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佩瑜心中警惕心渐起,惠阳县主却只是与宋佩瑜说些闲话,大多都是与东宫小学堂的老师们有关。
“我听说当年宋大人成为殿下的伴读时,其中发生了许多曲折?”惠阳县主突然道。
虽然有了之前那番闲话做铺垫,惠阳县主问出这番话并没有显得很突兀。
但正是因为如此,宋佩瑜更觉得惠阳县主与他闲话,就是为了问这件事。
她终究还是不够有耐心,过早的将目的摆到了宋佩瑜眼前。
宋佩瑜稍稍想了下,半真半假的与惠阳县主道,“原本我就在东宫小学堂的名单上,只是我那时刚好缠绵病榻,家中兄长便替我婉拒了陛下。”宋佩瑜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东宫小学堂正式开课前,我在长公主府遇到的殿下,恰好与殿下投缘,才会又成为殿下的伴读。”
惠阳县主边沉思边点了点头,虽然宋佩瑜说的很想详细,但她还是没能想起与之相关的任何事。
宋佩瑜可不会老老实实的等着惠阳县主试探他,他眼角余光看到了仍旧与大公主围在等身镜边的灵云公主,顺势道,“灵云公主在长公主府住的如何,可有想念的家乡特色?我最近为襄王等人搜罗了些会做楚国小菜的厨子,回头送两个来长公主府。”
“嗯”惠阳县主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随口道,“那我就借灵云的光,也尝尝楚国的味道。”
眼见惠阳县主似乎不想再多说,宋佩瑜也配合的安静了下来,垂目盯着桌上的茶盏。
看来惠阳县主与灵云公主相处的还不错,惠阳县主起码没有对灵玉公主产生敌意。
但惠阳县主给他的违和感却更重了。
惠阳县主看着他的目光十分奇怪,就像是……看着根本就不该存在的人?
可是惠阳县主言语间又对他没有敌意,也不像是觉得他与重奕有特殊感情的模样。
宋佩瑜总觉得,在惠阳县主身上发生了他无法理解的事。
这件事很重要,但他至今一点头绪都没有。
等到大公主在等身银镜前转累了,长公主才从门外进来。
她日常向来不喜欢穿戴过于繁复,头上只有根九羽凤钗,腰间更是半点配饰皆无。
大公主立刻将长公主拉到等身镜前,迫不及待的将她的发现告诉长公主。
长公主却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银镜中的自己,她看见面前又多了个‘大公主’,下意识的抓紧的大公主的肩膀。
听大公主叽叽喳喳的念叨许久,长公主才恍然大悟,等身银镜中的‘大公主’竟然是只是镜像。
长公主的反应与大公主无异,下意识的去看等身镜的背面,还问宋佩瑜,能不能将等身镜拆开。
宋佩瑜立刻懂了长公主的忌讳,委婉道,“银镜拆开后无法再复原,长公主若是对制作银镜的过程好奇,可以让身边的女官去银镜庄子看看。”
长公主闻言,脸上紧绷的神色果然缓和了许多,打趣道,“你是不是又想开了专门卖银镜的铺子。这次总不会像是当初开琉璃坊那样,让我们先等个一年半载,才有结果吧?”
宋佩瑜笑而不语,默认了长公主的说法。
开了好几家铺子后,宋佩瑜早就摸清了世家的脾性。
只有从别人手中抢到的东西,才最香的。
长公主不算特别喜欢小辈,除了自家孩子,她对谁都很冷淡。
但宋佩瑜既是重奕的伴读,又与重奕九死一生的从华山刺杀中活过来,在长公主眼中终究还是不一样,也能算半个自家孩子。
闲话过后,长公主主动要宋佩瑜留下来用午饭。
宋佩瑜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后,明显的犹豫了下,躬身长揖婉拒了长公主,“臣让小厮去留香斋排队,买了殿下最喜欢的点心。这个时间应该已经买到了,正好进宫交给郝将军,想来到殿下手中时,还能留下余温。”
长公主心头一动,觉得不太对劲。
宋佩瑜都进宫了,为什么不将点心亲自交给重奕,还要郝石转交?
见到宋佩瑜脸上的紧绷后,长公主觉得她似乎是明白了。
重奕与宋佩瑜生气,不肯见宋佩瑜,宋佩瑜才拿着稀奇的银镜,巴巴的求到她这?
这个推测对长公主来说颇为新奇。
她还没见过重奕与谁生气到这种程度,而且重奕已经与宋佩瑜生气了,还能让宋佩瑜的东西送进东宫。
这……
长公主一时间竟然找不出合适的词语形容,却觉得十分有趣。
她倚靠在软垫上,决定做个顺水推舟的好人,谁让她府上的小姑娘们已经被宋佩瑜的重礼收买了。
“那便将点心拿来,让朱雀也来这里用饭。”说罢,长公主转头看向女官,吩咐道,“你去东宫将太子请来陪我用膳。”
宋佩瑜却诧异的抬头看向长公主,“您不知道殿下病倒了,正在闭宫养病?”
“什么?谁病了?!”仍旧围着等身镜转圈的大公主立刻跑到宋佩瑜身边,急得想伸手去拽宋佩瑜的袖子,让他将话说的明白些,却被同样急忙跑来的惠阳县主撞了个踉跄。
长公主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定定的望着宋佩瑜毫不掩饰惊讶的双眼,声音也冷了下来,“东宫怎么了?”
宋佩瑜脸上闪过慌乱,张嘴说话时却没犹豫,立刻道,“臣也是在今日大朝会前去东宫接殿下上朝,被郝将军拦在东宫之外,才知道殿下三日前就病倒了。陛下令殿下封宫养病,不许任何人探望。”
“好……”长公主咬牙切齿,这个好字也不知道是给永和帝,还是给已经恭敬垂下头去宋佩瑜。
‘啪’
上好的琉璃茶盏碎成了几片。
已经冲到门口的大公主猛的停下脚步,跑回长公主身边给长公主顺气,急声道,“姑母别担心,我这就进宫去看望皇兄,若是郝石不许我进去,我就去勤政殿找我父王和皇伯。”
长公主拂开大公主的手,很铁不成钢的伸出手指怼在大公主的脑门上。
傻丫头,她只是担心吗?她还生气!
长公主尚未顺过心头那口气,又听见了宋佩瑜的声音。
“臣出宫前又去东宫请郝将军通融,郝将军坚持皇命在身,让臣不要为难他。却提醒臣,前些日子长公主府送去东宫的祛疤膏很不错,让臣再讨些止血散送去。”
自从长公主开始生气,就满脸茫然的灵云公主好不容易听到了她能听懂的话,“要止血散做什么?我从楚国带来了许多上好的止血药。”
感受到身上突然聚集的众多目光,灵云公主发现她好像说错了话,脸上的神情更加茫然,甚至夹杂着慌乱。
长公主站起来,径直朝着门口走去,厉声道,“把我的马牵到大门。”
大公主与惠阳县主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只剩下仍旧满脸茫然的灵云公主与特意留下来的宋佩瑜。
宋佩瑜与灵云公主说了几句襄王这几日在咸阳都做了什么,见到灵云公主脸上的不安散去,让长公主府的人将灵云公主带回住处,才去长公主府大门外找人。
得知长公主最后还是没驭马进宫,而是轻装从简,直接用宋佩瑜的马车进宫,同行的还有大公主与惠阳县主。
宋佩瑜朝长公主府的人要了匹马,又追了上去。
长公主府还在皇宫范围内,没有不许街上驭马的规矩。
长公主驭马进宫,可能会引起咸阳的流言,他却不会。
看见宫门守卫的表情,宋佩瑜就知道长公主真的很生气,闹出的动静也不小。
远远看到东宫大门前刚刚停下的马车,宋佩瑜又加快了速度,终于赶在长公主的马车进入东宫之前到了东宫大门口。
郝石苦着脸站在马车边,听见宋佩瑜驭马而来的动静,抬头瞥了宋佩瑜一眼,眼中满是赞赏。
“长公主何苦为难臣,臣也是谨遵陛下的旨意。”郝石将早上对宋佩瑜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长公主听。
长公主却没有宋佩瑜的顾虑,她直接跳下马车,大步往东宫里走。
长公主往前走一步,东宫守卫就往后退两步。
根本就没人敢拦长公主。
宋佩瑜跟在大公主与惠阳县主身后,也混进了东宫。
一片寂静中,鞭子破空落在皮肉上的声音与重奕平淡的话语就显得格外刺耳。
‘啪’
“九、儿臣没错。”
‘啪’
“十、儿臣没错。”
……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都能猜到一墙之隔的正殿内会是什么画面。
长公主抢过郝石的佩剑,大步跑向正殿门口。
郝石脸上的慌忙顿时真实了许多,连忙追上去,急声道,“长公主,我们不敢拦了,您别跑!”
万一摔倒了,比重奕多挨几鞭子严重多了。
随着这边突然响起的嘈杂声音,一墙之隔的鞭打声与重奕的声音都消失了。
宋佩瑜随意抓了个守卫,将荷包的里金裸子都塞给对方,逼着守卫给他当人梯,踩在守卫的肩膀爬上了三米高的内墙。
院子里,用来惩罚宫人的长凳摆在正中央,重奕正在来福的搀扶下从长凳上起身,他仅仅穿着黑色的寝衣,屁股的位置已经被抽的破破烂烂,因为主人动作过大而露出里面红白夹杂的皮肉。
宋佩瑜的视力很好,清楚的看到红白夹杂的皮肉是新伤叠着旧伤。
重奕不是第一天挨打了。
拿着鞭子的人穿着十二卫的衣裳,应该是永和帝的护卫,他身侧还有永和帝身边的孟公公。
“宋大人?!”怕自己年老力衰扶不住重奕,又不忍心看重奕惨状,主动将视线避开的安公公,最先看到突然出现在墙上的宋佩瑜。
往日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立刻警醒的重奕反而慢了半拍,才顺着安公公的视线看到宋佩瑜。
宋佩瑜心中一酸,险些从墙上直接翻下去。
重奕的左脸上正顶着个青紫骇人的巴掌印记,看来已经有些日子了。
重奕尚未开口,长公主已经提着剑从门口冲了进来,直奔重奕。
孟公公眼皮子抖的更厉害了,连忙示意拿着鞭子的十二卫,赶紧将鞭子扔了。
好在长公主满心都是重奕,根本就无暇顾及别人。
不知不觉中已经将凤钗跑丢了,正披头散发的长公主将重奕抱住,开口就是哭腔,“朱雀这是怎么了?告诉姑母,谁欺负你了。”
安公公与孟公公连忙拦住大公主与惠阳县主,不让她们到重奕跟前去,看到重奕衣衫不整的模样。
宋佩瑜等不及小太监给他拿梯子,直接从三米高的内墙上跳了下来,无暇顾及脚腕上的刺痛,踉跄的奔向重奕。
他越过长公主,将手贴在重奕的额头上。
“你发热了?”宋佩瑜声音慌乱,再也不复之前的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