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突然横得很。
“这是小事,”常伯樊连忙放缓了口气,耐性十足,“苑娘,回头加点银子,他就应了,用不到岳父出面,就不用这等小人去损岳父清名了。”
“你见得的人,爹爹也见得,”没有什么清名不清名,她爹爹也从不在乎清名,他一生要的只是夫妻白头,儿女顺遂,次之就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让他能和友人们得已在太平盛世安稳度日做学问,名声对他来说,反而是最无紧要的东西,苏苑娘摇头道:“他能帮到我就很高兴了,不会在乎清名,你去找他,别送银子了。”
苏苑娘见他愣愣地看着她,像看什么稀奇古怪似的,也不在意,她心里依然还是很不快活,“你要送他多少银子?送给我就好。”
常伯樊头疼,他抽了额头一记,“苑娘!”
“不要叫我了,你去。”苏苑娘扭过头,觉着他不会听,便抬头叫人:“知春……”
他不去,她便叫爹爹过来。
“诶,娘子。”
“你回苏府一趟,把我爹爹叫来,说我有事
。”
“且慢!”常伯樊头大如斗,朝进来的人挥袖:“出去。”
知春忙不迭急步退下。
“苑娘。”常伯樊满是无奈,走到苏苑娘面前,见他一过去,妻子还皱眉扭头,小脸又扭到了另一处,就是不看他。
这还跟他使小性子了,常伯樊满心的无奈又折变成了哭笑不得,他随手拉过一把椅子,挨着坐下,沉吟了片刻,方拉过她的一只手强行握到手里,“一方县令而已,用不到岳父出面,这点小事都要用到岳父,往后若是有更大的事情那要如何?苑娘,为夫心里有数,张县令那边只是一时没想通,等我过去跟他好好说说,许也用不到银子。岳父面子那么大,他就是不去,看在他的面子上,张县令也不敢太过了,你就放心好了,这事很简单的,我出去一趟,可能用不到中午就回来了。”
一行话,如若是前世的苏苑娘听了会觉得这话里全是道理,常伯樊说的再对不过。
可惜,这样的话她前世听的太多了,他的每一次安抚她都觉得对,每一次都听他的,结果呢?结果就是他所说的那些简单的事情,其实很复杂,那些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后来全部发生了。
包括他所说的要和她生同衾,死同穴,变成了她誓死不见他,且走在了他的前面。
也不知前世他孤寡一人,无妻无女,往后的人生痛不痛。
苏苑娘转过头来,探手拦住了他那双带笑的眼。
笑什么呢,别笑了,你若是能以一人之力护我周全,让常家的人和这外面的人都顺着你的心意来也就罢了,可你没办法的。
“去找爹爹罢,他也是你爹爹,你也是他的孩子,你有事就去找他,你就把他当亲爹爹那样待就好了。”他觉得他不需要帮忙,可能是以前没人帮他罢,他没有一个会替他筹谋,愿意以身代之他一切苦难的父亲,他在常家得到的一切,没有哪一样是白得的,反而要苦苦支撑,苏苑娘懂他不轻易找人帮忙的原因,就是太懂了,这一刻,她心如刀割:“你就用他罢,像用亲生父亲一样,父亲不会责怪你的,能帮到你我,他会高兴的。”
常伯樊没动,只是他鼻间的喘息一次比一次深重,胸膛间起伏不定。
半晌后,他开了口,喉咙沙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岳……去找爹爹。”
他拉下眼间的手,亲了亲那只白又细,轻得就像云朵一样的手,把脸埋在了她的手心。
把岳父当亲爹爹待啊?他也不知道能不能,他没尝过有父亲帮忙的滋味,但试试罢……
既然苑娘都说了。
她是他的福星,她从很小的时候见到他,就愿意把她手里最好的送给他,她只是想再次把她最珍贵的“物什”送给他而已,只是这次的“物什”,是她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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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婿上门,苏谶毫不奇怪,当他是亲自上门来报喜的。
不过昨日已有下人过门报过了,是以等人一到他们夫
妇俩的歇居处,一看到人,苏谶就道:“下人来说过就好了,用不着你亲自过来,你忙你的就好。”
他是对这女婿有点苛刻,但还不至于在人家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还讲究那些碍事的虚礼。
“是了。”常伯樊轻声应道。
他神色不对,说话的样子也跟以前不对,苏谶一看不对劲,朝长随抬了一下下巴,长随机灵地招呼着房里的丫鬟退下,瞬间,屋子里只有翁婿俩在。
“怎么了,有事?”苏谶也不打寒暄,直接问。
常伯樊有点明白,他家苑娘那直直说话的脾气是随了谁了,这般一想,他即将要说的话也没那么难出嘴了,“是有点事,想找岳父帮忙。”
“什么事,你说。”
“是这样的,”常伯樊开始说京里那边的打点,以及杨家已帮他运了两趟镖,眼看着这第三趟要马上送过去的事,“这次黑木只送一半,最重要的是要送两箱子上等白参,国公府的老太君等着这两箱白参吊命,白参小婿已准备妥当,人手已准备齐全,就是这护送这些贵重物件的人手前往上京的路引,还在张县令手里。”
“嗯?”苏谶抚须,打量女婿半晌,方道:“怎么来找我了?”
常伯樊苦笑,沉默了片刻正要说话,却听岳父又道:“按你的脾气,这点事情你是不会来找我的,怎么地?”
“事情有变,小婿就来了。”常伯樊还是不想说,这是家里苑娘说了许多话,让他来的。
“张长行那边你不是走通了吗?还是府台过来的人在当中给你添堵了?”这任知州跟前任知州是同门,一门中人,同一个鼻孔出气,苏谶知道前面那任的钱袋子被常子通养肥了,是以后面的这一位承了前面那任的意思,不搭理常伯樊递过去的示好等,就等着常家势败把常家临苏盐矿的主掌权一口吞到肚子里。于是这几年下来,常伯樊用尽了各种办法还是没打通他的门路,这一下子常家出了三位及第的生员,就等吏部补录马上走马上任,现在常家很快就要在朝廷有人了,有落地之处就会生根,也不知现在这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心中是怎么个盘算。
官场水之深,不浸*淫其中,不是身边人,皆只能旁观者迷,苏谶就是手里还是握着一点有关于此人的消息,也绝计猜不出这位府台大人目前是什么意思,他是示好摒弃前嫌,还是打算从中作梗,斩断常家的登天梯?
苏谶是过来人,想的多,一句话就带到了上面的人身上,常伯樊心里一惊,岳父大人的话一出来,他想张长行跟那位府台师爷碰过面,还真可能会借势从他这里谋求更多,可能上面那一位,也是来者不善。
此事无法简单善了,常伯樊顿时无话。
“如此,是得我出面。”苏谶已站了起来,“你稍坐会,我去换身衣裳就过来。”
女婿上京给国公府送药的事大,唯恐生变,苏谶打算速战速决,先把路引弄到手再说。
第105章
苏谶很快就回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其夫人。
苏母看到女婿微笑不已,道:“不着急,事儿很快就会办好了。”
“是。”常伯樊深深一躬腰,恭敬拱手。
这时候苏母就是有心想问女婿两句女儿的事,这厢也没这心思了,为人岳母也是母,有事的时候安抚为上,小事在大事面前全得让路,她不甚在意过去带了常伯樊起来,笑道:“本来还想留你吃顿饭,既然你们有事要办我就不留了,我送你们爷俩出去。”
“是。”常伯樊低头应道。
路上苏谶跟夫人说可能要到晚上才回,苏夫人点头称好,走了几步,她停了一步,让丫鬟去叫管家多叫两个人跟着老爷出去喝酒。
到了门口,苏木杨带着五个男丁赶到,苏夫人看管家把家里最机灵强壮的壮丁都带来了,心中满意不已,回头叮嘱苏谶:“你带着小的们见机行事,年纪大了,别逞强,少喝点酒,事儿办妥了就回来,我等着你回。”
“要是回来的晚,你先睡,别等我。”
苏夫人笑而不语,转而跟女婿道:“这些年你一个人当家,懂的未必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少,多的我就不说了,你老岳父现在是不行了,但至少那张脸面还在,做事也自有他的法门,你多看着点,学着点,没坏处。”
说着,她欣慰地看着点头不已的常伯樊,接道:“本来之前就想让你爹带你多出去转转,认认亲朋好友,可自打你们一成亲,你们就忙,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次总算得了机会,也算是凑巧了。”
常伯樊此前认为他家岳母大人处世大度归大度,但从来只走面子情不走心,她能说会道、舌灿莲花只是她身为世家妇的手段能耐,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只是为了让他对苑娘更好一些,至于对他有多少情份,那就不一定了。
他以为他很清醒,但他还是着相了。
好就是好,就是为了苑娘,那好还是好。
这份体贴,又有几人能得?就是母亲生前一心为他,也是想他崛起,帮扶流放在苦寒之地的外祖一门。
这世上的人,谁没有自己的心思?他也有。
岳父岳母是有自己的心思,但是就是在把他当女婿、孩子、一家人待,他们把他当家里人,常伯樊朝岳母又是一深鞠腰,“父亲母亲爱护之心,伯樊已深感体会。”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女婿客气过度,苏夫人还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他,“小事而已,快和你爹出去办事罢,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是!”
等翁婿俩带着下人去了,苏夫人站在大门口目送他们远去,等看不到人影了,她若有所思回过头,朝管家道:“可是州府那边来的人,为难这孩子了?”
苏木杨左右看看,把离他们近的下人皆看退了,方回过头回家里夫人:“就不是个好东西,这些年如若不是姑爷走的稳,审时度势,层层关系都握的牢靠,从不做那冒险冒进之事,他们早就做伐子吞了他了。”
“唉。”苏夫人叹了口气,“且看看。此前老爷也说过这事有回旋的余地,实在不行,大不了找本家出面。”
这事嫁苑娘之前,他们也想过,现任汾州府台陆野放接了同门的手,打上了常家的主意,但他们皆是朝中伍太尉门下,伍太尉跟苏国公也算得上颇有交情。
苏夫人之前还想这陆府台一得知常伯樊跟他们苏家结了亲,会放下打的主意,现在看来,天高皇帝远,京里的关系,不一定能用到地州上来。
这里面的事,多着呢,实在不行,确实得先找到本家出面,要不真等到对常家动了手,一个常家而已,等到结局已定,就是闹到了两个大公面前,也只是三言几语带过的事情,蜉蝣从来撼不动山河。
提前给本家递话求出面的事,就得老爷夫人大公子耗费心神了,苏木杨心想这事早晚得找上门去,他跟夫人轻声道:“夫人,我们提前准备着些罢,您看那黑金木我们是不是要多留一些,多打两个箱子,多筏几捆板?”
“回头我跟老爷说。”苏夫人眉心蹙起,“算了,这忙该办。”
“是了,只要我们娘子过的顺心如意就好,您说呢?”他们多做一点,也就不算什么了。
苏夫人笑叹着颔首。
罢了,女儿近在眼前,知道她好坏,有事还能及时替她撑个腰,他们夫妇俩亦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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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前方有人在打听张县令现在身在何处还没回,此时,常伯樊与岳父同坐的马车往前走的很慢,就等消息回来。
“此前为你父亲遗令作证的霍昌和陆野放不仅是同门,他们还是连襟关系,陆野放现在的那个妻子,就是霍昌夫人的亲堂妹。”马车里,苏谶跟女婿一一道明此前没跟他说过的事,“霍昌当年从汾州走,拿了多少银子我不知道,但他在汾州那几年,霍家就在边南承德山陛下的避暑行宫山脚下修了一座避暑山庄,花费二十万两雪花银。关于这二十万两银子,你知道他在京中是怎么说的吗?”
常伯樊听过一点风闻,但不确切,他定定看着苏谶不动。
苏谶没卖关子,“说这二十万两当中,有十万两是你父亲赠与他的。”
荒谬!常伯樊急促地笑了两记,“如何可能?常家这十来年间来加起来花的也不够十万两现银,户部每年都压着我们的帐,我母亲的嫁妆大半皆填进了底下长工的工钱,我们哪儿来的十万两赠与他人!”
“不要着急,这事信的人少,且这话一在京中流传,我就让你舅兄开了个诗会,在诗会上把这事给你在口头上做了个辩明。”苏谶举手,拍向他的肩膀,沉声道:“都是一个官场的人,钱怎么来的,这些人心里都有数,但从霍昌此举不难看出,他们是怎么看待你们常家的。”
“当我们是他手里那只任他宰割的羊。”常伯樊木着脸,淡淡道。
“你知道就好,我现在不知道陆野放是怎么个想法,等会见完张长行,我就去见那个师爷,你安排下晚上
的酒,给我送个话过去,就说我请他喝酒。”
“父亲……”
正当常伯樊要说话,外面传来了宝掌柜气喘吁吁的声音:“亲家老爷,大当家,张县令此时在静芳园,和温师爷在喝醒酒茶。”
两个人居然在一块。
常伯樊看向岳父,苏谶抚胡,不等他说话,常伯樊先开了口:“父亲,一个一个见罢,我让张长行先回县府,我们去那见他。”
“可能让他先回?”
“能。”
“如此更好。”
常伯樊探身出门,招来宝掌柜到眼前,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须臾,宝掌柜领命,抢过旁边南和手里牵的驴马,迅速往静芳园跑去。
那厢张长行听到常伯樊有要事商量,已经前往县府等候,心里大约有了数是何事,等常伯樊的人一退,他跟府台大人府里的温师爷笑道:“我们常当家也是慧眼识珠,找了不少能干人,你看一个半截身子进了土的老头子,为尝他这知遇之恩,为报个信,大热天的都跑出一身汗来了。”
说着,他扇了扇鼻间的空气,一脸嫌恶,一副臭不可闻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