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息一声,嗓音顿了片刻,继续道:“为你所做之事,皆乃我自愿,是以未有什么累与不累之说。但若当真论起累来,我倒是的确有一事让我心累。”
“何事?”思涵眼角一挑,低沉而问。
他也并无耽搁,只是温润的嗓音突然沉了半许,“我之心累,不过是此番大英之行,无法全然将你护在羽翼保护。大英强敌在前,前路一切都是未知,是以后路如何,便是我也无法预料。”
思涵神‘色’微紧,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亦如蓝烨煜此人,寻常是说不出什么‘肉’麻的情话来的,但每番之中,她也总会觉得,他便是不说情话,但有些话入得耳里,也会如情话一般令人心生甜然与踏实。又或许,他太了解她了,也极是知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从而,才会寻常关切之言,也会让她听得心生柔软。
“我之安危,你便莫要‘操’心了,你顾好你自己,便是我最是心安之事了。”待得沉默半晌,思涵才强行按捺心绪一番,低声回话。
这话一出,蓝烨煜并未再言,周遭风声鹤唳,凉薄四起,满目之中一片荒凉苍茫,却是许久许久,蓝烨煜都未再回过话。
思涵眼角微挑,面‘色’复杂升腾,心底也不知这厮是否将她的话听进,只是有些话也着实不适合多言,多说无用,是以,也只得将所有心思全然压下,随着他一道沉默。
大军驰骋往前,马蹄声嘈杂厚重,行军阵状也是极大。
只是行了许久,这条道路也仍旧是荒凉破败,毫无人烟,倒也略微让人心疑。
照理说,行了这么远,总该是出现些村落小镇才是,却未料这条路,除了道路崎岖荒败之外,竟还是毫无人烟,连村庄与小镇都全然遇不上一个。
思涵抬眸深深的朝前方那蜿蜒的道路凝望,眉头皱地越发的紧,待得一行人全然绕过前方的弯道,她终是再度出声道:“这条路越走越荒,人烟全无,倒是有些不像通往大英国都的路。”
“虽是不像,但也并非全无可能。毕竟,要避开大英埋伏之地,自然得绕路而行,走些荒僻之道也是自然。”仅是片刻,他便平缓幽远的回了话。
“你这话虽有道理,但一行人如此全然不知前路的前行的确并非明智。不若,让三军全然而停,再差‘精’卫去打探前路。待将前路打探好了,且也确定方向了,我们再上路也不迟。”
“没时间了。”
不待思涵的尾音全数落下,他便叹息幽远的出了声,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若差探子上前探路,这一来一回,定耽搁时间。思涵,我们没时间再在路途上多耗了。”
思涵心口一紧,低沉道:“正因时间紧迫,是以才不可找错方向。且让三军原地安营扎寨,再让‘精’卫探路,无疑是最好之法,到时候若确定路线有错,及时更改的调头而行也是尚可。”
蓝烨煜缓道:“东临苍既是安排了老马来,便自是有其用意。”说着,嗓音一挑,“思涵,行军作战,最是忌讳心急与心‘乱’。你不曾真正上过战场,不曾真正见识过两军熊烈的沙场‘交’战,是以,便略是不了解战役的狰狞与紧迫。速战速决,满身淡定,才该是作战之际的最好心态。便如此番之事,东临苍既已‘插’手,便绝不会亏待你我,且此番这条路,虽为荒芜,但正该是绕开大英重军埋伏之路,若不然,凭大英的冷冽‘阴’狠,在海上都会对你我突袭两次,又如何能真正任由我们在其大英的国土上驰骋奔走?”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心底情绪翻腾,面‘色’也越发复杂厚重。
思涵满目幽远的凝于前方,身子稍稍而僵,并未回话。
他这话说得没错,甚至对她而言,无异于醍醐灌顶。她的确是心‘乱’了,焦急了,如此心态,自然犯了军中大忌。
只是心底有太多太多的事压着,是以整个人也难以平静下来而已,她仅是担心蓝烨煜身子,担心自家幼帝的蛊毒,担心时间不够,甚至,也担心此番与大英的战役会生变数。
她终还是无法如蓝烨煜这般,心态宽广且又深邃如海,她在他面前,就像是个焦灼不堪的俗人一般,控制不了情绪,也无法真正的控制。
思绪至此,一道道无奈与叹息也在心底游走,待得再度沉默半晌,她终是‘唇’瓣一启,幽远之至的再度出声,“心境而‘乱’,确为大忌。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跟着一转,继续道:“你这话我已记下。与其担忧焦虑,不若放手一搏。许是我当真该有你这般心态,遇事淡然,从容不惊的。”
这话一落,便不再言话,蓝烨煜也未即刻出声,只是待得二人双双沉默片刻,突然,那策马跟在后方的江云南突然上前,策马行于思涵烈马之旁,朝思涵低沉道:“长公主与大周皇上可是发觉,这迎面而来的风,似是有股什么味道。”
说着,深呼吸一口,眉头一皱,疑虑四起的问:“像不像臊味?”
他这话来得突然,思涵稍稍一怔,却待刹那回神,便也稍稍深呼吸了两口,却又觉迎面而来的风凉薄冷冽,并无任何异样。
她微微转头,目光径直朝江云南落来,则见他满目幽沉,呼吸微大,似是仍在极为专注的品闻这迎风卷来的气息,她神‘色’微动,‘唇’瓣一启,正要言话,不料正这时,蓝烨煜平缓懒散的出声道:“你鼻子倒是灵。”
这话入耳,思涵下意识止了后话。
江云南则转眸朝蓝烨煜望来,凝了片刻,随即便咧嘴一笑,“大周皇上的鼻子也不弱。”说着,不待蓝烨煜回话,他再度将目光落向了前方,继续道:“江云南倒是觉得,这风里的臊味虽浅,但也仍是有些奇怪。毕竟,荒无人烟之地,野兽倒也有些多,若群群而居的话,‘尿’臊味自然也是不浅,且这空气中的‘尿’臊味虽不浓烈,倒也尚可说明,那群兽聚集之地,离此番略远,但却绝非极远。”
蓝烨煜平缓自若的道:“方才还在赞你鼻子灵敏,却不料你这下一句,便不得不让朕将方才评你之词收回。”
江云南面‘色’微变,落在蓝烨煜面上的目光也深了半许,“大周皇上有话不妨直说。江云南鼻子虽称不上极为灵敏,但也算得上乘。往日在秦楼楚馆呆得久,各种味道皆能闻遍,嗅觉日日锻炼,是以稍稍闻些东西,倒也自然是闻得出的。且这风里的膻味略带‘尿’涩,想来自然是前方那匹山上的山兽撒的‘尿’。”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野地深山之中的猛兽,可是极野,若一旦群兽四方来袭,许是也是危险。”
他嗓音柔和,但语气则稍稍卷着几许深沉,只是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蓝烨煜便已漫不经心的出声道:“‘尿’臊之味虽是有,但更多的,则是以‘尿’臊味强行掩盖着的苦味。朕方才说要收回评你鼻子灵敏之言,不过是因你江云南仅闻出了‘尿’味,却不曾闻出‘尿’味中夹杂的苦味。”
江云南面‘色’再度一变,眉头也蓦地一皱,待兀自沉默片刻,他嗓音陡然卷了几分起伏,“大周皇上之意是……”
他尾音拖得极长,却是并未将这话全然说完,只是那略微起伏的面‘色’则在全然昭示着他心有猜测,却略微肯定,担忧稍稍有些不可置信。
蓝烨煜也未耽搁,甚至也未待他尾音全数落下,便幽远自若的道:“没错。那‘尿’臊味,有问题。”
说着,不待江云南反应,转头朝伏鬼望来,“吩咐下去,谨慎戒备。”
这话一出,眼见伏鬼领命后便要迅速策马走开,他瞳孔极为难得的一缩,突然道:“慢着。”
瞬时,伏鬼陡然回头朝他望来,他瞳中稍有微光滑过,薄‘唇’一启,再度道:“箭支淬毒,流箭准备。”
眼见蓝烨煜面‘色’沉寂,那双漆黑的瞳孔也略显紧蹙,伏鬼顿觉事态不妙,面‘色’也跟着变了几变,随即再度恭敬刚毅的应声,而后不再耽搁,策马离开。
整个过程,思涵一言不发,心口嘈杂微起,却是片刻之后,又突然忆起蓝烨煜不久前与她说的那些话,便又下意识的敛神一番,将起伏的心思再度压下。
“可是出了何事?”她转头朝蓝烨煜望来,问得低沉。
好歹也是在道行山上随着国师稍稍学过医术之人,且鼻子也算是灵敏,但此番这些风迎面而来,饶是她无论如何的呼吸与品评,却都无法闻出这风里夹杂了什么味道。不得不说,她闻不出‘尿’臊味,更问不出苦味,且也正因是闻不出,是以,整个人才也越发的有些愕然。
“既是空气有异,如今最是妥当之法,许是该三军而停,从而,静观其变。”正这时,江云南那略微缓慢的嗓音再度响起。
蓝烨煜却并未回话。
待得片刻之后,他这才将目光朝江云南落来,漫不经心的道:“三军而停,不过是坐以待毙罢了。”
说着,轻笑一声,“你虽得容倾真传,但战术之事于容倾而言乃短板,于你而言,更为短板。此番大军而前,一旦停歇,极是可能被人包抄亦或是瓮中捉鳖。”
江云南眼角一挑,“难道继续前进就不会被人包抄亦或是瓮中捉鳖了?结果都是一样,何不稍作停留,打起十分‘精’神迎敌?”
蓝烨煜瞳中再度有微光滑过,面上笑容越发幽远,他并未立即言话,那深邃懒散的目光肆意在江云南身上扫视。江云南也不着急,兀自等候,却是半晌之后,眼见蓝烨煜仍是不言,他面‘色’终是再度变了继续,低道:“大周皇上怎不说话了?江云南的建议是否可行,大周皇上自该说句话才是。如今大军往前,‘性’命攸关,可非小事呢。”
这话一出,蓝烨煜便懒散自若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了,薄‘唇’一启,慢腾腾的道:“正是因人命关天,才不可停歇。此番一旦停歇,三军定心生怀疑,一旦心‘乱’了,整个人自当勇气大减,且前方再趁势突然出现什么,定扰‘乱’军心。朕如今之意,是全然不给大军怀疑的时间,而是一旦前方有异,便只得迎难而上,从而,为了活命而拼命厮杀。”
江云南瞳孔微缩,思绪翻转,一时之间,未曾言话醢。
行军作战之事,他自然不太‘精’通,且自家那坊主容倾,也并非‘精’通。往日终是过惯了风尘之地那莺莺燕燕柔媚酥骨的日子,虽也‘交’织着杀伐与‘阴’狠,但却不曾真正上过战场,抖过贼敌。而今听得蓝烨煜这席话,虽看似并无太大分别,但停与不停的细微差别,着实是要影响军心的。
毕竟,蓝烨煜所领的这些兵卫,大多为大周‘精’卫,身经百战,应对突发之况自是歃血拼命,但若一旦给足他们时间去怀疑,去猜测,人皆为‘肉’长,人心也总有‘波’动不稳之时,是以,越是给他们时间去怀疑,便该是越对未知的恐惧。
他终还是认为,人,皆有对生死的恐惧。便是刀枪不入,生无所系之人,也会对死亡恐惧缇。
“大周皇上言之有理。”待得片刻,江云南按捺心神一番,咧嘴朝蓝烨煜一笑,嗓音也变得柔和开来,说着,目光便朝思涵落来,薄‘唇’一启,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脱口而出,突然,迎面而来的空气越发腥膻开来。
他到嘴的话顿时噎住,下意识呼吸品度。
思涵面‘色’也微微而变,只觉那入得鼻里的冷风,呼啸凛冽,但那本是全然无味的风,竟隐约夹杂了几许膳味。
她终是闻出来了。亦或是,这空气中浮‘荡’的膳味越发浓烈了。
意识到这点,她眉头陡然一皱,探手入袖,取了一把袖袍中的匕首出来。
却是正这时,蓝烨煜似是全然知她动作,身子越发贴紧她的脊背,随即垂头在她耳畔微微一笑,醇厚温和的道:“匕首杀人,许是距离不够。我为思涵换把长剑。”
这话一落,也不待思涵反应,便已差人送了长剑过来。
思涵并未耽搁,抬手便将匕首塞入袖袍,随即极为干脆的接了那长剑。只是,待得下意识垂眸朝长剑打量,才见那长剑通体明黄,剑鞘龙纹缕缕,雕‘花’‘精’致大气,显然与寻常的刀剑极是迥异。
她神‘色’微滞,猝不及防怔了一下,这时,蓝烨煜那醇和的嗓音再度在耳畔响起,“思涵拔出剑试试。”
这嗓音极是柔和,甚至还卷着几分清浅的笑意,只是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话语中‘交’织的嘶哑之感。
却是这话一落,他那环在她腰间的手便缓缓而松,握住了她手中的烈马缰绳。
思涵心头了然,自然也是知晓这厮明明浑身寒凉,冻得入骨,却还要将一切的不适全然压下,故作自然的与她说话。大抵是,不愿让她太过担心吧,是以才会有如此的故作自然与镇定,又或是三军当前,习惯‘性’的不愿将任何孱弱的姿态展‘露’,是以,才能以这等随意懒散的姿态故作无事。
思绪至此,她眉头也再度皱了起来,心神翻转摇晃,却也并未言话。她仅是顺着他的话,稍稍抬手握住了剑柄,随即缓缓用力。
顷刻之际,长剑出鞘,光影闪烁,思涵垂眸打量,只见这长剑通体雪白,刀刃被磨得极是锋利,且剑背还有龙纹缕缕,虽大气‘精’致,却也不失锋利与实用。
“当初攻入东陵国都后,便得了这把东陵的尚方宝剑,听说这剑能削铁如泥,想来割人喉咙与戳人‘肉’骨也该是极轻巧,是以便留着了。今日若不是见思涵掏出匕首以图戒备,我倒是忘了随军之中还带着这把剑。”
正这时,蓝烨煜那温润的嗓音再度缓缓而来。
思涵眼角微‘抽’,神‘色’抑制不住的略有起伏。只道是,如此‘精’致高贵的尚方宝剑被用来上阵杀敌,且还随意被人遗忘,许是那东陵老皇帝在天之灵,也是无法瞑目呢。
“剑倒是好剑。”思涵默了片刻,沉寂出声,说着,稍稍转头朝蓝烨煜望来,“只不过,如此好剑,自当配你才是。前方既是略有异动,你便拿着这把剑防身,我这里,无需你担忧。”
说完,便长剑入鞘,随即便伸手接了他手中缰绳,而后顺势将长剑朝他手中塞来。
奈何他则双手一曲,修长的指骨微微擦着剑鞘而过,随即径直缠在了她的腰身,“思涵拿着便好,我本坐在你后方,自是用不到这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