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大周的王爷,皇帝陛下的胞弟,宇文阳生命的前三十年过得很是舒心。
吃喝玩乐、犬马声色,每日最大的烦忧便是纠结今日应当去打猎赛马,还是却喝酒听曲。
宇文阳曾一度认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的持续下去,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他那位自从登基以后便与他鲜有接触的哥哥在他四十三岁的寿宴上忽的提出了想要立下太子的念头。
这自然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可偏偏他那位在位十九年有余的皇帝哥哥这么多年来却硬是未有诞下一位子嗣。那他要立太子,能找到的对象无非便是旁系的皇室,而他作为泰元帝同父同母的胞弟,自然便是不二人选。
宇文阳虽然在长安城中的大多数人看来都只是一个酒囊饭袋,他那浑圆的身材,肥肉横行的脸庞都无一例外的在向世人证实这一点。
而事实上,当时才十六岁的宇文阳能在决定屠戮所有皇子的宇文洛的大刀下活下来,靠的却不是单单身为宇文洛胞弟的身份。
他其实很聪明,至少比这长安城中大多数每日都想着如何机关算尽的达官显贵们都要聪明。
他很明白想要在这波澜诡诞长安城中生活下去,他需要做到两件事情,于宇文洛无害,于祝贤无害。
宇文洛想要的是保住皇位,所以他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隐藏了下来,无论何时都不对皇位表现出哪怕一点点的艳羡;而祝贤呢?祝贤倒是麻烦得多,他容不得异己,哪怕一点点对于他的威胁都喜欢抹杀在摇篮之中,于是宇文阳便索性一头扎进了这花天酒地之中,不曾过问半点关于朝野之事,甚至但凡有人问起,他也都是一问三不知。
凭着这些,他很愉快的活过了三十多个年头。
直到不久之前宫中那场闹剧,这个已经被众人遗忘的王爷方才再次进入诸人的视线。
这是一件对于宇王殿下来说称得上是灭顶之灾的事情,祝贤谋逆的心思如今几乎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他可以用各种的办法来解决掉泰元帝,泰元帝无后,王位的归宿便会成为一个问题,这便给了祝贤可乘之机。而一旦太子立下,各路藩王州牧便有了勤王的理由,无疑会平添许多变数。以祝贤素来不容异己的心思,如何能让宇文阳好过?
随着各部之间关于宇文阳成为太子的传闻越来越多,宇文阳可以明显感到自己的府邸前多了许多之前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他们每日便盘恒在府门外,如猎犬一般来回游荡。
以宇文阳的本事想要对抗祝贤无异于以卵击石,他思虑了良久,终于意识到祝贤这一次是如何都不可能放过他,因此,他这才下定决心,来到了天策府府门前,敲响了这府邸的门楣。
带着极为忐忑的心情宇文阳在这府门前站了足足十余息的光景,一位府军才再次来到他身前,朝着他一行礼便言道:“王爷里面请。”
闻此言的宇文阳微微松了口气,徐寒既然愿意见他,至少说明对方并不抗拒他,宇文阳想着这些,便赶忙跟上了那位府军的脚步,朝着府中走去。
走在天策府府中的宇文阳,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这座府邸内的情形。
天策府的府邸自然很大,但被利用的部分却很少,约莫几百人的样子,但却异常的忙碌,时不时便能看见一两位府中的负责人领着些明显便是寻常百姓模样的人出入于府门中,他们或愤怒或悲伤的向天策府的人员说着些什么。
听闻那位徐府主在天策府的府门前设立了鸣冤鼓,这些日子从长安各处前来鸣冤的百姓可谓乐意不绝,甚至已经到了出了案子,百姓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京城中的官府,而是这位徐府主的地步。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这时一旁传来一阵明显带着哭腔的高呼,宇文阳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妇人正跪在一位府军的身前,神情激动的言道。那位府军几次想要扶起那位老妇人都无功而返。
“来燕燕,快给恩公跪下!”似乎是觉得如此并不足以表达自己心中的谢意,那位老妇人又拉了拉一旁那位看上去还很是乖巧可人的女孩,那女孩亦在那时跪了下来,朝着那府军言道:“谢过恩公救命之恩。”
“这是在下分内之事,快快请起。”那位府军显然有些招架不住这母女二人,在那时连连言道,却依然不能阻止那母女拜谢的行为。
宇文阳似乎还从未看过这样的情形,心底觉得稀奇得紧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妇人的丈夫是一个赌鬼,在三日前喝得酩酊大醉之后,与人赌博,输红了眼便将十六岁的女儿当做筹码,压了上去。”
这时宇文阳的耳畔忽的传来一道声音。
他一个激灵,臃肿的身子在那时有些艰难的转了过去,入目的却是一张淡漠又干净的脸。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宇文阳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来者。
“府主大人。”他赶忙拱手言道。
他是亲王,徐寒是太尉,二者的身份相差极大,按理说应当是徐寒向他行礼,不过嘛在这长安城中卑躬屈膝惯了的宇文阳却不觉有他,反倒是将这一礼行得坦坦荡荡,恭恭敬敬。
徐寒受了亲王一礼,也同样不觉有何不妥,他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还礼。
“府主大人,在下此次前来...”抱着有求于人的心思来到天策府的宇文阳,无论是态度还言辞都表现得极为恭敬,但当他正要摊明此次的来意,徐寒却在那时伸出了手,将宇文阳到了嘴边的话生生挡了回去。
“宇王殿下觉得我这天策府如何?”年轻的少府主如此问道。
体重足足两百斤开外的宇王殿下,心底虽然急于知晓徐寒的态度,但本着有求于人的心态,表面却不得不选择附和这位府主大人。因此,他在他肥厚的脸上挤出了一抹并不好看的笑容,然后说道:“古色古香,沉淀厚重,却又不失风雅,不落俗套。”
数年未有再看过正经书本的宇文阳搜肠刮肚半晌方才说出这样两个辞藻。
可是这样的溢美之词却并未有招来徐寒的半分喜色,这位天策府的少府主依然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这下宇文阳便有些摸不准徐寒的心思了。
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决定换些辞藻再夸一夸这位徐府主:“磅礴大气,别具一格。”
可徐寒依然没有说话。
这让宇文阳顿时慌了神,他愈发的看不透这位徐大人的心思,为此他的额头上开始冒出密密麻麻的汗迹。
“府主大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终是忍不住问道。
“宇王大人摊上的可是大麻烦。”
徐寒面无表情的言道,让人难以从他脸上的神色变化而推敲此刻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宇王想要天策府帮你挡下这麻烦...若是连坦诚相对都做不到的话,未免他没有诚意了些。”
“这...”宇文阳闻言一愣,而徐寒的声音却在这时再次响起。
“所以,宇王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宇王觉得在下这天策府何如?”
宇文阳终于在这时明白了徐寒的意思,但他免不了仍有迟疑,有些不理解为何这位徐府主对于此事这般在意,又或者还有其他的深意。宇文阳暗暗在心里衡量究竟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能让徐寒满意,可就在这时他却对上了徐寒那双冰冷的眸子,他心头一惊,从这双眸子中知道了徐寒方才所言并非作假。
只要他在不给出徐寒想要的答案,很可能这位徐府主便会将之逐出天策府。
这样想着的宇文阳索性心头一横,终是如是言道:“破破烂烂,不堪入目。”
宇文阳毕竟是大周的亲王,无论是他出入的场合还是自家的府邸哪一处不是装饰得富丽堂皇,而眼前这座天策府,却似乎除了大上一些,便确实没有了任何可取之处。
说完此话的宇文阳心底便有些后悔,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徐寒唯恐这位府主大人此刻的脸上流露出半分的不满之色。
“既然宇王殿下也看出了我天策府的现状,那为何会选择与天策府合作?”徐寒的脸色却并未有因此而有半分改变,他依然神情淡漠的问道。
宇文阳听闻此问,心底不免肺腑,若不是祝贤一副要至他于死地的架势,他又怎会选择投靠天策府,徐寒这个问题明眼人都应该看得清楚,宇文阳不免疑惑,以这位徐府主在来到长安之后所表现出来的智慧与手腕不应问出这般问题。宇文阳觉得这位徐府主总归不会天真到以为他前来投靠是因为什么社稷江山或是苍生大义之类的原因吧?
徐寒似乎也从宇文阳脸上的异色中看出了些什么,他古波不惊的脸上在那时终于有了些许变化,“或者我换个问法。”
徐寒的眼睛在那时忽的眯起,他的声音也随即低沉了几分。
“天策府帮殿下挡下了这场麻烦,可在下应该如何保证,等到一切风平浪静,当别人再开出某些诱人的筹码时,宇王殿下不会成为我天策府的敌人呢?”
这话出口,顿时宇文阳脸上便泛起阵阵潮红,他从徐寒此言之中听出了很多东西,譬如徐寒对于解决这次麻烦的自信。他赶忙激动的言道:“徐府主放心,我宇文...”
“宇王是个聪明人,而既然是聪明人,在下以为就不需要这些无所谓的过场了。”徐寒打断了宇文阳就要脱口而出的信誓旦旦。
宇文阳愣了愣,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他臃肿的脸上浮出一抹决色,肃然问道:“那就请府主明示,要在下付出些什么吧。”
“我要殿下为我做一件事情。”
“何事?”
“一件足以让祝大人对殿下恨之入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