半分的兴致。
不过今日,显然有些例外。
叶红笺是他凭生少数几个想得而得不到的东西。
从当年在长安城中的匆匆一瞥他便倾倒于少女那稚气未脱,却又媚骨天成的容貌。为此他寻了好些机会与之接触,可得到却都是少女的冷眼相待。
祝龙起却也并不气馁,他相信这世上没有他真的得不到的东西,他缺的只是时间而已。
然后他被自家的父亲送去了幽州通天门,拜入了紫煌刀圣的门下,待到他学成归来,却得到了叶红笺嫁给了一位他之前从未听过名讳的小子的消息。
气急败坏的祝龙起发了狂,若不是自己的父亲的拦着,他险些就要领着长夜司四部杀到了玲珑阁,抢了叶红笺。
不过好在的是,也不知他父亲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说服素来与长夜司极不对付的玲珑阁,竟然愿意毁了与那徐寒的婚事,将叶红笺嫁于他。
这让祝龙起喜出望外。
这可不是简简单单抱得美人归这样的喜事,他与叶红笺的婚事背后,还隐藏着更加深层次的事情。
它意味着大周江湖执牛耳者的玲珑阁与执掌庙堂的长夜司从此将被绑上同一驾战车,当然还有他背后的师门,在大周也可派上前五名的巨大宗门势力通天门,三者相加,所能爆发出的力量,足以改变整个大周的局势。
因此,这场婚事很重要,无论是对于祝龙起本人,亦或者他背后的长夜司都是如此。
所以,他在距离那场定下婚事的论道大会还足足有五日光景之前,便带着浩大的队伍,来到了玲珑阁的山脚。
春风得意的祝龙起在那时仰头看了看那座巍峨的山峰,脸上的笑意弥漫。
恍惚间他似乎已经看见了那位女子正站在山间朝着他双眸含情,嘴角带笑。
“世子殿下,前面就是玲珑阁了。”一旁一位与祝龙起年纪一般大小的锦衣公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来到了祝龙起的身旁,满脸赔笑之色的说道。
祝龙起笑了笑,回头瞥了那锦衣公子一眼。
“哈哈,说起来还有劳林开林大公子这一路相随,否则路途遥远,祝某亦很是无聊。”祝龙起如此说道。
“世子见外了,这是在下该做的事情。”林开赶忙赔笑道。但随即话锋一转,眸中露出了一抹狰狞之色。“那之前与叶姑娘定下婚约的小子也在这玲珑阁中,世子要不要...”
林开的话未有说完,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
祝龙起闻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表面上与这些长安城里的纨绔子弟们常常花天酒地,但心里却敞亮得很。这林开是他父亲座下长夜司苍龙部的御使,平日对他言听计从鞍前马后,但他前脚方走,后脚这家伙便上门去叶家提亲,还吃了叶承台的闭门羹。
据说当初叶承台宣布徐寒与叶红笺的婚约时,他亦在场,心头不忿之下大闹那场喜宴,还被那位徐寒好生教训了一顿。估摸着此刻是怀恨在心,想要借刀杀人。
只是可惜祝龙起却不是那般任人操纵的怂包。
“只是跳梁小丑,如今没了与红笺的婚约,那家伙便什么都不是,何必理会?”于是,祝龙起淡淡的言道,语气在那时亦冷了几分。
林开自然是听出了祝龙起的不悦,他的额头上顿时冷汗直流,连连点头:“世子说得对,是在下多虑了。”
“哈哈,林兄不必拘谨,此事你也是为在下考虑。”祝龙起笑了笑,故作亲热的拍了拍林开的肩膀,这一手大棒一手萝卜的御下之道,他用得可谓信手拈来,说罢此言,他随即大手一挥。“走!上山!”
那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便再次动了起来。
......
院外忽的喧闹了起来。
盘膝坐于院中的徐寒皱了皱眉头,随即睁开了双眼。
“怎么回事?”他如此问道,目光瞥向了一旁的楚仇离。
那站在院门口,透过院中缝隙贼眉鼠眼望着屋外的中年大汉闻言转过了脑袋,朝着徐寒摇了摇头。
“不知道,可能又是哪个山门的队伍到了吧。”
距离玲珑阁的论道大会只有五日不到的光景,这些日子陆陆续续已经有些参与此次论道大会的宗门到来,玲珑阁自然得尽地主之谊,好生安排这些提前到来的客人。
因此在这几日里,这样的事情也算不得出奇,只是动静却属此次最大。
“要不我出去看看?”楚仇离可不是一个闲得下来的人,这些日子被关在这小小的院落中早就让他憋得心慌,寻着这机会就想要出去溜溜。
“风雨欲来,就不要出去招惹是非了,免得打草惊蛇。”徐寒淡淡的看了这跃跃欲试的莽汉一眼,如此说道。
听闻此言,方才还莽足了劲准备大干一场的楚仇离顿时就像是泄了气的气囊一般,垮了下来。
“小寒你说咱们究竟要待到什么时候,这么老是被关在屋中,我看不等那司空老头出手,我便会被活活给闷死。”楚仇离有些不满的嘟哝道,生性便跳脱的他,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着实算得上是煎熬。
当然以他的身手,门外那些弟子想要真的关住他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只是徐寒却害怕他外出惹出祸端,这特殊时期便限制了他的自由,这也才有了他这番埋怨。
但徐寒闻言之后,却是不动声色的又看了这满脸委屈的中年大汉一眼,淡淡的说道:“哦?楚大哥憋得慌?那这几日半夜窜进窜出的人是玄儿咯?”
楚仇离脸上的委屈之色顿时在那时收敛了几分,他红着脸诡辩道:“嗯...我就说这几日睡不安稳,总是听到一些响声,原来是玄儿不老实。”
他如此说辞,自然是招来了黑猫的一阵不满,只见那黑猫喵喵的叫唤着,朝着楚仇离亮出了自己的爪子,大有要与之搏命的架势,看得那中年大汉可谓一阵胆战心惊。
“哦?”徐寒很是了然的点了点头。“那这么说来那些什么方子鱼与宋月明在济世府外大吵一架,又或是大寰峰上的鸿老与卓先生决裂的消息都是楚大哥编出来的咯?”
徐寒说完,转头眯着眼睛看向楚仇离,那大汉顿时做贼心虚,下意识的缩了缩脑袋,极为委屈的低声言道:“大不了...以后...我不出去就是了...”
......
悬河峰昏暗的济世府中。
身着七星黑袍的龙从云低着脑袋坐在大殿的一侧。
“怎么样?是长夜司的人吗?”高台之上一位白发披散,面容阴桀的老者沉着声音问道。
那声音带着极为古怪的韵律,像极了夜里密林中豺狼的磨牙之音。
活了近六十载的龙从云在那阴冷的声线之下,忍不住心头一跳,赶忙低头回应道:“是祝贤之子祝龙起领着大批人马来了山门。”
“唔。”老人点了点头,神色微醺如饮美酒。他又转头看了看另一侧那位紫袍少年,“月明,钟长恨与宁竹芒那边如何了?”
那位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少年沉着目光摇了摇头,“依然没有动静,关于论道大会的邀请已经送到,却未有给弟子半分的回复。”
听闻此言高台上的老者目光一沉,并未第一时间给予回应,而是伸出手指敲打着身前的案台,那低沉的声响回荡在静默的济世府中,森严又鬼魅...
龙从云抬着眸子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
看着短短数日便已然翻天覆地的变化,胸口没来由的有些发闷...
又一个被权利迷了心智的可怜人,他如是想到,心头一沉,暗暗自嘲,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说他呢?
“宁竹芒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呢?”这时,台上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喃喃自语道,从他那阴沉的声音之中不难听出这位太上长老对于那位曾经的掌教大人的忌惮。
一旁的紫衣少年闻言眉头一挑,忽的站起了身子。
他走到大殿的正中,朝着老者恭敬的拱了拱手。
“师尊是在担心宁竹芒暗中谋划些什么,在论道大会上坏了师尊的计划吗?”
“嗯。”老者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宁竹芒执掌玲珑阁这么多年,城府之深,不可小觑。”
紫衣少年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真切的笑意。
“若是如此,弟子却有一计可为师尊分忧。”
“哦?”老者眉头一挑,饶有兴趣的看向那紫衣少年。“说来听听。”
“弟子曾经痴迷兵法,在某本古籍上见过这样一句话。”
“这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城池,只有找不到破绽的统帅。”
“弟子以为此言于人同样适用,只要找到了软肋,宁竹芒就是有千般本事,届时也得手到擒来。”
“那以你看来,宁竹芒的软肋是什么?”老者的兴趣更是浓郁了几分。
紫衣少年的脸上笑意更甚,他抬眸看向老者,嘴角上扬。
“重矩峰弟子...”
“方子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