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嘈嘈杂杂,蜿蜒幽远,只是待得沉默许久后,心底所有之感,全数莫名的平寂下来,待得身子骨越发麻木之际,她开始稍稍伸手,忍不住轻轻推了推身旁的蓝烨煜,奈何他在她身上似是不曾靠稳一般,她不过是稍稍一推,竟使得他整个身子骤然轰倒,上身也顺势重重的跌在了她双腿上。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思涵惊了一下,双腿也被砸得疼痛不堪,待得强忍心神的出声唤他,奈何嗓音一出,蓝烨煜却并未回声。
思涵微微一怔,再度出声一唤,而待此番的嗓音落下,腿上的蓝烨煜,仍是不曾出声。
“蓝烨煜,你怎么了?”
瞬时,心口蓦的颤动发紧,她终是坐不住了,僵硬的两手当即强行而抬,摸索着却突然偶然的触到了蓝烨煜的脖子,奈何顷刻之际,二人皮肤相贴,思涵只觉,她指腹下的皮肤,湿润一片,甚至也滚烫一片。
她浑身朦的一颤,指尖也开始跟着颤抖不堪,一股股浓烈的紧张与空洞之感,骤然起伏上涌,剧烈翻腾得令她险些窒息。
漫长的夜,持续的发深,发沉。
周遭之处,霉味丛生,漆黑重重,清冷悚然之感尽显。
思涵紧紧的抱着蓝烨煜,四方黑暗,视线阻隔,看不到他此际的脸色。心有莫名的恐惧,自己浑身抑制不住的发颤,此番能做的,仅是一遍一遍的唤他,欲将他彻底唤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蓝烨煜满身滚烫,逐渐开始发抖。
思涵终是坐不住了,待拖着僵硬发麻的手摸索到他身上的几处穴道后,便逐一而点,待得他浑身的发抖略微平息,她便捉了他的手腕,颤抖的指尖落在他脉搏,强行镇定的开始把脉撄。
待得一切完毕,满心复杂,心口的不详与忧虑感越发浓烈,待犹豫片刻后,她终是稍稍的扶着蓝烨煜坐靠在地上,嘶哑发紧的道:“你且坐会儿,我去为你采些药来。”
他高烧不可耽搁,再加之浑身是伤,已然严峻之至。此番若再不在这潮湿的洞里生火,再不去为他找退烧的药来,这蓝烨煜,许是都撑不到天明偿。
如此,便是孤注一掷,定也要出洞去专程寻那些四散开来的楼兰兵卫,从而,夺得火把,寻得药材,再返回山洞。
心思如此,一股股急促之感,蹿遍全身。
思涵不再耽搁,当即要起身,正要拖着僵硬如铅的双腿往前,不料足下刚动,裙角,便被人蓦的拉住。
她心口一颤,下意识驻足。
“微臣无碍,长公主且坐下。”
一道嘶哑不堪的嗓音低低扬来,纵是话语断续不堪,似如被什么碾碎了一般,然而即便如此,他语气依旧保持着从容,保持着淡定。
只是临危不乱这几字,自也不是如他这么用的。若是此番蓝烨煜能崩溃的在她面前示弱,在她面前将他所有的淡定与从容全数撤去,她许是会心软,心软的继续坐在这里陪他。
只可惜,如此之境,他仍还甚至清明,满身淡定。这是一种怎样的状态?是对死亡的不惧,还是,对命运的妥协?
思涵浑身发着颤,瞳孔越发起伏,一股股心酸与悲凉感,四方充斥在心头,充斥在脑海。她眼睛抑制不住的越发酸痛,袖袍中的手,也已然紧握成拳。
她在颤颤抖抖的硬撑,硬撑着不让他这句断续的嗓音击溃她满身好不容易再度生出的坚强。
她仅是静立在原地,一言不发,待沉默片刻后,她终是强行按捺心绪,低沉僵硬而道:“你高烧不退,若无药材与明火,你定撑不过明日一早。”
“微臣的身子,微臣自是清楚。待得微臣有力气了,便会用内力调节一番,长公主……”
不待他断续嘶哑的嗓音道完,思涵便神色一紧,当即出声打断,“待你有力气了?你高烧不退,伤势严峻,若是再等下去,你定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无,还何来有动用内力的力气?再者,本宫已为你把脉过了,伤势与高烧皆非乐观。你且好生在此呆着,本宫去去救回。”
这话一落,足下一动,强行挣开他那只捉着她裙角的手,待得再度朝前行了几步后,蓝烨煜那断续的嗓音终是显得复杂厚重,“微臣,并不值得长公主出去冒险。一旦外面那些楼兰兵卫并未撤离,长公主自该知晓此番出去的后果。再者,东陵在长公主心里,才是重中之重,长公主无需为了微臣,大肆冒险,一旦性命有恙,长公主如此,岂不是要彻底放弃整个东陵?”
这话入耳,思涵瞳孔一缩,僵硬不堪的两腿,下意识止步。
蓝烨煜斜靠在石壁,浑身瘫软,却也在侧耳而听,待闻思涵脚步停歇,他神色微变,终是勾了勾唇,颓弱幽远的嘶哑道:“在长公主心里,微臣,比不得东陵重要。既是如此,长公主又何必为了微臣外出冒险?你且在此安然等着便是,待得伏鬼寻来了,无论微臣生死如何,伏鬼,皆会将长公主,送回东陵京都。”
他嗓音极为断续,断续得狰狞破败。
他那一字一句的荒凉自嘲之言一点一点的朝思涵耳里涌,再顺势朝她心底涌,一时之间,她只觉浑身发凉,浑身的颤抖越发厚重。
他说得不错!
她若在此等着,一旦得救,自会安然无虞,更也可再度回得东陵,再度领着东陵上下抗击外敌。奈何,若是此番她择了自己的性命,择了东陵,那便注定要任由蓝烨煜在高烧里沉浮,在严峻的伤势里挣扎。
许是明日一早,她得救了,而蓝烨煜,则亡了。
这些,并非是她想看到的结果,奈何两全难以其美,纵是心底万般不愿,万般排斥,心头在颤抖着,浑身也在颤抖着,她颜思涵,终归还是无法对蓝烨煜彻底的坐视不理,任由他这头本该驰骋天下的雄狮,在这洞中的黑暗里轰然倒塌。
“长公主坐下吧。”
耳闻思涵许久不动,蓝烨煜嗓音幽远,再度艰难断续的道了句。
这话入耳,思涵终是回神过来,自嘲而笑,僵硬嘶哑的出声道:“东陵虽为重要,但摄政王你,仍也重要……”
“长公主若要对微臣报.恩,微臣可不愿领情。”他艰难的笑笑,嗓音越发孱弱。
思涵强行按捺心绪,终是垂眸下来,低沉而道:“如摄政王这般历来从容傲然之人,还需本宫报.恩?摄政王今日单枪匹马而来,甚至还与本宫沦落于此,就凭这些,本宫又如何能让摄政王独自而亡?外出虽为冒险,但也并非出去便是死路一条。摄政王且安然呆在此地便是,本宫定会拼尽一切,安然的带着火把与药草,归来。”
这话一出,漆黑压抑的气氛里,有流水顺着石壁滴落,啪嗒作响。
而那不远处的蓝烨煜,却未再出声。
思涵在原地静立沉默,待片刻后,她终是足下一动,继续往前,待得摸索着即将行至洞口,身后之处,才突然扬来蓝烨煜那孱弱不堪的厚重嗓音,“生死有命,长公主无需为了微臣而太过去改变命数。若是外面楼兰兵卫密集,行事艰难,长公主不必再留,当即归来便是。”
说着,似是费尽最后一口心力的道:“切记,安然归来。”
安然归来……
他最后几字,莫名的在她心底层层的回荡开来,有些酸涩,有些厚重,经久不歇。
思涵眼睛蓦的再度酸涩开来,悲凉莫名,不知何故。
待摸索着出得洞口,瞬时,寒风凛冽而来,那种破空而来的呼啸声犹如飓风狂澜一般,入得耳里,悚人心骨。
思涵强行稳住心神,拨开洞口的灌木叶子便踏步朝外,待重新将灌木叶在洞口掩好后,回身过来,视线朝周遭一落,才见,地上一片雪白,空中,也雪白飞舞,似如轻絮,而待飘在脸上,瞬时成水珠,晶凉尽显。
竟是,下雪了。
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强行按捺心绪,目光,再度朝山坡下方那不远处的一道道明火望去,只见,火势通天,熊熊燃烧,似要将整个山坡一道烧光一般。
昏黄的明火,与满地的雪白交相辉映,这种壮阔奔腾的刺目感,一时之间,令思涵眼睛刺痛,心口的紧烈之感越发起伏。
待强行按捺心神后,她才足下一动,继续拖着疲惫僵硬的身子缓缓往前。
一路往下,本是打算小心翼翼的靠近山坡下那火海,取些火种归来。只是下山之际,则在途中发觉了不少可用药草,是以便也将衣裙稍稍牵起,裹了满兜的药草。
心口,发紧而又发沉,一股自嘲无奈之感,漫上心头。只道是,这身金刚纱衣,价值万金,甚至她颜思涵此生都是第一次穿这等奢侈之物,而今,这身衣裙倒被用来兜些药材,无疑是有些浪费。
思绪至此,思涵面色越发沉了几许,因着大雪,地上湿滑,行走也难免有些费劲。
越是往下行走,那些烈火燃烧之声便越发明显,奈何周遭却是四方沉寂,并无鼎沸的人声与脚步声响起,倒也不知那些楼兰兵卫,是否当真离开了。
凛冽的风,不住的刮在脸上,刺痛难耐。足下也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行着,浑身僵硬疲惫,身上各处的伤也逐渐开始隐隐作痛。
思涵强行压制着满身不适,继续往前,待终于小心翼翼的抵达山脚,才觉周遭灌木皆有被肆意砍伐过的痕迹,狼狈一片,而不远处的大火,许是因突然大雪之故,火势未再朝周遭蔓延,而是逐渐有熄灭之兆。
思涵瞳孔一缩,苍白的面色凛冽阴沉。
四方,也无任何脚步声与嘈杂声响起,想必,蓝烨煜用火筒的法子的确让那些楼兰兵卫心有顾忌,从而,提前离开。虽不曾寻到人,但也打算放火烧山,再一走了之。
只可惜,许是连那些楼兰兵卫都不曾料到,天空竟突然落了大雪,逐渐浇灭大火。
如此,当真是,天不亡人,不亡她与蓝烨煜。
思涵静立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回神过来,才捡着树枝捆成一团过去取火。
待得一切完毕,她才小心翼翼的护着火把,缓缓拖着疲惫僵硬不堪的身子继续往来路攀爬。
此番上坡,走得无疑是更为费劲儿,又因身子的确到了极限,是以每走几步,都得在原地停歇许久才继续往前。
待得终于重新回得洞口,思涵双腿如铅,全然走不动了,在离洞口那短短的一截路上,她竟是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行至洞口,而待刚刚拂开洞口的灌木叶,便见那满身是血的蓝烨煜,竟倚着洞口而坐,整个人瑟瑟发抖,面色越发的惨白如霜。
他那双漆黑发颤的瞳孔,正朝她落着,似在强行努力的抬着眼,极是努力的朝她望着,却也仅是与她对视一眼后,他似又极累极累了,扬着的脑袋骤然抑制不住的垂下,浓密的睫毛也顺势遮盖住了满眼的情绪。
思涵心底一紧,挪步往前,待行至他身边,拎着裙角的手才蓦的一松,刹那,满兜的药草顺势全数跌在地上。
她不及朝地上的药草扫去一眼,仅是将目光紧紧的落在蓝烨煜身上,强行稳住僵硬疲惫的身形,低沉嘶哑而道:“你怎坐到这儿了?”
这山洞虽是不深,但她离开之际,蓝烨煜与她在洞中而坐,离这洞口略有几米,而今倒好,这人竟在这洞口坐着,她全然不敢去想象,如他这般高烧未退且伤势狰狞的人,是如何凭自己之力,拖着颓败的身躯挪到这洞口的。
“长公主离去不久,微臣,便坐到这儿了。”
待得思涵嗓音刚落不久,蓝烨煜低低的垂着头,嘶哑的嗓音孱弱不堪。
思涵眉头大皱,叹息一声,“你坐在这儿做何。这里风大,且外面还下雪了,你还在高烧,坐到这里万一再受凉了该如何是好。这山坡之上,药材种类并非太多,且本宫又无银针在手,你若越发受凉,高烧越发严重,本宫,都已不知该如何医你。”
“长公主许久不归,微臣心中挂记,自是忍不住挪至洞口观望。微臣此番单枪匹马而来,仅是为了救长公主,倘若长公主外出因微臣而遇险,微臣今日的所有之举,岂不是全数白费?”
说着,嗓音极为难得的微微一挑,继续道:“再者,微臣如今已是认命,无论长公主今夜救不救得了微臣,皆为微臣命数,怪不得谁。”
这话入耳,思涵瞳孔一颤,身形越发僵硬。
待立在原地沉默片刻,她才低沉嘶哑的道:“本宫记得,摄政王历来都不信命,不认命的。”
这话一出,蓝烨煜安然斜靠着墙壁而坐,却是并不言话。
思涵满目悲凉幽远的凝他几眼,强忍心绪,与不再言话,待得正要择一出干燥的地面将火把放下,却是未及动作,蓝烨煜再度出声,“信不信命又如何,如今之境,微臣自也能猜得到各种后果。只是微臣如今确有一言,想问长公主。”
思涵神色微动,满眼肿痛,深深凝他,“你想问本宫什么?”
火光摇曳,四方沉寂清冷,
这山洞的确潮湿,地面皆是一层薄水,冷凉之意尽显。
蓝烨煜满身是血,那本是雪白的袍子,此际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他满身褴褛,血色与泥土混合交织,他也一动不动,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地面那层薄水里,脊背斜靠着后方的石壁,整个人虽淡定,却又显得狰狞破败之至。
他也不曾抬眸朝思涵望来,仅是垂头而坐,兀自沉寂,也未即刻言话。
手中的火把,仍旧燃烧得吱啦作响,气氛沉寂压抑,空洞莫名撄。
待静立在原地候了片刻后,思涵神色微动,终是忍不住再度出声,“你想问本宫什么?”
这话一出,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深沉发紧偿。
却也仅是片刻,蓝烨煜终是抬了头,那双深邃颓然的瞳孔,一点一点的朝她挪着望来。
他似是极为虚弱,此番不过是稍稍抬头,便似已在用尽全身气力,甚至连他的面容上,此际都略有青筋鼓出,似在极为用力与强行在保持从容淡定一般。
整个过程,思涵皆一言不发,深眼望他,直至他那双颓然而又清明的瞳孔迎上她的双眼,她才唇瓣一启,继续道:“你,究竟想与本宫说什么?”
他并未立即言话,艰难的扯了扯唇角,随即薄唇一启,终是嘶哑幽远的道:“倘若,微臣今夜若有不测,长公主会如何?是会念及微臣救长公主一场,从而对微臣心生挂记,还是,心会空洞,会……心痛?”
这话入耳,思涵神色一变,整个人骤然僵住。
思绪不住的在起伏升腾,缠缠绕绕,一时之间,只觉浑身僵硬难耐,心境又起伏万瞬,突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倘若,蓝烨煜有所不测,她会如何?
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