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兀自沉默半晌后,她才低沉无奈的道:“摄政王如此精明,本宫之意,自是瞒不住你。只是,本宫也不过是担忧罢了,东陵如今,已是层层夹击,四面楚歌,每走一步,皆步步惊心,是以,东陵已经不起任何波折,本宫,也经不起。本宫知摄政王有鸿鹄之志,只望摄政王,莫要将东陵扯到漩涡里。毕竟,东陵终归是给了你荣华富贵,给了你人上之人的机会,摄政王无论如何,都不该太过恶对东陵,不是?”
这话一出,蓝烨煜并未回话,四方沉寂,思涵指尖不由捏紧被角。
则是片刻后,蓝烨煜幽远平缓的出声道:“长公主无需多言,微臣行事,有分寸。”
他依旧是这话,只是鬼知道他行事究竟有无分寸,而他心底的那些分寸,又是否在为东陵考量。
思涵心底沉得厉害,却也无心多问,待得强行平复情绪后,本是要稍稍休息,不料,刹那之际,脑中竟突然闪现一人。
她神智骤然清明,整个人,也稍稍有些紧绷开来。
待兀自默了半晌后,她再度开口而道:“本宫有事,欲再问摄政王一遍。”
“长公主且说。”
蓝烨煜并未睡着。
思涵瞳孔一缩,嗓音清冷淡漠,又略微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复杂,“那夜东湖的花灯节上,画舫云集。本宫,皇上,还有展文翼三人同行,游那东湖。那夜,突然有名异族女子,胆敢在本宫面前生事,本宫本已擒住那女子,却突然得其同伙就走。本宫就问你,那夜救走那异族女子的人,是否是你?”
蓝烨煜慢腾腾的道:“这话,长公主已问过多遍。”他仅是如此而问,却是并未真正回她的话。
思涵低沉道:“是啊,的确问过多遍,只是这回,摄政王可要更改答案?”
蓝烨煜并未立即出声,待得思涵正欲催促之际,他突然懒散而笑,“长公主要如此执拗,微臣,自然也得配合长公主才是。那夜东湖的花灯节,微臣着实不曾去游湖,只不过,微臣倒也纳闷,长公主是有多抵触微臣,才会事事都责怪在微臣头上?微臣且还清楚记得,长公主那夜,突然汹汹而来,闯了微臣主屋,窥了微臣沐浴。”
说着,嗓音一挑,语气突然增了几许认真,“那是,第一次有女子窥探微臣沐浴。”
本是一件极为严肃之事,奈何被蓝烨煜这一说,竟又全然变了衷心。
什么是她窥探他沐浴?明明是这蓝烨煜满身嫌疑,她当时靠近他的浴桶,不过是要找寻线索罢了。
再者,她也是清楚记得,那夜她靠近蓝烨煜浴桶边时,曾发觉浴桶外有少量水草,虽被蓝烨煜几言便应付了过去,但怀疑深留在心,不曾散却,直至此际,那股疑虑仍在肆意蔓延,甚至于,还越发的厚重与浓烈。
而今,蓝烨煜既是仍不承认,自也是多说无益。思涵心底有数,待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是吗?倘若摄政王当真并非那夜救走那异族女子之人,而今,本宫倒也要问问,这届的新科探花郎雪蛮,摄政王对此人可有印象?”
蓝烨煜慢悠悠的道:“自有印象。”
“摄政王觉得那人如何?”
“不如何,身板细瘦,虽能高谈阔论,但不过都是些空话罢了。”
思涵目光越发幽远的散落开来,“是吗?就没别的印象了?又或者,摄政王全然不认识她?”
蓝烨煜轻笑一声,“长公主何必如此套微臣的话,长公主若有什么想问得,只管问便是。”
既是如此,思涵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了,她嗓音稍稍一沉,“若是本宫料得不错的话,那新科探花郎雪蛮,便是那夜东湖花灯节上的异族女子。甚至于……”
话刚到这儿,思涵止了后话。
蓝烨煜也未出声,待等得久了,才慢腾腾的道:“长公主怎不说话了?”
这话入耳,思涵面色越发复杂,这随即唇瓣一启,终归是低沉出声,“今日不曾见那楼兰安义侯,本宫倒对那雪蛮之人并无太大忌讳,但今夜亲眼见得安义侯了,又闻安义侯提及他的女儿,本宫倒突然发觉,安义侯与那雪蛮,眉宇极为相像,特别是那雪蛮男装示人时,面容与安义候有五成相像。是以,依照本宫猜测,那安义侯口中的闺女,自该是雪蛮。而摄政王若与那雪蛮有所交集,那摄政王你,定也是,早就认识楼兰的安义侯。如此一来,便也不存在今日的拜访与下毒之事,一切事实,许是都该将呈现出来的全部颠覆。甚至于,今日摄政王与本宫说的那些话,也都该,全然颠覆。”
她嗓音极为缓慢,语气却清冷厚重,难以排遣。
这话本也是在怀疑那雪蛮,甚至也附带着怀疑蓝烨煜,只是这话越说到后面,心底便越发沉重,便是连心口的揪痛,也逐渐开始升腾而起。
她全然不敢去想,一旦蓝烨煜的确认识那雪蛮,也的确与楼兰的安义侯是旧识,他如此瞒她,究竟有何意图。她也全然不敢去多想,此番楚王行宫,一旦蓝烨煜心思叵测,会做出如何狰狞之事,从而让东陵陷入层层危机,逼近灭亡。
她也完全不敢去想,这个日日在她面前言笑晏晏的人,突然,收了满身的温润儒雅,从而狰狞如鬼的对她,威胁她,甚至害她!她更不敢想,这人虽志不在东陵,但却,要将东陵当作他手中可利用的长剑,当作他的垫脚石,让她东陵的子民,全数笼罩在他的滔天算计里,从而,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周遭漆黑一片,明明有檀香浮动,然而思涵却觉浑身发凉,似是鼻子里都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浓烈血腥。
“长公主,多想了。”
正这时,蓝烨煜突然慢腾腾的出了声,嗓音有些低沉,有些复杂,甚至也有些幽远。
思涵强行按捺心绪,忍不住再度而问:“摄政王可会害本宫,害东陵?”
纵是明知在他口中问不出答案,但她还是想问一遍。
这话一出,意料之中的,只闻蓝烨煜平缓而道:“微臣,不会害长公主性命。”
是了,也依旧是这句话。
记得当初问他时,他也是如此言道的,只不过,他言道的终归是不害她性命,至于是否会利用她,算计她,甚至算计整个东陵,他都极为灵巧的用这句话全然避过了。
多说,无益!
思涵终归是放弃了,整个人也稍稍翻身,背对着他而卧,不料正待心思与情绪层层沸腾之际,屋顶之上,竟突然传来轻微的脆响,似是有人的脚底,轻轻落在了屋顶的琉璃瓦上,那种相触之声,虽细微,但却被这寂静的夜放得极大。
她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的当即要从榻上翻身而起,不料未及动作,身后无声无息的竟突然贴上来一人,随即,一只略微冰凉的手横在了她的唇上,有温热的嗓音在耳畔酥酥麻麻的响起,“嘘,长公主先静观其变。”
思涵眉头皱得厉害,咬牙切齿,竟是又被蓝烨煜占了便宜!
屋顶,那脚步声骤然停了下来,周遭沉寂,鸦雀无声,则是片刻之际,无声无息的气氛里,便突然有瓦片轻微挪动的声音。
思涵瞳孔一缩,漆黑之中,当即抬头一望,则见头顶不远处有片琉璃瓦,正被一点一点的挪开,瞬时,瓦片抽走,那被光火映照得略微昏黄的天空漏了出来。
思涵浑身戒备,袖袍中的手顿时紧握成拳,则是片刻,那瓦片漏洞之处似有人对准漏洞趴了下来,瞬时之中,那洞顶的昏黄夜空被那人的身影骤然的遮挡住了。
此番若再不出手,保不准那人会在屋顶放毒,如此一来,事态定难以控制偿。
心思至此,思涵不敢再耽搁,正要翻身而起,不料还未及动作,身后的蓝烨煜竟突然抬手而起,衣袂声烈烈翻动,思涵还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便闻屋顶之人顿时闷哼一声,随即,似身子在屋顶滚落。
“单忠泽,屋顶有人!”
思涵趁势而呼,身子已在榻上翻身而起,待得单忠泽在殿外回应之际,她已迅速下榻,顷刻间点燃了殿中烛火。
一时,烛火摇曳,殿内通明,而那离榻不远的地面,则残留着几滴突兀鲜红的血。
她缓步上前,站定在血迹边,随即抬眸朝上方的屋顶破洞望去,则见头顶,天空被火光稍稍染黄,安然静谧,已无异样。
“看来是笨贼,只为偷窥。只不过,这黑灯瞎火的,能窥什么,若要偷听墙角,自也无需挪瓦,是以,笨。”
正这时,蓝烨煜那懒散平缓的嗓音扬来。
思涵顺势迅速一望,便见蓝烨煜正懒散斜躺在床,衣衫随意而铺,那满头的墨发,竟也不知何时拆掉的发冠,此际就这么肆意昂然的铺了一床。
思涵神色微动,低沉而道:“若那贼子有害人之心,对着殿内放毒,那时,摄政王许是就不说那贼子笨了,或许根本就没命说了。”
嗓音一落,话锋一转,“还不下来?”
蓝烨煜勾唇而笑,“还是床上比榻上温暖,微臣肩膀有伤,倒需在这床上,好生养养。
他这话无疑是前后矛盾,肩膀有伤,难不成就必须睡在床上养?
思涵知他故意而为,却也无心与他多做纠缠,仅是眉头一皱,嗓音一挑,极是干脆威仪的道:“下不下来?”
威胁重重的嗓音,清冷十足。
蓝烨煜懒散随意的朝思涵打量,眼见思涵并非在玩笑,且面色阴冷,他眼角稍稍一挑,叹息一声,“长公主倒是只会为难微臣。”
他话语内容略含无奈,但那懒散的腔调,却是戏谑十足,摆明是在调侃她。
思涵也未出声,仅是淡漠观他,待得他慢腾腾下榻之后,她才稍稍将目光挪开,阴沉而道:“摄政王方才对那屋顶之人做何了?”
蓝烨煜并未立即言话,缓步过来,整个人悠然懒散,却也极为难得的透出几许难以言道的风情。
此际,他衣衫略微凌乱,墨发披散,那张俊美如玉的面容,则微微带笑,惑人心神。
“不过是一枚扳指罢了。”待站定在思涵面前,他平缓无波的出了声。
说着,垂眸扫了一眼地面的血迹,眼角也稍稍一挑,面上的笑容越发浓烈,“许是砸中了那人的脸,毁容了。”
思涵再度垂眸朝地面的血迹扫了一眼,目光一沉,却也正这时,不远处的殿门外,突然扬来单忠泽略微紧蹙的嗓音,“长公主,已搜便了泗水居,不见刺客踪迹。”
是吗?
思涵瞳孔一缩,目光朝不远处的屋门望去,却是未待反应,蓝烨煜便略微扯着嗓子出了声,“那刺客脸上受伤,你且告知大楚二皇子刺客之事,务必让二皇子吩咐楚卫,在这行宫内,好生的翻翻。”
这话一出,单忠泽并未应话。
蓝烨煜轻笑一声,慢腾腾的朝思涵道:“看来,单忠泽认主,不听微臣使唤。”
思涵并未将蓝烨煜的话太过听入耳里,仅是默了片刻,才朝单忠泽低沉吩咐,“照摄政王所说的去做。”
嗓音一落,门外的单忠泽这才应声。
蓝烨煜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只帕子,亲自擦拭地板的血迹,思涵淡扫他一眼,兀自踏步朝床榻而去,待**斜靠之际,蓝烨煜已直起了身,懒散平和的凝她。
“熄灯。”
思涵着实不惯他如此打量,仅是眉头一蹙,低沉吩咐。
蓝烨煜嘴角斜着一缕笑,未曾拒绝,待将屋内的灯再度吹灭后,才摸黑行至软榻坐定,平缓而道:“长公主认为,今夜那屋顶之人,是何人遣来?”
“若不出意料,自该是今夜月牙殿纵火的幕后之人。”
这话一出,蓝烨煜顿时笑得不轻,“许是不然。倘若当真是那幕后之人,又如何会遣笨贼而来。再者,今夜屋顶之人,只为偷听墙角,并无害人之意,而我东陵乃几国中最是薄弱之国,便是有军机大事,其余之国,也不屑于差人前来偷听。呵。”
思涵淡道:“摄政王这话,听着倒像是在为那纵火的幕后之人开脱。我东陵虽国力不足,但也是块肥肉,其余几国,如何就无觊觎之心了?再者,便是连摄政王也不可确定,今夜那纵火的幕后之人,不是诸国中的其中一国。”
嗓音落下后,蓝烨煜不出声了。
思涵心思幽远,一股股复杂之意升腾蔓延。
今日发生之事,着实是应接不暇,令人心烦意乱,仿佛间,只觉自己着实被什么人盯上了,缠上了,保不准就在稍稍大意之际,被人要了性命。
本以为,此法出发来楚,最大的对手,该是楚王,却是不料,东陵与诸国齐聚于此,最先出事的,独独是她东陵。如此,究竟是何人想害她?是楚王,还是,其余之国?
但如蓝烨煜所说,大英与大齐并无争斗之意,这剩下的,便也只有大楚东陵,以及,那蓝烨煜极力想要拉拢的楼兰。
越想,心底便也越发复杂,缠缠绕绕之中,人心劳累。
半晌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绪,不愿再多想,却是正这时,黑沉的气氛里,蓝烨煜突然出声道:“也罢,长公主方才之言也极是有理。只不过,此际长公主也无需多加揣度,先好生休息,那偷听之人被微臣伤了脸,只要他不出这行宫,便也自能被单忠泽与楚卫搜到。”
这话入耳,思涵冷嗤一声。
“摄政王说得倒是轻巧,虽是让单忠泽去找大楚二皇子萧楼差人缉贼,但那萧楼,却是不一定帮忙。如此,仅靠单忠泽领着几名东陵兵卫去搜寻,无疑是,大海捞针。对于能否找到那凶手,本宫,本是不抱希望,只是这泗水居,着实该,再戒备森严些。”
“大楚的二皇子萧楼,虽声名不善,但也是精明之人。这正好是在楚王面前立功之际,那萧楼,又岂会放过这等机会,呵。”蓝烨煜再度回了话,嗓音懒散而又平缓,只是语气里,却夹杂着几许兴味,又似是揣着几许算计,落在思涵耳里,总觉得,话里有话,深沉腹黑。
思涵眉头皱得厉害,心思起伏,却终归未再言话。
殿内气氛沉寂幽谧,静得令人心生压抑。
而那屋门外,则冷风浮动,花木的枝条摇曳簌簌,但许久,却无单忠泽前来回报。
整整一夜,思涵不敢全然熟睡,辗转反侧之际,睡不安稳。
待得翌日一早,她便早早起身,在窗边站定,待得天色全然大明之际,单忠泽终于与几名东陵兵卫迅速归来。
眼见思涵立在窗边,单忠泽微微怔了一下,待与兵卫们站定在思涵面前,才调整了脸色,恭敬而道:“长公主,昨夜那屋顶的刺客抓到了。此际,大楚二皇子正让属下过来回报,让长公主前去看看那刺客。”
是吗?
当真抓到了?甚至于,那大楚二皇子萧楼,也参与抓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