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明月微皱起眉轻轻抿着唇,她不知发生什么,冷宫与世隔绝,若不是内侍定时送的饭菜,饿死在冷宫也无人知道,像她这种被废多年的妃子更是如此,外面发生些什么,她根本不知,不过,两日前宫里突然出现大批禁卫军,倒是让她感觉到了几分异样,只是,她也懒得管。
今日傅璋华突然到访,她明白,宫里定是出了大事。
傅璋华微微撇开头,目光重新落在墙角的花丛上,缓缓开口,声音干涩暗哑:“朕有五子一女,老三死得早...”
多年后忽又听他提起三皇子傅昌年,占明月只觉五味杂陈。
三皇子傅昌年出生不足一月即被毒杀,经查凶手尽然是占明月,皇帝震怒,将当时分位最高的皇贵妃占明月直接打入冷宫,之后贵妃蒋氏被立为后。
占明月沉默,只听傅璋华继续道:“如今,太子谋逆被囚,老二老四被杀,一个多月前安阳难产而死...”
女子霍然抬头满面震惊,是报应吗?她几乎要笑出声,老天在报复他的虚伪无情!心里升起种报复后的畅快淋漓,她甚至忍不住要脱口而出,傅璋年,你也有今天!
目光所及却见华贵明黄锦缎上的男子身形萧瑟,异常苍老孤寂,哪里还有半点皇者之姿!即将出口的那句话便梗在了喉咙口,半响,叹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看开些吧。”
最平常的一句话,像寻常夫妻间最平常不过的安慰,他此时听来只觉一股暖流流转心间,辗转间红了眼眶,他静静打量对面的女人,风吹起她的发丝,他曾为她心动,也曾甜蜜恩爱为她执笔画眉,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决裂,她下毒下盅,害死他儿子,还害得他必须依靠峒城的那眼泉水才能活下来!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隔了很久,久到占明月渐生疑惑,傅璋年才轻声道:“我来,是为了求你救流年。”
他说我,而不是朕,经历过岁月年轮、生死沉浮、背叛欺骗,经历过极致荣华、倾城美色,最后白首相离、生死不见,此时此刻,他放下一切爱恨用一个夫对他妻的心情,说着他在这个世上唯一幸存着的孩子的事。
“他中了毒,“随风”,深入骨髓,昏迷不醒,恐怕就这几天的事了,我对不起他,他从小吃了很多苦,被冤枉被流放被囚禁,中过盅中过毒,好不容易捡回性命又被老大下了毒,如今,我身边只剩他这一个孩子了,我,不能让他死。季万生也没了办法,如今,能救他,这个世上恐怕只有你了。”
他望向她,满目哀伤:“明月,救救他。”
占明月沉默不语,神色淡淡,刚才片刻的感动已消失,十几年的冷宫生涯不是片言只语就能烟消云散的,她淡然遥望他。
“那个长着紫瞳的孩子?董月如的二儿子?”她轻笑:“你莫非忘了她的大儿子是怎么死的?你不怕我手一抖将他也杀了?”
“明月!”傅璋年低呼,暗哑沧桑夹杂着痛苦。
占明月笑容冷了下来:“陛下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此处庙小,请回吧。”
傅璋华脸色青白交替,半响,说道:“明月,有何要求你提吧,只要我能做到。”
占明月望了他一眼,索性躺回那张破椅半眯起眼眸:“我累了,你走吧。”
“明月,当年之事,我知错怪了你,如今蒋雨晴那贱人已自缢,你的仇也算报了,过去的十几年我亏欠你的我一定努力还,只求你...”
“走吧,我不会出手,我也没那个能力,走吧,不送。”
“明月...”
占明月闭上眼睛不再理睬,傅璋华等了半响叹了声离去,离去前将身上的大氅解下轻轻覆盖在女子身上,柔声道:“院子凉,莫病了。”
直到门再次合上占明月都未曾睁开眼,身上覆盖的衣物传来傅璋华特有的龙涎香味,她忽然感觉眼眶酸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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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璋华走后没多久,她的小院又来了一人,黑发黑袍银色面具,身材修长气质神秘,假寐的占明月微睁开眸淡淡扫了眼,那人轻咳,开口说话,声音低沉:“见过占妃娘娘。”
占明月随意嗯了声便没下文。
知这女人难弄,没想到这么不给面子,他尴尬地站了会儿,一咬牙单膝跪倒:“娘娘请救他。”
“他?哪个他?”
“五皇子傅流年。”
女子轻轻睁开眼眸,长长的睫毛微颤,望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唇边浮起一抹诡异笑容:“听说你死了。”
黑衣人明显一愣,半响答道:“是。”
“既如此,如今的你以什么身份来同我说话?”
“我...是他的师傅。”
女子楞了下,而后低低笑了:“师傅?果然高明,一面算计一面施恩,董月如知道后会不会从坟里爬出来!”
黑衣人身子一僵,低哑的声音多了几分苦涩:“娘娘...说笑了。”
女子笑了阵,望向天空,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和风送暖是个晒太阳睡午觉的好日子,可惜,接二连三的打扰实在扫兴,她索性起身,进了屋子,少顷出来时手上多了把铲子,弯腰侍弄起院子里的花草,过了约半个时辰,偶然回身看到一动不动跪在地上的人,她面露讶异:“怎么还没走?”
面具下,黑衣人的嘴角忍不住抽搐几下,这女人...他略微犹豫便弯下腰重重磕了个头:“娘娘,求您救流年。”
占明月面容冷漠,看他的眼神含着丝讥讽:“你也算宫里的老人了,怎不知我和董月如的恩怨?既是她的儿子便让他下去陪她母亲吧,生死有命,你何必强求!何况...”她顿了下,看着自己的手:“...何况那孩子死了,不正好如你的意?!”
黑衣人猛地僵住,良久回不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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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出现时,占明月并不惊讶,似睡非睡间她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有红烛摇曳暗香浮动,也有风波恶、欢情薄,高傲如她被设计被诬陷并未觉得什么,可倾心相爱的人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将她打入冷宫,废她武功终身被囚,于是,爱变成恨恨变成毒,你说我下毒我便下毒给你看,她对他下盅,让他恨她却不敢杀她,日日夜夜如梗在喉。
醒来时,已是一地月光,墙角的花谢了一地,旁边呆坐着一人,背影消瘦衣衫陈旧,头发用根布带随意扎在头顶,被风吹的乱蓬蓬。
她抹去眼角水迹,淡然开口:“今天可真热闹,走了一拨又来一波,你是第三波。”
“嗯。”花丛边的人轻轻嗯了声。
“你也打算求我救那小子?”
“嗯。”
“确定?”
少年沉默了一阵,夜风吹拂着她凌乱的发丝,整个人散发出无言的萧瑟,占明月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腕:“他出生时我已在冷宫,只在送饭菜的内侍那里偶尔听说过,皇宫多了个五皇子,紫眸倾城惊才绝艳,直到去年我才第一次见到。”
她微叹:“倒是没有见到传说中的紫眸,但的确倾国倾城无人能及,比他母亲更甚,当时我就在想,生了这幅容貌不管男女都未必是好事,若心智手段也异于常人的话,那么这人真真是妖了,非天下之福。”
少年背脊微微颤了下:“他,的确受了很多苦,却不是妖。”
女子哧的一笑:“妖不妖的与我何关?又不是我的儿子,我只知道,这孩子相当不简单,那日他忽然来访,要用蒋雨晴的命换我手中南诏皇室令牌。”
她微眯起眼,目光悠远绵长:“我和蒋雨晴争斗多年最后惨败,这些年在这冷宫除了发呆便是想着如何让她生不如死,这个孩子却问我“生不如死不如不得不死,让她亲手了结自己去换儿子的命,却最后在地狱母子相逢,这样岂不更好?”
说到此,仿佛又回到那日场景,月色清亮风轻花香,少年风姿绝美,疏冷有礼站在门边,轻声道:“蒋雨晴虽被废,但她的儿子还是太子,有朝一日登基为帝便是太后,从冷宫出去是迟早的事,您可甘心?不如送她一程,让她自觉自愿亲手了结自己,曾经母仪天下最后落得自缢而死,您说可好?多年的仇和恨到还的时候总要连本带利清算干净些吧,占妃娘娘,您觉得可对?”
他语调轻柔,唇边一抹淡笑,温柔乖巧仿似在和长辈说着家常,占明月却如遭雷击,震惊莫名,脑中只一个念头,董月如有子如此,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