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苍松公子,我这就去。”尹湄想了想,还是要去的。她忍住眼泪,带着桃花掀开车帘上了马车,马车正是沈云疏平日里坐的那一辆,只是里头空荡荡的,摆设简洁冰冷,看起来没有半分人情味儿。
尹湄和桃花刚坐下,便听到了外头传来了熟悉的少女声,清脆动人,活泼极了。
“苍松公子,方才差点没认出来,竟是您大驾光临了,有失远迎。”孙凝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宛如春日暖阳,哪还有刚才昂着下巴鼻孔看人的模样。
桃花掀开帘子看到这一幕,登时无语。她看了看尹湄,却见尹湄没有什么反应。
“小姐,那孙家小姐找上来了。”桃花小声说,“她似乎认识苍松公子,正巴结呢。”
“嗯。”尹湄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她现在心情很差,无心去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桃花见尹湄没心思,她自己却好奇,便继续将马车帘子掀开一条缝,悄悄地看。
“小姐你是?”苍松犹豫了一会儿,狐疑地看着孙凝,不明白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姑娘是怎么回事。
“苍松公子忘了吗?我们以前见过的,小女子姓孙,是礼部仪制清吏司侍郎中的……”
“原来是孙姑娘,失敬,我今日有要事在身,不便寒暄,请姑娘自便。”苍松有些着急,已经耽误了好些时候,他直接打断了孙凝的话。
孙凝万万没想到苍松竟是这样的态度,明显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叫住正在驱马的苍松,鼓起勇气说,“方才我见公子让尹家姑娘上了马车,孙家与尹家交好,没别的意思,只是尹家大姑娘如今名声在外,苍松公子可以打听打听,别被人钻了空子……”
苍松闻言微微一怔。
他本以为这位姑娘只是上来打声招呼,没想到却是来提醒自己这个的。
尹湄为何会落下这样的名声,苍松着实看在眼里,心中也为她愤懑不平过,正是心疼她的时候,此时听到孙凝这样说尹湄,心中没有火是假的。
“孙姑娘此话怎讲。”苍松见多识广,自然不会去跟这小姑娘斗嘴,反而脸上带笑,只是眼眸中有些冷意。
“尹姑娘是沈大人让我来请,钻不钻空子我不知,只知沈大人已在府上等候尹姑娘多时,孙姑娘若是有什么话,不如跟沈大人亲自说去?”
沈大人亲自见尹姑娘?
沈大人请的人?那位沈云疏大人?
孙凝震惊地退后两步,脸腾的红了,她摇了摇头,终于从气闷不甘中反应过来,自知今日行事相当鲁莽。
没搞清楚状况便冲上来,是她的失策。
“姑娘若没事,在下告辞了。”苍松扔下这句,不再看她一眼,迅速驾车离去。
孙凝站在尹家门口,久久回不过神来,看着马车离开,尹茱在里头等她,看到她的窘迫,不知如何是好,久久不上前。
孙凝的心中却混乱成一团。
她费劲心思也只在宫宴上见过沈云疏一面,当时便惊为天人,芳心暗许。她想方设法与苍松说过两句话 ,结果人家根本没记住。
可这尹湄才从徽州来几天?小小商户之女,这就与苍松相熟了,还是沈大人让苍松来接她?
凭什么?
尹湄坐在车里,将刚才孙凝的话听了个全乎,她没多大反应,桃花却气得差点蹦出去跟孙凝掐起来,好在苍松回得快,说的解气,让桃花心情好了不少。
“多谢苍松公子。”桃花隔着帘子嘴甜夸他,“您刚刚真是威武霸气,英明神武,你不知道,那个孙姑娘方才怎么口出恶言说我们家小姐,真是气死了。”
“应该的。”苍松道。
过了一会儿,苍松隔着帘子对尹湄道,“尹姑娘,你不要介意那些流言,这件事会平息的。”
“多谢苍松公子。”尹湄说。
马车很快抵达首辅府邸,尹湄低着头被苍松引进门,她没心情看什么景物,只觉得沈府门庭宽广气派,气度非凡。
进了门之后,尹湄发觉不对劲,脚步一顿,微微一抬头,便看到一只巨大的敖犬。
那敖犬有半人高,被养的十分肥硕,四爪如柱,口中犬牙锋利,看到尹湄时,猛地一抬头,龇牙咧嘴,满嘴流哈喇子得朝她冲了过去。
尹湄看到这只庞然大物,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凉了,脸色瞬间煞白,猛地后退几步,那敖犬见她畏惧的模样却愈发兴奋,朝着她扑过来。
尹湄吓得叫不出声来,梦境中她曾被饿狼生生咬去几块肉,如今她看到这种长着獠牙的犬类便恐惧的无以复加,她慌不择路,转身要往外跑,却冷不丁撞在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身量颇高,怀中显出些力道,给人感觉十分可靠。
尹湄想也没想,便躲在了那人身后,声音颤抖,“救……救命。”
“苍松。”沈云疏声音冷静,“把乌金带去后院。”
“是。”苍松也没想到乌金看到尹湄竟然有这么大的反应,立刻抓住敖犬乌金的后脖颈,将它一把制住,又拖又拽的带走了。
桃花不怕狗,原本还好,可看到尹湄躲在了沈大人身后,她倒是吓了一大跳。
“你下去吧。”沈云疏对桃花说,“跟着苍松。”
桃花犹豫地看了看尹湄,只见她脸色苍白到几乎要晕厥,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泪痕,即便看到那大狗被牵走了,她仍旧在无声的哭,眼泪珠子一颗颗顺着她的下颌落在地上,可怜极了。
沈云疏见桃花不动,眼神扫了她一眼,桃花只觉得被这种眼神扫到简直是毛骨悚然,立刻转身就走。
前院只剩沈云疏与尹湄二人,沈云疏低头看着她,见她纤细的手指正轻轻扯着他的袖子,不敢扯多了,又似乎不敢放手,只小心的牵着一点点。
“牵走了。”沈云疏看着她睫毛上的泪珠,低声说。
尹湄抬头看他。
一抬头,一滴泪滑下她苍白如纸的脸,她眼眶泛红,嘴唇似被泪水润过了,一抹水灵灵的粉色。
她像是才发现面前这人是沈云疏,一个激灵,手指一颤,迅速缩回了手,还将手藏在了背后。
“多谢沈大人……”尹湄还没哭完,说话带着些鼻音,听起来如同撒娇,她听到自己这声音,懊恼地捏了捏鼻尖,却把鼻尖捏得更红了。
“谢我做什么,这是我养的狗,名唤乌金。”沈云疏声音淡淡,眼眸却十足落在她身上,“你怕狗?”
尹湄咬住了唇,不知如何回话。
自己是上门来看账本的,不是来做客的,刚一进门就闹这么一出,沈大人还因为自己,需得把爱犬关在后院。
沈云疏说这话,应当是对自己很不满了。
“我,我不怕狗。”
沈云疏看着她吓得苍白无血色的脸,不置可否。
“我……我怕的是狼。”尹湄轻声说。
沈云疏闻言,睫毛微微一颤。
面上却不显痕迹,只开口道,“尹姑娘曾见过狼?”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捉虫)
“尹姑娘曾见过狼?”沈云疏问。
沈府的下人似乎极少,此时四下无人,寂静无声,只有沈云疏站在尹湄的面前,他身量高,遮住了大片阳光,身影笼罩在尹湄的身上。
尹湄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幼、幼时,曾、曾见过。”尹湄紧张地眼泪都凝住。
寻常人家姑娘怎么会见过狼?尹湄自知失言,她不敢抬头看沈云疏,只感觉他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
明明阳光正好,可尹湄却无端端觉得冷。她想到梦中她衣不蔽体的模样被面前这人瞧见,那时他似乎也是这样的眼神,冰冷又灼热,两种无言的情绪混杂在一处,仿佛旋涡一般将人无情的搅进去,无法抽身一般。
她取出随身带的帕子,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泪珠,顺便掩饰自己的无措,“实在抱歉,沈大人见笑了。”
“是我思虑不周。”沈云疏看着她细白的手指捏着帕子轻轻擦着脸,泪珠被拭去,白皙的面容却仍旧残留着哭过的痕迹,淡淡的一抹红,仿佛经了一夜风雨的海棠。
沈云疏终于挪开了眼神,“尹姑娘请。”
“谢谢沈大人。”尹湄拘谨地朝他行礼,她全程都未曾抬头,只听他沉稳无波的声音,心中忐忑不已。
她没想过来了沈府之后,会是沈云疏亲自为她带路,也不知是因为二人身份悬殊,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她心中无端地紧张,只小心的跟在沈云疏身后。
沈府寂静无声,只听见不远处树枝上“啾啾”地鸟鸣,周围亭台楼阁鳞次栉比雅致非常,奇花异卉入目纷繁,明明是精致华贵地庭院,却没有什么人气,无端端生出些凉意。
沈云疏步履看起来并不快,可只一会儿功夫,尹湄便已经落下了一截,她遥遥看着越来越远的沈云疏,心中慌张,怕被落下了,只得加快脚步跟上。
正巧走到庭院中一处鱼池的石桥上,沈云疏听着身后软绵绵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不由得停下脚步往后看。
只见身子娇软的姑娘,正在努力地往前快步走,间或夹带着小跑,头上简单的珠花花蕊轻轻颤动,风一吹,她耳边发丝轻轻一飘,便飘到了她脸颊前,如丝如玉,美不胜收。
沈云疏站在桥上看着她,一直以来不苟言笑的面容缓缓松了些,虽未笑,可眼底却仿佛含有些笑意,一闪即逝不可捉摸,只静静看着尹湄快步赶着来到他面前,站住了脚后小口克制地喘息。
“沈大人……”尹湄有些懊恼地垂下头,一面喘气一面开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觉得今日真的是糟糕透了,从清晨开始到现在,从孙凝到乌金大狗狗,都让她情绪起伏不定。而面前这位沈大人也实在是奇怪得很,总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用那双乌黑漂亮却也十足无情的眼睛看着她——当然只是看着而已。
“走吧。”沈云疏道。
沈云疏将尹湄带往偏厅,尹湄一脚踏入便已经惊呆,只见偏厅中上上下下已经堆满了账册,厚重如山,尹湄往那儿一站,便如同被淹没了一般,看起来十分弱小可怜。
尹湄看着这些账册,咽了口唾沫。
“沈大人……”尹湄艰难地开了口,“这些,全……全部都要看吗?”
“嗯。”沈云疏垂眸,遮掩住眼眸中的情绪,指尖轻轻捏着,似乎在忍着什么似的,“这是去年的。”
“这只是去年的?”尹湄惊愕地长大了嘴,“这……这要看好久的……沈大人,恕民女无礼,一共要看多少年的账册?“
“不多。”沈云疏语气平淡。
那就好……尹湄稍稍松了口气。
沈云疏看着她细微变化的表情,补充了一句,“先看十五年。”
尹湄彻底僵硬了。
“一会儿苍松过来,有事你叫他。”沈云疏留下这样简单一句话,便转身就走,独留她一个人淹没在账册的海洋里,迷茫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
尹湄颓然坐下,仰望着高高的账册小山,欲哭无泪。
她还有话没敢开口——看这么多账册的话……得加银子。
苍松将乌金关在了后院之后,便让桃花去小厨房,那儿有不少已经准备好的点心,刚好可以让桃花拿去给尹湄。
苍松一面往前院走,一面有些不解——后院本就是乌金的地盘,在今日之前沈大人都是将乌金放在后院撒欢的,但是今日乌金怎么忽然出现在正门口了?
此时,苍松正巧看到沈大人站在院中池塘边的石桥上,他背着手,正在看鱼。
鱼儿似乎都惧他,离他远远儿的,聚在睡莲圆圆的叶子旁边缓缓游动。
不知道为什么,苍松觉得沈大人现在的心情似乎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