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也怪不得陛下,这世上有太多人带着企图和谎言来蒙蔽他。
吴英一时之间也是有些黯然。
“回罢。”顺安帝这厢也走了一圈,无视外面的动静,往始央宫那边走。
下午吴英没有通报,领着一身常服领着京辅都尉府大都尉、当朝二品大将军威武大将军章齐走进了始央宫。
“见过陛下。”章齐一来就与顺安帝跪下请安道。
他与顺安帝年龄相仿,两人同是四旬中人,就是身高两个人也是相差不多,但与身子有些发福的顺安帝不一样的是,章齐要精锐强悍不少,他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声音也是铿锵有力,人也是不怒自威,自带长期习武之人才有的威武。
顺安帝封他为威武大将军,也是封得名副其实。
“来,边上坐。”顺安帝见他来了,放下手中折子站起来道,又朝吴英看过去,道:“你先退下,守着门,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是。”
吴英退了出去,顺安帝领着章齐上了炕榻。
章齐一坐下,就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在炭火上的茶,他本想一口气喝下,未料茶太烫,他喝了一口不得不搁下,看着烫茶兴叹道:“这也未免太烫了。”
“你这心急的性子得改改了,都多大的人了。”顺安帝笑着摇摇头,拿过另一个杯子把他杯中的水倒了点出来,又执起一冷壶添了点冷茶水进去,“喝罢。”
章齐拿起,一口气喝下,杯子往桌上大力一摆就道:“您让我查的,我都查了。不过这消息源到底是哪个人,您还得给我一点时间,这一天半天的,我查不出来。”
“那这事是真还是假?”顺安帝问道。
章齐一时没说话,垂眼拿着杯子在手中玩弄着。
顺安帝一看他这神色,就知此事是真的了,他亦沉默了下来,懒懒地靠后背后的靠垫,看着白纸外依稀能见的光色。
太阳快要落山了。
“是真的,这事我也不怕说错了,”章齐开了口,跟从小就跟着他一起长大,跟他从太子当到皇帝的顺安帝道:“护国公是知道的,我看十有八*九还是他自己授意的,苏承没那个胆子。”
“已经花了多少银子啊?”顺安帝问。
章齐忍不住笑,“您就在意这花了多少银子啊?就这开挖没多久呢,要说这家人脑子也不糊涂,我跟您说啊……”
章齐把人家银子花了不少,但也挣了不少,还建了个砖厂卖了不少砖头的事跟顺安帝说了,末了还跟顺安帝道:“我听苏宅里的探子说,这主意还是苏家老太太出的,老太太可有本事了。”
“不过这银子花的再少,从买地到买石头,还有左右打点人这些
加起来,也是快十万两了,我听说给他批地的那长陵县拿了都一万两,这不长陵的地长陵县说了也不算,还要上报户部,得地官守目给他们盖章,这户部要是有人敢要,二三万两?我看长陵县令都要了一万两了,户部那边人多,二三万两少不了。”
顺安帝看他把一万两,二三万两说得跟一两银子,二三两银子那般轻巧,眉心忍不住一跳,撑着榻面坐起来道:“是以朕之前训的话,他们一个都没听?”
“您说的哪算啊,”章齐笑,“也算罢,朝廷上被您斥的时候可能被折了威风,他们心里肯定一时是有点惶恐的,可这哪比得上他们回家了接过银子的欢喜?家中美妻美妾,山珍海味,孝子贤孙,全靠这些个喽。”
“事情我给您查清楚了,证据罢,我底下的人正在搜,顶多明后天人证物证我都能给您关好了,您就说要怎么办罢,我听您的。”章齐说着顿觉肚饿,朝皱着眉大怒的顺安帝道:“您屉子里有什么吃的?您赏我点吃的呗,我这还没吃午饭。”
“你就不能吃一口再过来?”顺安帝说着扯出了墙面的抽屉,“自己拿。”
“中午本来在吃着的,可下面的人说把人提回来了,我怎不能一边审人一边吃饭罢?等人审过了证据确凿了,我这不又赶回来给您报信?”章齐从怀中抽出他问出来的供书,左手一个点心右手一个点心拿了两个,抛了一个到嘴里发现甜滋滋的,不禁道:“娘们叽叽的,叫你放点烧鸡你又不放,这能吃吗?”
放只烧鸡,油都要浸到炕塌上来了。顺安帝不想与他多说,拿过文书翻看了起来,只见他愈看脸色也愈发地难看。
“您说,”章齐把点心咽下,又给自己兑了杯水放下,与顺安帝道:“当初护国公救您和先帝的时候多英武啊,您当时还叫过他一段时间的亚父,真心把他当救命恩人看待,您说是不是因着这个,他就真把自己当先帝爷的亲兄弟看了?”
“他当年,是英武的。”顺安帝翻着一页页印着血印的供书,“朕到现在有时候做梦,都梦到他让朕快走。”
章齐顿了一下,道:“可这恩情也不能用一辈子,这些年您给他的,先帝给他的可不少,莫说十条命百条命,千条命的恩情都给他了。”
顺安帝没有接话,他把供书都翻完了搁到桌上,张开双手压在供书两边,抬头朝章齐道:“你明天把他带过了?”
“谁?”章齐先是一愣,尔后道:“护国公?”
顺安帝颔首,“是该最后清算一次了。”
他这几年最厌恶的是什么,护国公身为他最为敬重的老臣子理当是最明白的,可就是再明白,也没挡住这个老臣子个人的私欲,在他眼皮子底下横行无忌、为所欲为。
他敬重之人都不听他的话,这一个个心里亮膛着的臣子们岂可能敬畏于他?他们只会学着那老的一道对他假意周旋、虚与委蛇、敷衍了事,绝不把他的话当话听。
他身边又多了一个弃他而去的人,顺安帝看着此厢已沉默了下来的章大将军,道:“大齐,朕不知道,到朕死的那天,朕身边还有没有人。”
章齐笑笑,回他道:“谁知道,那天不是还没有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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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这天,苏苑娘起得格外的早,常伯樊一起,她就抓着他手臂,让他把她也带起来一同起床。
常伯樊这早起的不算早了,他起的时候已近卯时,往常他都是要早卯时半个时辰起来的。只是现在他怕起得太早搅着她的好觉,又想多陪她睡一会儿,这才起的晚了些。见她一早非要跟着他起床,坐在床上披着衣裳又迷迷瞪瞪醒不过来的样子,已起身穿衣的他更加快拉紧了身上的衣裳,上前低头朝她探身道:“苑娘,不着急,你再睡一会儿,我去铺子里看看回来你再起来也不迟,到时候我陪你一道用早膳。”
这几日常伯樊让常孝嶀闭门思过,便把常孝嶀原本身上的事也揽了过来。尤其这几日铺子开门前后他都要过去一趟,早些去是知道铺子里的货的摆放,晚些过问是想知道这一日卖得最好的是什么,来的客人最多的是哪些人,这有助于他后面要拿哪些货进京来,是以他也不敢懈怠,每日早晚都会亲自过眼、过问。
他是忙碌,但没想着让妻子跟着他一道起的这般的早,尤其她还有着身子,但他家苑娘可不是听话的性子,听他一说,顿时把睁不开的眼睁大了,两眼无神看着他摇头,又朝他伸出两手来,“常伯樊。”
常伯樊看此时丫鬟已把外面烧旺了的火盆抬进来了,屋里不是太冷,这次便伸手抱住了她,把她抱了起来:“那你穿多一点,等会儿要是饿了,也别等我回来用早膳了,你自己先吃,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苏苑娘点点头,当是答应了,等到通秋过来拿了水过来让她漱口,一口温热的淡盐水进了嘴,她方才醒过神来一点,转头朝正在穿靴子的常伯樊望去。
她怔怔地看了他一阵,等他靴子穿好,接过了丫鬟给他的防风的披风,知道他要出门了,她不由抬起头朝他的正脸望去。
常伯樊一见她昂起的小脸,便走了过来,指尖摸着她的脸厮磨了两下,他嘴角隐隐翘起含着笑:“那你乖乖的,嗯?”0
第221章
常伯樊一走,苏苑娘呆坐着由通秋为她梳头,等到通秋带的管事娘子俞琼娘拿来今天她要穿的外裳,她方才彻底清醒过来。
“明夏在厨房?”丫鬟子们为她穿着衣裳时,苏苑娘问。
“是的,娘子,明夏早早起来就去厨房去了,比我起的还早。”昨夜通秋是与明夏一同就寝的,由三姐守的夜。
“我等会儿去看看。”
“娘子,厨房乱得很,您有事情问明夏就是,就别去了,您今天从头到脚穿得崭崭新新的,鞋子也是新的,去了不小心沾了油荤就不好了。”通秋劝她道。
苏苑娘摇头,“我去看一眼,掌柜伙计的们要来一同吃年夜饭,我去看看给他们备的吃的怎样了。”
她不会做,瞧瞧总是行的。
“欸,那等会儿我叫明夏过来给您送早膳,您吃完了就去。”通秋见劝不住,从善如流依着娘子的意思道。
“早膳晚些罢,”苏苑娘摇头,“等姑爷回来。”
“姑爷不是说了,让您先用,他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我等等他,他回来我就用。”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用罢,苏苑娘也不着急这一会儿的。她成天坐在家里也不动,就是饿了垫一碗小粥也能撑一段时辰,犯不着先用了等到常伯樊回来一个人孤伶伶地吃着,她光坐在旁边看着。
苏苑娘现在才明白为何往日在家中时爹爹出去了,如若得知他会回来,娘亲非要等到爹爹回来了才开膳不可的事来。
不是没他吃不了饭,而是不想让他一个人吃着太孤单。这里面,藏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一番心意。
“那奴婢知道了,等会儿出去了,我先去给您端一碗银莲红枣汤来给您先暖一下胃,可好?”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通秋便应声回道。
“好。”苏苑娘浅颔了一记首:“等会儿把银匣子也搬出来,我清点一下压岁钱。”
苏苑娘在家闲着无事,昨晚已带着丫鬟们把要给今天来的掌柜伙计们的赏银清点出来了,不过昨晚也只是粗粗备了一下,她今天打算再清点一遍,同时也把帐记下来。
“欸,是。”
等到常伯樊回来已近巳时,临苏街的铺子一般皆辰时开门,此时过去了一个来时辰他才回来,得知苏苑娘等着他回来用早膳一直没有吃,常伯樊颇有些无奈,“不是告诉你自己先吃吗?”
“我先吃了一些。”苏苑娘低头看肚子,心想如若她真有了娃娃,她是先给孩儿喂了一些了的。
常伯樊看着她的低头看肚子就想笑,等身上寒气散了过来就蹲在她的面前摸了下她的肚子,抬头笑问她道:“孩儿可有听你的话?”
“我也不知,”苏苑娘摇头,“她没出动静。”
“看来是个安静的小娘子。”常伯樊看着她的肚子怜爱道。
这个苏苑娘也不知,前世她未曾带过孩子一天,她摇头道:“尚不知道呢,等生出来我们看看再说。”
若是不文静,那就说早了。
“好。”常伯樊忍俊不禁,他那一早在铺子里紧绷的身心此时可算是真松驰了下来。
他们说话间,下人已把早膳摆好,常伯樊拿起筷子先是吃了足足一碗的馄饨方才放慢了吃菜的手。
苏苑娘这时让丫鬟给他添了半碗白米饭,常伯樊接过,夹菜间隙与她道:“今天来了不少要买发带的,一早就来了十几个。”
“昨天不是卖没了吗?”苏苑娘道。
“是啊,没有了,还有跟着娘亲来买的小娘子都急哭了,”常伯樊往嘴里送了口菜,咽下后道:“这时候就是铺子里还有锻子,找京城的绣娘加紧赶也是来不及了,且这边的绣娘也不熟手,赶不出来几根。”
“是罢?”苏苑娘回过头去,“我梳妆盒里是不是有着几根?”
被她问话的通秋忙回道:“娘子,有的,有着七八根的样子。”
每根颜色不一样,是姑爷特地让人绣来给娘子绑发的,只是那毕竟是少女才用得上的花带,她们娘子梳的都是用钗子就能定住的头发,是以这带子拿来了娘子也没用过。
“你去拿来,等会儿让姑爷带去铺子里。”
常伯樊一听,连忙拦她:“不用了,不缺那几根,且那是我让人绣给你的,跟我们铺子里卖的不一样。”
“可是要精致一些?”
常伯樊颔首。
“那就卖贵一点,带子好一些,贵个一两文,想来也有人买的罢?”苏苑娘揣测。
常伯樊笑着摇首道:“有是有,但算了,那是为夫给苑娘的,苑娘留下。”
也是近墨者黑,若是让岳父和岳母大人知道他们的爱女如今心心念的也都是银子,背后不定要怎么腹诽他的不是。
“常伯樊,拿去卖了罢。”苏苑娘摇头道:“我用不上,放着也是堆着不用,你卖了把我的钱带回来给我。”
常伯樊先是一怔,随即他大笑出声,只见他边笑边连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了,为夫知道了,帮你带去卖了,把你的钱带回来给你。”
他大笑不已,说着时更是控制不住地笑得愈发大声,苏苑娘仔细侧耳一听,也没听出像是在笑话她的意思来,便道:“这是你给我的,卖了银子理当归我,可是?”
“是,正是如此!”一见她的小脸上略带着不解困惑,常伯樊自知不能再笑下去,连忙收住笑声端整了脸上神情,很是肃穆地回着她道:“给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为夫的。”
那自然,苏苑娘存的就是这个心,若不然,她这一世都存不好给爹爹娘亲回京城用的银子。
听常伯樊这般一说,她也就放心地点了点头。
“就是有点少,苑娘可想要多的?我今晚给我们小娘子也封个压岁的红封,你替她收着如何?”
“等她出来了你亲自给她,让她拿。”苏苑娘摇头,“一文钱也是银子,存少积多,常伯樊你莫要不把一文钱不当银子看。”
常伯樊心道这话真应该让舅兄也听听,他家苑娘可是极会过日子的,岂如舅兄无故担忧的那样不知人情世故,大手大脚、挥金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