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谦么?
此际从江云南嘴里听到这名讳,无疑,心口抵触重重,最是,不愿相信,也最是不愿去……怀疑。
天色阴沉,再无昨日的艳阳高照。
空气中卷着的微风,也无端的增了几分凉薄。
宫中腊梅开得正盛,而容倾那寝殿后院的腊梅,则像是开得最盛。
思涵与容倾落座在后院梅花丛中的亭子里,面前茶水正腾腾的冒着热气,哲谦恭敬乖巧的朝思涵道:“臣弟喜牡丹,喜莲,喜海棠,但最喜欢的则是梅。往日母妃虽对臣弟不闻不问,但终还是知晓臣弟喜好的,是以便趁着番邦上供珍稀梅花花树后,便从父皇那里讨了来,全数差宫奴将梅树全数种在了臣弟这寝殿的后院。如今,几近九载过去了,梅花树也长大长高了,再加之臣弟对其照料得好,是以每年这些梅花,都会开得繁盛。”
说完,神采奕奕的回头过来,望着思涵笑问:“皇姐可是也喜欢臣弟的这些梅花,若不然,也不会这么一直盯着看?”
思涵满目幽远的凝在亭外那片赤红的梅花树上,面色深邃厚重,缠绵幽远。
她并未立即言话,待得沉默片刻后,才平寂无波的道:“皇帝的这片梅花,着实极好,本宫甚是喜欢。”
“皇姐若喜欢,日后可多来臣弟殿中看看。不若,等会儿皇姐离开,臣弟也让人摘些梅花枝下来,插在凤栖宫内。”
哲谦乖巧平和的道。
这话入耳,思涵瞳色越发一沉,未出声。
眼见思涵面色略微异样,哲谦稍稍敛神一番,终是低声问:“皇姐可是有心事?又或者,此番突然来臣弟这里,可是找臣弟有事?”
他既是将话问了出来,她自然也不必再多加婉转。有些事,许是拉开来说为好,若一味的沉着压着互相怀疑着,如此,也非好事。
思涵按捺心神一番,便将目光朝哲谦落来,无波无澜的问:“听说,今日皇弟去宫牢探望过容倾了?”
哲谦面色分毫不变,乖巧如实的点头道:“的确去看过了。皇傅昨夜说救治皇上的解药是那容倾所给,但那枚解药却仅能让皇上支撑一月,是以臣弟担忧皇上,今日便亲自去了宫牢,准备问那人解药从何而来,谁人所给,想着问出那幕后之人的身份后,便想暗中差人去问那人要解药的。”
说着,目光在思涵面上扫视一圈,“皇姐今日来,便是为了问这个?”
思涵满目复杂,深眼凝他,待沉默半晌,低沉沉的道:“容倾死了。。”
哲谦一怔,面‘露’愕然,而后薄‘唇’一启,脱口的嗓音也变得惊讶难耐,“怎会!臣弟今早去见那容倾时,他虽伤重,但却仍能说话。便是臣弟几番‘逼’他言道出所给解‘药’之人的身份,他还曾谩骂嘲讽臣弟,看着略有‘精’神,怎突然间,他就死了?”
他似是有些不可置信,语气中的惊诧之意也极是浓烈。
思涵深眼凝他,“那容倾,是被人割了喉咙,显然是他杀。至于凶手是谁,此际也无无从可知。只是,今早江云南过来禀报,说是他今早去牢中探望时,才发觉容倾死亡,且狱卒全然不知,后江云南问狱卒,狱卒说在江云南前去探望之前,皇弟也曾去过那宫牢。洽”
她嗓音幽远沉寂,语气隐约夹杂几许复杂与起伏。
哲谦眉头一皱,神‘色’略有晃动,却也仅是眨眼睛,他便敛神下来,抬眸朝思涵望来,低声道:“皇姐此番来,便是想问是否是臣弟杀了容倾?”
他似如猜到了思涵来意一般,言道的话也略微无奈与直白,甚至于,待得这话落下后,他面上卷了几许不曾掩饰的委屈与自嘲,随即薄‘唇’一启,继续道:“江云南不过是个外人罢了,但皇姐却会因江云南几言而来怀疑臣弟。臣弟往日虽做过错事,但在曲江之边已是洗心革面,懊悔自责了,本以为皇姐也会当真如你当时所说的那般包容护着臣弟,却不料,皇姐还是听信他人谗言,怀疑臣弟了。”
这话一落,垂眸下来,面上的委屈之‘色’越发厚重钤。
思涵深眼凝他,修长的指尖摩挲杯盏,心口复杂重重,幽远磅礴。
并非是她要怀疑哲谦,而是近些日子的所有罪证,似是都指向哲谦。
就如最初的城隍庙刺杀,若非哲谦突然在幼帝面前提及城隍庙之事,幼帝又怎会在城隍庙遇袭,差点丧命?又如近些日子幼帝的身子明明是因江云南之血而稍稍稳定,可有为何会在短短几日内,连续毒发两次,差点殒命?
国师不会害幼帝,是以,除却国师之外,这最是嫌疑之人,便是江云南与哲谦了。只有这二人,才时常陪伴在幼帝身侧,时时照料……
越想,心绪便越发幽远,一时之间,思涵并未言话。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后,哲谦才再度抬眸凝上思涵的眼,无奈悲凉的道:“皇姐不说话,可是当真以为臣弟便是杀害容倾的凶手了?如今皇上的蛊毒并未全解,容倾无疑是蛊毒解‘药’的线索,臣弟如何能在这节骨眼上杀了容倾,从而令皇上蛊毒解‘药’的线索断了?皇姐也是知晓,臣弟历来便与皇上情同手足,关系极好,臣弟如何会做出半点对他不利之事?更何况,那江云南仅是说臣弟在他之前去过宫牢的罢了,这点并不能说明什么,且那容倾的死也是江云南发觉,如此说来,江云南才该是最为嫌疑之人。毕竟,江云南曾背叛容倾,也差点被容倾杀了,而今容倾林珰入狱,最有理由杀容倾的,也该是江云南。”
他语气悲凉,但脱口之言则是有条不紊,主旨明确。
江云南说他去了宫牢,他则将杀害容倾的嫌疑抛给了江云南。
思涵兀自沉寂的听着,仍是不曾立即言话。待得半晌后,突然间,清风浮动,空气中的梅‘花’冷香也随着清风钻入了鼻间,瞬时之中,幽香自若,沁人心脾。
她嘈杂深幽的心绪,也似稍稍被那‘花’香覆盖与冲淡,随即神‘色’微敛,平缓无‘波’的道:“皇弟所言有理。本宫此番来,也非要质问皇弟,方才之事,不过随口一提罢了。只是,如今容倾一死,那些异族之人的幕后主子,再度成‘迷’,皇上身上的蛊毒解‘药’线索,许是,的确断了。”
这话一落,眸‘色’幽远的落于亭外的片片梅‘花’里,略微出神。
哲谦沉默片刻,出声安慰,“会有办法得到解‘药’的,皇姐莫要太过忧心了。许是几日后,国师与那悟净方丈便自行将解‘药’配出来了。”
“嗯。”
思涵低声而应,语气幽远清淡。
则是这话落下,便回神过来,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茶,而后道:“时辰已是不早,本宫便先离去了,顺便,再去皇上殿中看看,好生陪陪他。”
“恭送皇姐。”
哲谦也未多留,乖巧
恭敬的朝思涵应话。
这话入耳,思涵便缓缓起身,踏步离开,待出得哲谦寝殿后,后宫奴抱着一大束赤红的梅‘花’枝追来,气喘吁吁的恭道:“长公主,这是三皇子送您的梅‘花’枝。”
思涵下意识驻足,清冷的目光朝那梅‘花’枝一扫,沉默片刻,“送去凤栖宫吧。”
嗓音一落,不待宫奴反应,便回头过来,径直往前。
待入得幼帝寝殿后,思涵便敛神松心,一心陪伴。
待得时辰消散,黄昏已至,思涵与幼帝一道用了晚膳后,便出言离开。
踏出幼帝寝殿时,漆黑的天空突然有了月‘色’。那月亮并非皎洁清透,朦朦胧胧,似被层层的雾霭笼罩,暗淡压抑。
一路往前,风声渐烈,思涵稍稍拢了拢衣裙,面‘色’与目光越发的起伏决绝,深邃入骨。
待回得凤栖宫后,只见宫殿内皆是赤红之‘色’的桃‘花’枝,思涵瞳孔微缩,朝那些‘花’枝扫了一眼,只觉‘色’泽着实‘艳’丽。只是不知为何,空气中的梅‘花’香味极重极重,隐约之中,还稍稍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刺鼻味道。
她神‘色’微变,心口越发的幽长起伏,则是片刻,她转身出殿,孤身的在廊檐上立了半晌,才朝一侧恭谨站立的宫奴们扫去,低沉吩咐,“去请江云南过来。”
宫奴们不敢耽搁,顿时应声而去。
则是不久,夜‘色’‘迷’茫之中,江云南与那宫奴速速而来,待站定在思涵身后,眼见思涵满身寂寥清冷,江云南瞳孔微缩,神‘色’微紧,随即按捺心神一番,低声道:“江云南,拜见长公主。”
这话入耳,思涵才稍稍回头过来,清冷的目光朝江云南那俊美之至的面容一扫,“你与容倾极为熟识,不知,你可会装扮成容倾模样?”
江云南微微而怔,则是片刻,恭敬点头,“江云南着实熟悉容倾,且面容若稍稍用脂粉修饰,能与容倾又五分相像,若再穿容倾常日的衣袍,挽容倾常日的头发,至少,能与容倾六分相像。”
思涵沉沉点头。
“六分相像,便已足矣。”她幽远清冷的回了话,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江云南,帮本宫一个忙。”
夜‘色’沉寂,清冷的风四方的吹拂着,簌簌声四处呼啸而过,全不停歇。
偌大的皇宫,各处皆宫灯微微,星火弥漫如海,各处皆沉寂无‘波’,平静之至。
却是不久,突然间,有数名狱卒急促的穿宫而过,直抵凤栖宫外,惊急的要见长公主。
思涵亲自出殿而见,那几名狱卒则踉跄的跪地,惊恐颤抖的道:“长公主,容倾诈尸了,活过来了,他活过来了!”
思涵瞳孔一缩,低沉沉的道:“速将容倾送去太医院医治。”
狱卒们不敢耽搁,手脚并用的爬起身来,踉跄跑远。
满宫之内,不知是何人走漏了消息,说是容倾那人已诈尸复活,此际正与太医院救治。霎时之中,举宫上下皆人心惶惶,惊恐难耐,虽往日也曾听说过宫中略有鬼魂之说,但如今那活生生的诈尸赫然钻在耳里,震得满宫之人皆淡定不得。
偌大的宫闱,看似平静,实则,众人心中皆是炸开了锅。
而那太医院,此际则灯火通明,‘药’奴不住的端着血水与清水来回的在那安置容倾的屋中奔走本处,忙成一团,却也惊恐成片。
‘药’奴个个面‘色’都染着恐惧,但却又不得不镇定的入端水入屋。
却是不久,突然间,陡然有数十名黑袍之人赫然从太医院四周钻入,个个皆亮了蹭亮的刀锋,径直朝那灯火通明的屋子蹿去。
“啊……”
在场‘药’奴皆惊得不轻,恐然四散。
那些黑衣人则迅速入屋,寒光晃晃的刀口朝屋中的太医虚晃两刀后,便陡然朝那榻上的容倾砍去。
却是刹那,那榻上的容倾顿时朝旁翻滚,身子一跃,顿时灵巧的腾空飞身,霎时便蹿到了屋‘门’口。
容倾突来的反应顿时惊住了黑袍之人,只道是容倾明明是断了四肢筋脉,何能有这般灵活的身姿,却待仔细
朝‘门’口那容倾的面容望去,众人这才发觉容倾那面容,脂粉稍稍浓厚,似是有意涂抹,面容虽与容倾有几分相像,但那双睁着的双眼,则是丹凤狭长,显然与容倾的双眼不同。
中计了!
瞬时之中,在场异族之人们陡然反应过来,面‘色’大变。
顷刻之际,有人大吼,“撤。”
这话一落,众人正要拍窗而逃,不料窗户竟已在外被钉上了铁板,蹬开不得,他们瞳孔又是一紧,只得瞅准前方的屋‘门’,迅速冲去。
却待他们刚刚冲至屋‘门’口,‘门’口早已有弓箭手层层‘射’箭而来,他们一时之间躲闪不得,纷纷中箭倒地。
“走。”
正这时,漆黑夜‘色’里,太医院院外,一抹幽长自若的嗓音微微而起,这话一落,埋伏在太医院外的几人,迅速腾空而起,矫健的跃身离开。
一时之中,太医院血腥漫步,凝着那些地面的尸首,江云南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脂粉,目光朝院子围墙落去,目光幽远。
比起太医院的腥风血雨,此际的宫中东面,则是一片寂静。
灯火摇曳里,容倾的寝殿已是烛火熄灭,像是主人已睡,则是不久,突然有几名黑衣之人蹿入了容倾寝殿的窗‘门’,待得在地面站定,有人淡漠而道:“点灯。”
这话刚落,有脚步声在四方而起,极是熟悉的点灯,也有人在黑暗中自顾自的脱着衣袍,衣袂声速速而响,声响被这沉寂漆黑的气氛放得有些大。
则是片刻,众人皆极是熟悉的抹黑将面前的烛火点燃,偌大的寝殿,也骤然通明,而刹那之际,待得众人纷纷转身之际,则陡然察觉到了那正坐在圆桌正中的人。
瞬时,众人猝不及防的一惊,纷纷‘抽’刀拔剑,却又是片刻后,待看清那坐定在圆桌上的人时,众人面‘色’蓦的剧变,云涌嘈杂,连带手中的长刀都抑制不住的颤了两颤。
“回来了?”
寥寥三字,被那坐定在圆桌旁的人漫长幽远的说了出来。
语气无‘波’无澜,但更多的则是森凉,甚至复杂。
那正在褪着黑衣的人突然僵了动作,漆黑的衣袍仓促的耷拉在身上,一时之间,渲染出了几分不及反应的震颤。
却也仅是片刻后,他才强行稳住了心神,慢条斯理的将黑衣褪了下来,随即也不回话,仅是缓缓转身,取了一侧屏风上放着的长袍穿在身上,待得一丝不苟的将长袍系好,又极是细致的拍了拍长袍上的褶皱后,他这才转眸朝那坐定在圆桌旁的人望去,凄凉落败的笑了,“今夜之局,是皇姐设的?就为,揭穿臣弟?”
眼见他态度平淡,不卑不亢,面上并无半点的懊恼与惧意,思涵瞳孔一缩,心底深处,早已是翻江倒海。
经历过了一次背叛,是以,便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当初这哲谦也是赚足了她的泪水,赚足了她的心紧与关切,只奈何,他终还是负了她。
‘浪’子回头这把戏,如今算是将她伤得心口发痛,只是事到如今,一股股疑虑与失望仍旧是四方冲击在脑海与心口,若非亲眼目睹,若非一切都全然明朗,她许是无论如何的怀疑他,也绝不会真正的将他认定为欺瞒她的人。
只是,为何?
她深眼锁着哲谦,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低沉沉的问:“为何?”
哲谦笑笑,不说话。只是面‘色’之上的哀凉之‘色’,却越发浓烈。
待得二人僵持半晌后,哲谦才低声道:“未有什么理由。只是,杀母之仇隔着血海,再者,臣弟虽心系皇姐与幼帝,但臣弟,是孝子。臣弟再也做不到与幼帝与皇姐亲近,从而,让我母妃在天之灵不得瞑目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