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涵心底有数,这才将目光落在那殿中那略微紧张的科举前两甲身上,缓道:“二位文墨深厚,见解可成。是以,科举状元刘焕,本宫封你为吏部麾下的清吏司,望你好生为官,为民效力,若有功绩,定提拔上赏。”
那微胖之人顿时弯身而拜,略微激动的功道:“多谢长公主。”
思涵点点头,目光一挪,再朝那微矮的男子望去,“科举榜眼王瞚,本宫封你为工部都水清吏司,望你也好生造化,若有成效,本宫也决不亏待。”
“多谢长公主。”那微矮的男子激动万许,连带嗓音都微微发颤。
“那我呢?”正这时,那娇俏之人似是有些坐不住了,瞪着双眼,两撇浓厚的眉毛极是突兀滑稽,脱口的语气略显傲气与焦急,但嗓音却略微尖细,着实如男子的浑厚嗓音相差太大。
“女的?”大抵是以前在烟花柳巷待得次数太多,与女人也接触得太多,是以,待得那娇俏之人嗓音一出,清杉面色一愕,下意识的出了声。
瞬时,在场之人一愕。
娇俏之人浓眉一蹙,当即扭头朝清杉望去,恶狠狠的道:“这位公子好歹也是东陵朝臣,岂能如此无礼无德的称一个大男人为女人?如此诋毁鄙夷之言,一旦传出,岂不要让人贻笑大方?”
清杉顿时被这席话噎得有些说不出来,只不过,清杉也终归不是软柿子,而今虽是收敛了性子,但骨子里的傲气与嘚瑟之意却是未能真正的消失殆尽。
是以,仅是片刻,清杉便已反应了过来,薄唇一启,正要言话,不料到嘴的话还未脱口,那娇俏之人双眼一瞪,再度噼里啪啦的出声道:“怎么,你还想反驳,还想骂我不成?我虽无官无职,但也行的正坐得端。如你这种满嘴乱喷之人,随意污蔑别人人格之人,岂是好物?再看你眼睛发黄,满脸柔媚,男儿刚毅之气在你身上全然不见,你还说我是女人,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女人?怎么不说话了?莫不是被我说中了?难得你是被阉割的人?哦,也是,东陵有太监,听说就是不男不女的那种,你可是也是太监?”
堂堂岳候,被指着鼻子恶骂成了太监。
清杉何时遭受过这等霸凌,便是当日在司徒凌燕那等不可一世之人面前,好歹也能顶撞几句,但如今,话还一字未吭,竟被人噼里啪啦的污蔑了个底儿朝天。
他顿时怒不可遏,闹得满面通红,噎在喉咙的话道不出来了。
却也正这时,那娇俏之人终于不再理会于他,反倒是抬眸朝思涵望来,身边挺得笔直,唇瓣一动,只道:“我雪蛮,此届东陵科举的探花。听说只要科举入得前三甲,便可为官。是以,我要当官。”
群臣眼角一抽,为官数十年,着实不曾见过这等厚颜无耻甚至得意妄为之人。
再忆起这人在答题时写出的那两排墨字,一时,心底的嘲讽与惊愕之意又骤然被收敛了起来。
思涵神色微动,淡漠观她,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科举前三甲,自然极可能入朝为官,只不过,得还需通过殿试。而你方才殿试的答题,太过特殊,是以,本宫与在朝之臣,都得好生商议。”
那娇俏之人怔了一下,“这是何意?”
思涵神色微挑,并未言话。
展文翼会意过来,平和而道:“意思便是,你需再等等,待得我等与长公主好生商议好后,再决定是否让你入朝为官。”
“那得要多久?”
展文翼缓道:“许是几日。”
那娇俏之人便是无太大反应,傲道:“如此也可。我方才写的那些,都是我有七成把握的。你们东陵之人若是聪明,自该好生利用才是。”
“你之提议,着实特殊,本宫自会好生利用。但至于你为官之事,你自得好生等通知。”
仅是片刻,思涵也淡漠无波的出了声,这话一落,便敛神一番,转眸朝身侧宦官示意一眼,而后便起身退朝。
一时,群臣恭送。
待思涵出得勤政殿后,展文翼才缓缓跟来。
思涵眸色幽远,头也不回的道:“想必,皇傅也看出那科举探花的端倪了吧?”
展文翼缓道:“嗯。那夜在东湖之中打斗,微臣对那妆扮外族的女子记得清楚。而今这雪蛮之人,容貌虽略有掩饰,那那双眼睛与鼻子,错不了。昨日微臣见得科举三甲后,便已认出她来,只是不愿打草惊蛇,便也顺势引她入宫,让长公主看看。”
思涵淡道:“皇傅之举,固然是好。只是如今,也不可对她打草惊蛇。本宫等会儿,会差精卫去暗中守她,尝试查探她的身份与来京的目的。毕竟,能随口说出大央,甚至毫不掩饰的说有七成把握拿下大央的女子,自也不是,等闲之辈。”
“许是那女子打口胡说的罢了,为的是入我东陵为官。”展文翼默了片刻,平和而道。
思涵摇摇头,“本为异族女子,通晓大央之事也不一定。再者,此事,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毕竟,倘若真有法子拿下大央,我东陵,何愁不敌东陵与大楚,又何愁,盛世太平。”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展文翼低低的应了一声,随即不再就此多言,仅是似如突然想到了什么,低低而问:“听说,长公主昨日与摄政王出宫了?”
思涵则神色微动,目光也逐渐幽远了半许,随即低沉而道:“嗯。”
短促一字,略显清冷,待得尾音一落,她话锋一转,继续道:“皇傅此番跟来,仅是为了与本宫言道那外族女子之事?”
展文翼缓道:“言道那外族女子之事,是其一。其二,是因微臣这几日都未见到皇上了,是以,今日无论如何,都该去探望一番的。”
思涵面色微变,心底再度忆起昨夜自家幼弟那委屈失望的模样,一时,心底也略显烦躁。
她并未立即言话,足下的步子略微加快了半许,则是片刻后,她终于是敛神一番,低沉幽远的道:“皇上那里,便有劳皇傅多费心了。再者,有关淑妃与哲谦之间的厉害关系,也望皇傅捎带着与皇上委婉提提吧。偿”
展文翼缓道:“皇上仍是因淑妃与三皇子之事而对长公主心有间隙?”
间隙?
这二字入耳,无端森冷。
思涵瞳孔一缩,低沉而道:“岂止是间隙。皇上对本宫,终归是比淑妃与哲谦还疏离。”
“长公主这些年一直深居道行山,皇上自打出生便不曾与长公主见上几面,是以略有陌生,也是自然。只是,皇上与长公主终归是亲兄妹,血浓于水,这点,皇上也是清楚的。若是不然,皇上对长公主,也不会极为依赖。”
思涵低沉而叹,“皇傅又何必为皇上说话。皇上对本宫态度如何,本宫岂会不知。只是,年幼鲜少与他接触,的确是短板之处,但而今皇上本为聪慧,也是懂事的年纪,有些事,自也有他的执拗与考量,是以,本宫强迫他不得,甚至有时劝说都是无法,是以,便望皇傅多加劝劝皇上了。”
这话一出,展文翼并未言话,脚步声平缓得当,并无异样。
思涵候了片刻,才转眸朝他望来,待得目光迎上他那双温润平和的眼,才闻他幽远无奈的道:“长公主对皇上,着实太过看重与宠溺了些。皇上此番年纪,正该好生教导,而长公主你,也不必对皇上太过顺从与无奈,免得自己气坏了身子。依微臣所见,有些话,该说便说,长公主无需太过顾及皇上感受,毕竟,皇上还小,有些事他不能看得太过明白,且他感情行事,容易遭受蒙惑。想必待得皇上再大些,许是就能明白长公主的苦心了。”
思涵回头过来,自然而然的避开了他那双温润幽远的眼。
待得片刻,才低沉而道:“血浓于水。有些刻薄严厉之言,本宫,终归是不便与皇上说。皇上年幼便失了双亲,本宫,自得让他好生而活,畅快无忧,甚至也得为他铺好所有的锦绣前程,大好江山。这些都是,本宫活着的目的罢了。”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
展文翼也再度沉默了下去,徒留脚步声缓缓而随,未再言话。
思涵满目厚重,面色清冷。
待得行至分岔口时,展文翼才出声而道:“皇上那里,微臣尽量辅佐与教导。也望长公主,好生顾及自己,莫要因皇上之事,太过担忧操心。”
思涵下意识驻足,转眸朝他望来,“本宫知晓了。”说着,神色微动,低沉而道:“多谢。”
这话一落,再不多言,踏步便朝御书房而去。
身后,无声无息,并无任何动静,待得思涵行得有些远了,回眸一望,便见那满身官袍的展文翼,依旧立在原地,遥遥的望她。
心底的异样与烦躁之感,微微升腾,而待回眸过来时,思绪翻转,那些所有的烦躁之感,都全数化为了层层的叹息。
展文翼此人,的确温润儒雅,品性极善。只可惜,深情厚重,难以承载。
倘若,她东陵不曾经历浩劫,又或是,她颜思涵不曾与东方殇深山动情,想必她颜思涵,仍也是被国师调教得知书识礼的金枝玉叶,而如展文翼那般温润儒雅之人,自也是,入得她眼的。
只可惜,这世上之事,永远都无如果,无如果的。
思绪翻转,心底深处,嘈杂起伏,摇曳升腾之中,压制不住。
待得半晌后,思涵才回神过来,目光朝立在一旁不曾言话的单忠泽望来,低沉而道:“今年科举的探花,你差人好生跟踪查探于她。莫要打草惊蛇。本宫,要知晓她真实身份,以及,来京的目的。”
单忠泽神色微动,恭敬点头,“属下等会儿便差人去办。”
“嗯。”思涵低应一声,不再言话,继续踏步往前,待入得御书房后,便开始收心敛神,兀自批阅奏折。
时辰已是有些晚,御桌上的奏折,依旧堆积如山。
思涵埋头而阅,不知不觉间,正午已过。
大抵是时辰着实太晚,不多时,殿外的单忠泽忍不住低声而唤,“长公主,午时已过,可要传膳?”
思涵这才回神过来,默了片刻,低沉而道:“不必。”
这话一落,殿外再无声息。
思涵也未再言话,继续批阅奏折。
时辰逐渐消逝,殿内气氛,也沉寂厚重,无端压抑。
待得许久,堆积如山的奏折,也皆是批阅完毕。
思涵回神过来,修长的指尖微微而抬,揉了揉略微发胀的头,待再度抬眸顺着不远处的雕窗外望出去时,则见殿外天色,已是红霞缕缕,光影发红。
竟然,将近黄昏。
思涵微微一怔,倒是未料到此际竟已如此晚了,待得片刻,她才强行按捺满身的酸痛,起身而立,随即缓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待得伸手打开殿门,一时,微风迎面而来,并非太过炎热。
大抵是听到了声响,单忠泽与殿外的宫奴们纷纷转眸望来,随即神色微动,当即朝思涵弯身行礼,恭然而唤,“长公主。”
思涵朝他们扫了一眼,面色幽远无波,随即一言不发的转身而行。
身后,单忠泽与宫奴们的脚步声随即跟来,不快不缓,但却略微卷着几许谨慎与小心翼翼。
一路上,思涵满目幽远,并未言话,待抵达凤栖宫殿门时,单忠泽眉头一蹙,犹豫片刻,再度刚毅恭敬的问:“长公主今日一日未食,此际可要属下差人传晚膳来?”
思涵驻足,并未言话,目光幽远沉寂,心底也略有浮动。
待兀自沉默片刻,她才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差人入摄政王府,便说,本宫要接女童悦儿入宫一叙。再者,通知皇上,今夜让皇上来凤栖宫一道用膳。”
单忠泽微怔,面上也陡然增了几许复杂。
往日从青州回京的路上,他也的确见过那胆大妄为将长公主唤作娘亲的女童,虽是童言无忌,但言语终是有些过了。
思绪至此,单忠泽眉头一蹙,刚毅而道:“那女童虽不是摄政王的亲女,但也是摄政王的养女,乃摄政王府的郡主。若长公主接她入宫,而被皇上知晓那女童唤长公主娘亲,皇上那里,许是会不悦。毕竟,皇上历来不喜摄政王,而长公主又与皇上稍稍缓解关系,望长公主三思。”
思涵淡道:“女童悦儿,身世凄凉,也乃我东陵子民。本宫历来,行的正坐得端,倘若皇上再因此对本宫有意见,或对那女童悦儿极是抵触,毫无肚量,如此,皇上心胸狭隘,肆意妄为,便当真让本宫失望了。那时,本宫也会好生考虑,是否将皇上送上道行山,让国师好生调教了。”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转身便推开殿门径直而入。
单忠泽满目复杂,浓眉皱得极甚,待目光朝思涵的脊背凝了片刻后,才暗自叹息一声,终归是转身离去。
殿内,气氛沉寂幽谧。
思涵坐定在软榻,早已过了饿点,一时之中,身子骨除了稍稍有些疲惫酸涩之外,并无异样。
待得天色越发暗淡,殿内与殿外皆早早被宫奴点燃宫灯后,一时,灯火摇曳中,明如白昼,而那满身明黄龙袍的幼帝,则与周嬷嬷一道来了。
“阿姐。”恭敬的嗓音,稚嫩有礼,却并非最初那般喜悦难耐,嗓含亲昵。
思涵应声回神,下意识的循声而望,便见自家幼帝龙袍加身,略显威仪,头发也被一丝不苟的高高束着,整个人,稚嫩而又身板笔直,虽看似略有威仪与成熟,但却更多的是,少了最初的灵动与灿然。
曾几何时,自家这幼帝在她面前,也变得如此的有礼了,却也是正因为有礼,是以才显疏离与淡漠。
她还曾记得,以前她每番去自家幼帝寝殿之际,自家幼帝,皆会满面惨笑的朝她飞奔而来,牵她的手,捏她的衣裙。
思绪翻腾,一时,目光落在幼帝身上,略显出神。
“阿姐,你怎么了?”大抵是见思涵一直静静观他,幼帝略显紧张,待站定在思涵面前后,便小心翼翼的问。
思涵这才回神,强行按捺心绪,放缓了目光,只道:“阿姐并未怎么。只是突然发觉,玮儿似是长高了点。”
这话一落,幼帝怔了怔。
一旁的周嬷嬷则缓道:“皇上正值长身体,这一个月之内,的确是长高了些。”
思涵平和无波的朝周嬷嬷点点头,随即指尖微动,握了自家幼帝的手便将他牵着坐在自己身边。
幼帝似是略微抵触,待坐定在思涵身边后,小小的手指便如灵活的蛇一般迅速挣开了思涵的手,随即怯怯的问:“阿姐怎突然让玮儿来凤栖宫用膳了?往日阿姐要陪玮儿时,都是让来玮儿的寝殿陪玮儿用膳的。”
思涵神色微动,只道自家这幼帝倒是极为敏感。
不过是让他过来吃顿饭,竟也会让他觉得生疏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