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涵瞳色冷冽,一言不发的伸手将钥匙接过,随即迅速踏步朝徐桂春的牢门而去。
待打开徐桂春一家的牢房门时,那牢中的几人,依旧以一种狰狞的姿势躺着,一动不动,似如亡了一般,而待走近徐桂春那瘫躺在地的身子旁时,垂眸一观,此番近距离打量,才觉,徐桂春面色惨白无色,双目紧闭,整个人衣衫破烂不堪,且那些衣衫破洞下的皮肤已是血肉模糊,鲜血狰狞,令人乍然观望,便觉满目惊悚。
她胸腔并无半许起伏,整个人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思涵满目森然,面色麻木阴烈,心口的震怒阴沉之感,越发剧烈。
今日所有耻辱与束缚,皆层层阴冷的击打着她的心。她颜思涵,终归是太过渺小无能,竟是连自己想要护的人都全然护不了。
而今,先是单忠泽,后是这徐桂春一家,她都全然护不住。虽空有东陵长公主之名,空有满腔志气与傲骨,但她终归还是要被现实击败,被压弯脊梁,那些所有所有的威仪与傲骨,也都要被别人折断,被命运折断,从而以一种弱者之躯,满心委屈低贱的退让,甚至告饶。
她僵立在原地,心绪无限被悲凉放大,整个人一动不动。
蓝烨煜凝她几眼,神色也突然沉了半许,随即默了片刻,开始踏步往前,朝思涵缓缓行去。
身后,脚步声入耳,平缓谐和,然依旧熟悉至极。
思涵这才应身回神,一言不发的蹲下,目光僵然的在徐桂春面上落着,低沉而唤,“徐桂春?”
这话一落,徐桂春并未回话,身后的脚步声,也缓缓止在了她后方不远。
她犹如未觉,继续开口而唤,却待几声过后,徐桂春一家依旧仰躺在地,双目紧,一动不动。
“他们昏过去了。长公主若不放心,微臣差人先行将他们送入行宫,再勒令御医们好生诊治。”
正这时,一道平缓幽远的嗓音微微扬来,那嗓音虽是依旧醇厚,但却隐约夹杂半许极为难得的复杂。
思涵并未回头,整个人僵然而立,并无理会。
蓝烨煜心底越发一沉,叹息一声,“他们受的仅是皮肉伤,长公主放心。”
这话无端卷着几许宽慰。
奈何这话入耳,思涵已察觉不到他这话中夹杂的半许好意。
她仅是冷笑一声,“单忠泽死了,徐桂春一家也昏迷不醒,而今本宫,无疑是茕茕孑立,身边既无亲随,也无辅助伺候之人,更还被禁在楚京,归不得东陵。摄政王倒是好样的,更也是下了一盘好棋,就这么毫不费劲的,便将本宫禁在了楚京,甚至击散了本宫满身的平静与傲骨。你终归还是赢了,若论冷血无情,腹黑算计,本宫的确不如你!本宫终归是寻常之人,终归做不到腹黑冷血,甚至对待单忠泽与徐桂春一家,本宫都做不到心如止水,从容看待。本宫终归不如你,也难怪,会被你耍得团团转。”
阴沉的嗓音,森然哀凉,心底的沸腾震怒之感,莫名的宣泄不出,连带脱口的嗓音,也凉薄四起,虽是抵触针对,冷讽重重,但更多的,则是在抑制不住的自暴自弃,颓然无力。
这话落下后,她心绪不稳,心口的揪痛之感,也莫名开始再度发作。
她浑身紧绷,脑子各种情绪上浮窜涌,似要彻底炸开一般。甚至于,她突然间极为厌恶这个地方,也厌恶身后那人,更也厌恶这里的霉味,血腥味,甚至,那人身上传来的熟悉墨香。
这一股股突然的厌恶,无疑再度撞击着所有的理智,她浑身都抑制不住的开始莫名的发抖起来,情绪也越发喷薄上涌,躁动癫狂。
“你怎么了?”瞬时,身后的蓝烨煜突然出声。
思涵冷笑着,浑身发颤着,奈何牙关却是紧咬,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便已发狂般转了身,内力狂涌,疾驰如飞的朝不远处的石阶而去。
这鬼地方太压抑,太压抑了。她想逃离这地方,发狂般想要尽快逃离。
这几日接二连三发生之事全然冲击着她所有的坚强与理智,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也不知为何自己突然变得这般的任性与暴躁,甚至连最该保持的圆滑与理智,委婉与周,旋之意都全然荒废无存,保存不得。
她仅是突然觉得自己满身的卑微渺小,那些所有所有的志气傲然甚至一切的希望都被击得溃不成军。
她也突然间骤然发觉,原来,无论她颜思涵如何努力,无论她如何逼迫自己去尽快的成长与强大,但她终归还是发觉,她往日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她终归还是冲不出命运的枷锁,摆脱不了自己无能的命数。
以前是,如今亦是。
她颜思涵,终归是卑微的,甚至,无能的。她保护不了单忠泽,更也保护不了徐桂春一家,她曾经还信誓旦旦的要将此番带来东陵之人全数带回去,但她却成孤家寡人,身边之人,不仅全数丧命,便是连她颜思涵,都出不了这楚京,归不得东陵,而那东陵上上下下,还有自家幼弟,她如今都护不了,护不住。
那东陵上下啊,早就灌满了蓝烨煜的人,无论他有不有意攻打东陵,她那东陵之国,早就被他掌控,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改变不了他才是东陵真正的主人的现实。
是以,她曾经与东方殇斗来斗去,曾经与蓝烨煜斗来斗去,而今她突然发觉,原来以前那些漫长的努力,终归还是白费。
她护不住幼弟,也护不住东陵啊。那些满腔的志气与傲骨,念想与希望,都被人控制了,掐断了,没有了。
她瞳孔震颤起伏,情绪顾从不曾有过这等崩塌之时。
她开始抑制不住的发狂的朝前奔跑,似如全然察觉不到自己心口揪痛般剧烈而动。
待得冲出石阶,她在晋安候府中开始横冲直撞,森然暴躁的要寻找院门,却因不曾熟悉侯府之路,兜兜转转,竟是走不出这侯府,行不到那侯府府门。
许久,情绪宣泄完毕,神智逐渐回拢,心口的跳动与剧痛,逐渐突兀明显。
她双腿一软,整个人顿时跌坐在地,努力喘息之机,整个人也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她眉头皱得极紧,指尖,也开始狠狠的抵住心口,脸色惨白,强行狰狞的忍着心口疼痛。
周遭,一片沉寂,无声无息。
却是半晌后,待得她额头起了冷汗,咬牙切齿的疼得有些眼前发黑之际,突然,一道脚步声逐渐而起,由远及近,则是片刻后,一双明黄的长靴,站定在了她面前。
“滚。”
她冷嗤一声,嘶哑癫狂的道。
这话一落,那双明黄的长靴不动分毫,片刻,却是有衣袂缓缓摩擦声响起。
随即,待得她强行稳住目光朝前一挪,则见,那满身颀长修条的蓝烨煜已蹲在了她的面前,那脸上的玉色面具微微泛着几许光影,却又毫无温度,狰狞凉薄。
“滚。”
她再度嘶哑不堪的出声。
尾音一落,眉头皱得更甚,身子与目光越发颤抖。
奈何,那人仅是满目深沉平寂的凝她,并未言话,似是将她盯得入神一般。
她脾气越发上涌,唇瓣一启,正要越发激动森然的吼他,却是不料,嗓音还未脱口而出,那人,竟突然伸手而来,那双修长的手臂顿时扣住了她的腰身与后背,小心翼翼的将她扶着入了怀抱。
瞬时,墨香盈鼻,沁人心脾,思涵满心的躁动与癫狂骤然被这稍稍浓郁的墨香镇住,一时,到嘴的话下意识噎在了喉咙,便是满心的起伏与激动,也刹那间莫名的僵了半许。
她就这么被他拥在了怀里,她甚至还能觉察到他动作的小心翼翼,甚至,侧耳之畔,还能清晰听到他胸腔内那沉稳平缓的心跳声。
她一动不动,再无动作。
则是片刻,蓝烨煜叹息一声,幽长无奈的道:“长公主为何,总是不愿信微臣一次。”
醇厚的嗓音,无奈至极,却也不曾掩饰的夹杂几许复杂与深幽。
思涵出神僵然的瞳孔越发一缩。
蓝烨煜继续道:“今日之事,微臣明日定会给长公主一个交代。徐桂春几人,微臣也会差人好生诊治。如今长公主你,只可强行稳住心神,莫要再行激动。若长公主再不顾心疾的大肆动用内力,全然不顾凤体的恼怒激动,那时,既是长公主都不惜你自己身子,又一旦长公主有何闪失,到时候,便也别怪微臣对徐桂春一家下手,对东陵,下手。”
“你敢!”思涵面色越发一变,狰狞而怒,整个身子也开始猛烈挣扎。
蓝烨煜满目幽远,并未言话,扣在思涵身上的双手分毫不松。
“微臣是否有这胆量,长公主自可亲自试验。还是那话,长公主若在,东陵便在,长公主若有闪失,与其让东陵被其余诸国算计,微臣,还不如收了东陵。”
他嗓音依旧醇厚,无波无澜之中,那一股股威胁之意,却是分毫不掩。
思涵气得不轻,满面惨白,“蓝烨煜!你莫要太过分!东陵养你富你,给了你一切,而今到头来,你竟……撄”
“东陵是否破败,是否落入谁手,皆非微臣重视。微臣,不过是想让长公主安然活着罢了。只要你在,别说东陵安然无恙,便是风调雨顺,自也可能,但若长公主不在了,纵是微臣不对东陵下手,东陵,定也会被列强分食。”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两只有力的臂膀蓦的将思涵打横抱起,缓步转身而行偿。
周遭之人,皆面色大变,震撼惊愕的朝他二人望着,所有人的瞳孔,皆震颤不平,惊愕难当。
待得蓝烨煜抱着思涵走远,一旁瑟瑟发抖的霍玄才回神过来,当即扭头朝身侧的晋安候望来,不甘恼怒的道:“爹,你怎能如此随意的放走那东陵长公主!那东陵长公主今儿可是想要儿子性命!若非皇上与你及时赶到,儿子这条命许是都没了!”
他心底着实来气,满深得杀气与怒意浑然掩饰不得。
遥想他霍玄自小便尊贵荣华,何人竟敢在他面前如此待他!今儿他可算是在人前丢尽脸面,更还从阎王殿外走了一遭,这等刻意冒犯与迫害之仇,他如何忍得。
奈何,这话刚刚出口,顷刻之际,一道凌厉的手掌便迅速拍在了他脸上。
瞬时,左脸脸颊火辣疼痛,剧烈入髓,瞬时令他抑制不住的惨呼一声。
“混帐东西!你今日给老夫闯了大祸!老夫若知今日是你想要东陵长公主性命,老夫早就该出手打死你。”
晋安候嗓音冷冽焦急,震怒难耐,脱口的语气也森冷入骨,怒杀之意极为明显。
这几日朝堂上风云而起,各种消息也全然流走。
那东陵长公主何人!乃东陵执政之人,更也是他们大周新皇最是特殊以待,极其重视之人。
这几日大周新皇对东陵长公主的讨好之举,举朝之人全然皆知,如此,虽不知自家新皇对那长公主究竟是何心思,但‘极为上心’这几字,却是证据十足,众人皆知。
再者,大周新皇那脾气,着实称不上好,甚至暴虐成性,他这几日可是亲眼目睹,大周新皇在朝堂上的所有雷厉风行,阴狠打压,手段着实阴烈如魔,便是连他,都心存震撼,忌讳难耐。
再加之晋安候府树大招风这道理,他自也知晓,本也想这些日子在那大周新皇面前安分守己,故作低调,却是不料,他本有意诚服,本也有意低调,奈何自家儿子,竟突然给他生了事!
今日府中,他最初仅听说东陵长公主擅闯侯府,虽心有不悦,但因忌讳新皇对她的态度,是以无心太过阻拦。想着不过是个女子罢了,闯闯侯府自也不会太过伤人,是以便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随之任之,却是不料,后来正当他在书房看书之际,则闻自家儿子身边近随来报,说是东陵长公主突然发狂要斩杀他儿子。
他晋安候府,就那么一根独苗,岂能有所闪失,且也是那东陵长公主不对在先,便是上头追究,他自也能好生的在新皇面前圆过去。
只可惜,正待他动身前往地牢之际,大周新皇也适时而来,甚至在那地牢之中,才也全然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家儿子再去招惹了徐桂春一家,甚至还要东陵长公主性命,而这一切的一切,他无疑是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
而今再凭那东陵长公主癫狂阴烈的态度,凭新皇对她那无奈宽慰的举动,待得今日风头一过,他晋安候府,定凶多吉少!
思绪至此,越想,心底越来越紧,那一股股恼怒之意,肆意喷薄,使得他浑身紧绷得似要全身炸开一般。
霍玄僵在原地,一手捂脸,惊恐的朝晋安候望着。
他从不曾见过自家爹如此震怒过,甚至震怒得似要杀了他一般。甚至他那双朝他落来的眼睛,也起伏剧烈,略微赤红,杀意尽显。
他惊得不轻,却待片刻回神,心底的不甘也跟着越发上涌,“爹打儿子作何!今日明明是东陵长公主无礼,是东陵长公主想杀儿子,爹你不替儿子做主也就罢了,竟还反过来打我!爹可是畏惧东陵长公主?或是在畏惧新皇?新皇那般人物,日后可是要后宫三千的人,岂会真正在意一个娘们,甚至为了一个娘们与我们晋安候府翻脸!再说了,他才刚坐上皇位,根基不稳,我晋安候府还圈有一万重兵,便是新皇再怎么声名威仪,自也是不敢在这时候得罪晋安候府!”
“混帐东西!你懂什么!晋安候府一万重兵,还抵不上新皇手里两千精卫!他已乃大周新帝,这皇城上下不是他说了算谁说了算?你当真以为晋安候府根基深厚,厚得连大周新皇都不敢冒犯?你且知什么是树大招风,什么是残暴狠虐?你今日为老夫闯出如此弥天大祸,你可知你今日一时之气,无疑是将我整个晋安候府害惨了?”
晋安候满目冷冽,脱口的嗓音暴怒重重。
这话一落,当即话锋一转,阴狠而道:“来人!将世子绑了!本侯要亲自将他送入宫中,供皇上与东陵长公主发落。”
眼看自家老爹来真的了,霍玄神色一僵,心底的怒意与不甘顿时骤然消却,整个人也抑制不住的发起抖来,颤着嗓子道:“爹,你这是作何?我是你儿子,你这是要作何啊!”
说着,眼见周遭侍卫纷纷满面为难的朝他行来,他双目圆瞪的朝周遭侍卫一扫,呵道:“你们反了不成!谁敢动小爷!谁动小爷我灭谁全家。”
晋安候气得浑身发抖,“绑!”
周遭侍卫们终是无可奈何,却也不敢多做耽搁,仅得速速过来将肆意挣扎的霍玄制住,随即便有人急忙从别处拿来绳子,瞬时将霍玄整个身子全然结实的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