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时不便细思此事。女儿易情短,顾忌太多,只思情一字,却拿不定真正的主意来,方是事情一败涂地的起因。
她是不能再如此了。
“太白叔可能为族媳再走一趟?”
苏苑娘站起身来,常太白随之而起,回道:“且说就是。”
“劳烦您今天在没得信之后,替我盯这一趟梢,我派旁管事与您一道前去。”苏苑娘想让自家人带上银子,以及机灵的二三人过去盯着,到时有事她这边能及时得到消息,也好有个应对。
“可,我这就前去。”
苏苑娘让丫鬟送常太白去前厅用膳暂作休息,这头叫来旁马功一翻叮嘱,小半个时辰后,旁马功带着挑选的几个家丁,随常太白去了县衙。
只见临苏城里入夜归家的人,离常府不远的,又见常府中人行色匆匆而去,回去又是与家人一翻闲聊,暗测常家这次是不是要彻底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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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厢临苏县衙内,县令张长行得知蔡氏夫妇到了临苏上了门来,与苏谶、常伯樊这对翁婿一脸为难道:“二位看,苦主父母也来了,是非好赖,可否给本官一点时日细细去查?二位请放心,本官一定秉公处理。”
好一个苦主,苏谶此前还不敢肯定,蔡氏的药来自他人之手,现下张长行再三出手,连在州城府里的人亦赶来了,他就不信这背后没人。
可究竟是他定的常家,让女儿嫁了进去。苏谶瞥了神色淡淡的女婿一眼,回首与张长行道:“蔡氏已坦明就是她下的毒手,这等证据确凿之事,我不知张县令为何一定还要费那时日去查?”
“此话是也不是,”这老瘪三,陪他周旋了半日还是不肯离去,张长行自认冲着京里那位护国公爷已给他留足了颜面,这厢已恼怒不堪,一改之前的悦色冷淡道:“到了本官这里,蔡氏又改了口风,道此前是盛气之言,老状元郎,您说的和她说的,在本官这里都是一面之词,事情究竟如何,本官还需要些时日去查清真相。您面子大,可本官乃一县父母,职责所在,也不能潦草行事是罢?”
还在他面前摆起了官架子,打起了官腔来,苏谶见他铁了心护到底,就知今日之事不能善罢,更不能走。
他回头看向女婿,张长行可是他这好女婿用了真金白银打理的,这时候一点用也没有了?
常伯
樊已看到了岳父脸下的怒火,他朝岳父点了下头,面向张长行。
此前他岳父与张长行的交锋他未插言,一直冷眼看着张长行的言行,揣测此人的想法,待确定好张长行此次绝不可能帮忙,且可能还是幕后元凶之后,他开始寻思此事的后果与对策。
这耗下来的半日,已让他寻思了好几个来回了。
当下以他岳父的怒火,他的不能为甚。
一个临苏县令都让他束手无策,那京都不上也罢。
现眼下张长行与他装清官,常伯樊也不捅穿,朝他温笑道:“张大人此言甚是,只是伯樊有一事不解,想请教下张大人,还请大人不吝请教。”
可是要给他下套?还是又要拿什么事警告他?常伯樊此人年纪轻轻,却是一派城府,张长行在他身上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从他身上挤出银子来,最是明了此人心思不过了,这下常伯樊嘴一张话一出,他立马警惕起来,后背绷直浑身戒备道:“何事?”
他不怕常伯樊告他贪墨,这常伯樊本乃行贿之人。
“伯樊想问张大人,当年您籍贯所在的杏花村有一张姓寡妇,此妇有一子,不知母子俩现今在何方?”常伯樊淡问道。
这与此事何干?苏谶不由看向女婿。
张长行却是当即脸色煞白,腾地一下站起来,手指着常伯樊失声道:“你这是何意?”
好大的胆啊!
常伯樊亦站起,面色不改,神色淡淡道:“敢问大人,这张氏母子现今何处?”
“你,你……”张长行手指发颤,心下兴起了狂风骤雨,他就尤如那狂风骤雨中被掀翻的小船,满心皆是即将被风雨溺毙的惊恐。
“你!”绝不能让他把这事说出来,慌忙之中,张长行指向了身边的师爷等人,“你们出去,快点,滚出去!”
师爷幕僚等人莫明,有一人不是张长行自己的人,此人乃州府而下,眼见这小县令有被拿住之险,根本无畏张长行大惊失色之下强撑起来的姿态,步跨两步出来,拱手沉声道:“大人,不知何事如此惊慌?”
“我让你出去,”这是陆府台派来的人,张长行本不好得罪,但现眼下常伯樊拿住了他的把柄,他已顾不上其他,朝这人道:“戚师爷,本官让你出去,可是听懂了?来人啊!”
这戚师爷眼见张长行不听警告,更是不想离去,但外面已有衙役进来,一时之间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在走之前朝张长行摇摇头,暗示他万不可慌乱坏了府台之计,后又在出门之前看了那翁婿一眼,暗忖这一老一小果真好本事,绝不是那等能轻易对付之人,府台派他来盯着他们果然有先见之明。
等到那无关之人皆一一而出,那最后之人后脚跟一出门随手把门关上,张长行扬起了手,一巴掌挥向了常伯樊。
常伯樊往后一退,头一偏,躲过了这一巴掌。
他看向张长行,神情冷漠,眼神冷静。
张长行却是手抖,
身也抖,脸孔扭曲,狰狞无比朝常伯樊低吼道:“你敢张嘴一个字试试!”
“大人心中有数即好。”常伯樊淡道。
“你知道什么?”张长行朝他更是靠近,他嘴唇发颤,便连说话皆是发着抖,甚怕常伯樊把他的底都探到了,“谁跟你说的?你是什么时候算计上我的!”
世人皆苦,皆是风雨行舟,谁都不比谁容易。可叹的是他想按规矩来,可总有人要越过那规矩,踩到他头上来,踩个一两次,头几次常伯樊还能当自己年少弱小无能,次数多了,狗急了都还会跳墙,他如何不能多存些心思。
张长行到临苏来当县令的前几天,他一得知此人的来历,就派了人去此人的祖籍住了两年,等到那地无消息可打探了,才让人回来。
这些年张长行不断伸着手板跟他要钱,但还在这世道的规矩内,那些消息他一个都没用。
他还想多留些年头,也许要等到此人不择手段爬上去后,未成想这般快就用上了。
“大人不是不让我说?”张长行慌乱,常伯樊依旧神色不变。
苏谶已在旁边连连打量他们不休。
“你你你你,好一个常伯樊,你好啊,好生厉害啊……”张长行慌极反笑,大笑了起来,“本官还是小看了你,瞎了眼对你太仁慈了!”
“大人对我,何时谈过仁慈?”常伯樊毫不怯,“你们向来是你情我愿,只是如今大人有了更好的前景,亦卸磨杀驴,过河拆迁,伯樊拿您前情说事,这也是无奈。”
“好一个无奈!”张长行气极,咬牙切齿着手掌又浑向了常伯樊。
只见常伯樊不见躲,他伸手牢牢地握住了张长手的手臂之后,借力往前走了半步,逼近张长行的脸,与人近在咫尺。
张长行满脸狂怒,他则是神情冷漠,唯独一双腥红的眼睛透露出了他的疯狂:“张大人,别逼我把你父亲与弟媳通奸,你杀叔母亲弟之事大告天下!”
“人不是我杀的!”张长行惊恐万分。
苏谶在旁,不可思议张大眼,随即他长吁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尘埃落定。
这张长行如若不想得那欺上骗官之罪,落个前途尽无,今天但凡他们想做的,此人只能答应下来。
只是此事伯樊已知情,他日东窗事发,他也脱不了干系就是。
是以他今日把这事捅了出来,也是后患无穷,要如何收尾才是好?可按他女婿那尤如铁桶密不透风的行事作风,想来他是想好了后果了罢。
苏谶不由皱起眉头,当初还是他想少了,他以为常家无老,他女儿过去不用侍候父母,也能少些损耗,如今看来,常家这个泥沼还是太深了,女婿这个人……就像深渊,黑且不见底。
他可是女儿良配?与女婿的黑不见底相比,旁人对常家的算计此时在苏谶面前不禁弱了两分,他微眯着眼,仔细看着冷盯着张长行的女婿,脑中瞬时翻滚过无数念头。0
第153章
“旧事暂且不提,今日蔡氏谋害我夫妻之事,还请张大人给我一个公道。”张长行已见癫狂,常伯樊前行半步更是逼近张长行,他不像之前的疏冷克制,此时他气势大张,一身咄咄逼人,“张大人!”
公道?此人城府之深,简直无人能及。张长行此时恨不得生吃他的肉,嚼啃他的骨,可此时此刻,他拿常伯樊无法。
张长行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内腥红未减丝毫反而更显浓烈,便连眼眸上也像是拦上了一张鲜血织成的网,“就算是我全了你的心意,那背后之人你岂能躲过?你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
“那就是常某的事了,”常伯樊笑笑,“张大人今日只要给常某张大人的回复就是。”
常伯樊这是要逼死他,张长行飞快转向苏谶。
苏谶抚须,面无表情,“老夫但听老夫女婿的主意。”
见苏谶这个老糊涂居然连拦都不拦,张长行嗤笑出声:“老状元,您可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张大人此言错也,他便是不拾弓,你们也未曾打算绕过他。作恶的让受罪的善良,老老实实地受罪,这等奇事,请恕老夫难以认同。”苏谶就是怕女儿呆傻,女婿却过于深沉,但大是大非之前,他便是为女婿堵那迎面而来的刀口也不见得会退缩,更别论劝女婿去甘于受罪了,那有悖他为人之道。
大丈夫,当顶天立地,迎难而上。
“你,你们……”张长行咬牙切齿,面容比此前更显狰狞。
“张大人还是给常某一个回复罢。”这厢,常伯樊轻声道。
他微微低着头,眼睛往上抬着看着张长行,那如黑石一般雕琢成的眼珠子定定地定在张长的脸上,没有丝毫感情,直把张长行看得内心恐惧,浑身颤抖不已。
这人——怕是说得出,也干得出,他不会收手的。
张长行长提了一口气,不甘被常伯樊就此要胁,尽最后的挣扎怒道:“你就是拿住了我又如何?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你就是有苏状元替你撑腰,可我上峰、上峰的上峰,岂是苏氏一门能抵抗得了的?哪怕就是有护国公出面,可他还能护你如亲子不成!你不过是个落魄失势的小侯门之子,开*国的祖宗都在棺材里落了灰了,你还能如何?豆剖瓜分,土崩瓦解,世事历来如此,你负隅顽抗,挡得了一时,你挡得了一世?!你不过是把你身边的所有人都拖下水罢了,今日你还有苏状元可仗,来日你仗谁?你以为你硬气!可这不过是让你妻儿子女跟着你死绝了罢了!”
张长行气势如虹,长声吼道,便是心中的那重重大怒也随之消散了一些,他畅声说罢,正要与常伯樊提出合谋之计,却见那冷盯着他的人忽地提起了一边嘴角。
常伯樊笑了。
张长行被他笑得一激灵,刚才的畅快瞬息不见,他看着眼睛冰冷,笑容却邪得让人打心底发寒的常家主,刹那之间哑口无声,就像嘴里刹时被强行灌入了一碗毒药般绝望。
常伯樊等了一阵,等到张长行还是不说话,他没有笑意地翘了翘嘴角,问道:“说完了?”
“说完了。”又等了片刻,张长行还是未语,常伯樊肯定了一句,
复道:“我还以为张大人接下来还要教常某怎么做人。”
张长行此厢已不敢直视他,在常伯樊的话后,他疾速扭过头,眼睛投得了另一处的地上,身体颤粟不止。
常伯樊年岁不长,他尚还依稀记得他小时在母亲怀中闹别扭耍脾气的事情,但好像时间也过去得太久了,他都记不起这些年他有脾气的时候了。
举家业,走四方,其中的第一桩落在肩上,便是要人的命,他都不见得有什么动摇,但刚才的那一刻,他想着张长行要是再多说一句,便是麻烦一些,他也要让张长行如自己亲口所说,让此人的妻儿子女跟着他死绝。
他以为自己能忍受很多,如今看来,还是有一些他明显不想忍的事啊。
常伯樊想着,又翘了下嘴角,对此时头颅另挪他处,不敢看他的人说道:“张大人,可有决定了?”
他这话问得温温和和,但张长行此刻不知为何已不像之前那般尚存胆量与他周旋,没死的心这厢他彻底死了,只见他颓然一垂头,无力哀叹道:“说罢,你想如何?”
常伯樊收住了翘起的唇角,对他漠然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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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苑娘半夜等到了丈夫的回来。
常伯樊带着一身寒意回了飞琰院,一回来就静坐在苏苑娘日日处理公中,读书作画的书桌前,守夜的丫鬟端来茶水,被他挥退,过了片刻,只听合拢的门被人轻轻推开,在寂静的夜晚发出轻微的吱吖声。
这晚苏苑娘惟恐外面发什么事她不知晓,就是夜深丫鬟催她入睡,她也是合衣半靠在床头,随时都能起身。
她没等来什么消息,却是等到了丫鬟来说姑爷回来了。
她起床让通秋去厨房端点吃的来,就来了通秋所说的姑爷在的侧厢书房。
她伸出一手推开门,搭在肩上的毛披往下落,她收回手拢了拢,方才抬头往里看去。
她一抬头,看到了一双静如静夜的双眸,里面似是什么都没有,再细看看,又似什么都有。
苏苑娘看不懂这双眼睛,又觉着自己也看不懂这双眼睛的主人,她怔在原地,却见他快快站起了身,朝她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