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有东临府侍卫护送又能如何?说不准这些东临府侍卫也是假冒。既然你说车内之人是东临府表小姐,便拿出证据来。”
禁宫守卫的话仍是有些强硬,但这话入得思涵耳里,倒是着实令她心生诧异了。
从不曾料到,本以为大英太上皇对她颜思涵志在必得,有意算计,却不料到了这宫门外,竟遭这些禁宫守卫掉了链子。
“罢了,既是有人怀疑我身份,那便也不是我不遵太上皇之令,而是我身份成疑,无法入得这宫门了。既是如此,我也总不好让你们入宫去将我表哥唤出来认我才是,更也不可为难你们才是,是以这宫门,我便不入了。”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漫不经心的道:“回府。”
这番话平缓而出,嗓音懒散无波,但却顿时令在场禁宫守卫们面色陡变。
他们也开始面面相觑,满脸复杂,待见思涵车夫当真调转马头,欲要御车离开时,他们皆上前将马车围绕与阻拦,有人再道:“表小姐莫要着急,且先稍等一番,小的入宫去请示一番便回。”
这话入耳,思涵并不诧异,甚至全在意料之中。
且有此也越发可证明,那大英太上皇,是当真盯上了她,重视上了她,是以,便是连带这些宫城守卫一听是她,纵是极为怀疑她之身份,但也不敢轻易将她放走。
她思绪蜿蜒幽远,一切通明。
待得沉默片刻,便漫不经心的回道:“可。”
嗓音一落,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将窗帘极是懒散缓慢的放下,却待窗帘刚刚全数垂落,掩盖住车外的一切之际,突然,雨水簌簌之中,一道挑高讥诮的嗓音陡然扬来,“不必请示了。车内之人,正是东临府的表小姐。”
粗犷的嗓音,卷着几分冷笑,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嘲讽之意,甚至那人似也有意将最后‘东临府表小姐’几字挑高了好几个音调,语气中的嘲弄蔑视之意越发浓烈,又似夹杂着半分咬牙切齿般的敌对与恨意。
思涵平静无波的面色,终是因这突然入耳的嗓音龟裂半许。
却也仅仅是半许,她便已敛神开来,神色再度恢复平静,只是无论表面再怎么淡定从容,但心底深处,终是波澜摇曳,起伏不平。
她着实未料到,此时此地,竟会,遇见他。
思绪翻腾摇晃,思涵面色也跟着变化,便是那只撩着帘子的指尖,也急不可查的稍稍用了半分力道。
当初此人逃走,便已杳无音信,如今倒好,这人竟也是长命之人,这不,即便家门破裂,计谋全败,此人,竟也能在别处活得风生水起。就如这威仪磅礴的大英王宫,便是她颜思涵都不得随意而入,这人倒好,竟能如此嚣张得瑟的从宫门内走出来。
说来,终还是命运无眼,让好人颠沛流离,让恶人,春风得意。
“温内侍。”
正这时,杵在思涵马车周围的大英禁军顿时朝那人行了一礼。这话入得思涵耳里,倒是越发的淡漠四起,阴冷森然。
曾几何时,这两眼狭长,笑得得意万分之人,竟姓温了?莫不是离开了东陵,是以便要摒弃东陵的一切,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此人正是东临府表小姐,正也是,太上皇要请的人呢。”那大腹便便之人得意的笑,兴味鄙夷的嗓音再度响起,却是这话一出,他已恰到好处的站定在了思涵车旁,那双狭小的眼,也开始不怀好意的朝思涵笑,“说来啊,东临府表小姐的模样虽是极好,但却着实像极我的一位故人呢。”
他目光在思涵面上流转一圈,便说了这话。
遥想当初在东陵之际,此人便对她无半点诚服,若非蓝烨煜在头上压着,此人定是早已翻天。如今,蓝烨煜不在,此地又非东陵地盘,是以这人啊,便毫不掩饰的嚣张到了她的头上呢。
思涵神色微动,心底一切通明。她面色也无太大变化,仅是漫不经心的道:“是了,我瞧温内侍你,倒也像是我之一个故人。只不过,我那故人,好歹也是个人,倒不如有些人啊,成了旁人的走狗呐。”
走狗?
那人顿时不笑了,面上也陡然漫出了几分怒意,却又是片刻之际,他眼珠子在思涵面上晃动一圈,随即竟如变戏法般将面上的表情全数压了下去,勾唇一笑,鄙夷讥诮的道:“表小姐倒是嘴硬得紧呢,只不过,终归不过是口舌之快罢了,我为男人,自然不与表小姐一般见识呢。只是后面,表小姐自然会知谁才是高高在上的人,谁,才是即将被薄皮抽骨的狗呢。表小姐若是有兴趣的话,等会儿不妨拭目以待。”
这话无疑是话中有话,夹枪带棍,但也不难猜测,这厮,定是因有着大英太上皇撑腰,是以才敢如此得瑟。
思涵眼角微挑,自也无心与他多做纠缠,仅是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懒散幽然的朝前方那威仪的宫墙随意扫去,而后唇瓣一启,漫不经心的道:“日后之事,自当拭目以待。只不过,往日之账,自然也得好生算算。”说着,不待那人反应,思涵便话锋一转,继续道:“你此番出来,可是受太上皇之令,亲自接我入宫的?”
那人稍稍敛神一番,讥诮道:“自是。”
思涵面不改色,继续道:“既是如此,不知大人还愣着作何,还不快些过来,好生扶我下车?这风大雨大的,我身子娇弱得紧,大人可得将雨伞撑好,将我扶好,免得,我若有何闪失,太上皇那里自然也得责你办事不利不是?”
那人面色一沉,当即冷哼一声,“你当你如今是谁?不过是……”
思涵微微而笑,“无论我如今是谁,好歹也是太上皇极是重视的客。再者,大人也莫要忘了,太上皇如此大费周章的要请我入宫,我对他而言,自然极是重要,是以,大人若不愿来扶我下车,那我二人便如此耗着也成。只要太上皇等得起,大人你等得起,我坐在这车内,自然,也等得起。”
温润平和的嗓音,幽远淡然,并未夹杂半许锋利,只是不知为何,即便这腔嗓音极是平缓,但又莫名给人一种不容人忽视的威仪与大气,且这种大气,就如与生俱来一般,不惧现实,更也不惧这大英皇权。
眼见她态度略是强硬,那大腹便便之人终是有些站不住了。
“你如今不过是东临府小姐罢了,何来资格由我来亲自扶你下车?你还当此地是你的……”话刚到这儿,他神色微变,下意识噎了后话。
思涵漫不经心的道:“大人有话不妨直说,但若不敢直说,便得掂量几番,将话好生噎下去才是。只是,瞧大人如此态度,想来是不愿扶我下车了,如此也罢,既是大人心意已决,那我,便只能在车内,再行等待了。”
嗓音一落,浑然不顾那人反应,指尖微微而动,当即就要懒散慢腾的将马车窗帘子放下。
那大腹便便之人气得脸色青白交加,狭长的眼睛也迸出不曾掩饰的怒意,只是片刻之际,思涵的马车窗帘便已全然放下,顺势遮挡住了他的所有目光,他袖袍中的手逐渐紧握成拳,待得思量片刻,随即便朝不远的大英宫门禁军扫去,斥道:“还愣着作何,还不将东临府的表小姐扶下来。”
这话,思涵听得清楚,甚至也不待那人尾音全然落下,再度漫不经心的出声,“我说了,要温内侍你亲自来扶。若其余之人来扶,我自不会下车。”
“表小姐倒是着实未认清你自己身份呢。既是表小姐执意如此,便别怪我差人将你强行请出马车了。”
正这时,那大腹便便之人阴沉了嗓音,冷声威胁。
思涵眼角再度稍稍一挑,心底终是漫出半分讥诮,则是片刻,她稍稍敛神一番,再度漫不经心的出声,“太上皇都是有意请我入宫,而非是要押我入宫,呵,这二者的区别,众人皆知,但独独温内侍不知。怎么,不过是区区内侍,也不过太上皇身边走狗,便当真以为自己渡了金身,与众不同了?”
淡然平缓的一席话,语气中的讥诮之色也是展露得淋漓尽致。
那小眼下场的男子怒得不轻,差点在地上蹬脚,却又是片刻之际,终是权衡一番,随即强行按捺了心绪,冷道:“表小姐能说会道,我自是比不得你。但如今这宫城之人,可不是凭你一张嘴就可行天下的呢。我也倒要看看,如表小姐这般得意妄为且目中无人之人,会是个什么惨烈下场。”
说完,冷笑一声,也不再耽搁,足下慢腾而动,径直朝思涵行来。
随在他身边的宫奴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边,细致的为他撑伞,则待二人一道行至思涵车边,那大腹便便的男子极是干脆的抬手撩开了马车帘子,目光狠烈讥然的朝思涵一落,“表小姐,且下车吧。”
嗓音一落,抬手朝思涵递来。
思涵面色平静幽远,波澜不起,那双深邃的瞳孔,仅是淡然朝男子凝望,并无动作,待得男子神色越发起伏,恼怒不耐之际,她才缓缓挪身往前,而待挪至马车边缘,她终是伸手,搭在了男子的手心。
男子冷哼一声,正要稍稍用力将思涵扶下车来,不料思涵的手竟陡然反手将他的手裹入掌心,顷刻之际,不待他反应过来,那只被思涵攥着的手已是陡然剧痛。
刹那,他猝不及防的惨呼一声,下意识的要抬手甩开思涵,却不料不过是稍稍用力,手指竟齐刷刷冒出一道道骨头断裂的脆闷之响,同时之间,手指越是剧痛,狰狞入髓,他越发抑制不住的惨吼,浑身也抑制不住打颤,而正这时,不知为何,面前马车上的女子竟浑身腾空而起,像是被他用力甩出了马车似的。
“姑娘!”
瞬时,在场的东临府侍卫齐齐大唤,纷纷自马背跃下,蜂拥过来要扶思涵。思涵似如柔弱无骨,腾在半空的身子,则恰到好处的被东临府侍卫紧急接住,随即,其余侍卫当即撑伞过来,极是小心翼翼的将她护好。
而这时,那本是立在马车边的大腹便便男子竟已是一手坐着那只断指的手腕,整个人痛得在地上打滚儿,嘴里大肆愤怒的癫狂吼骂,“贱女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源源不断的怒吼,言辞狰狞。
思涵稍稍战端身形,清冷的目光朝那人落去,淡道:“温内侍这话就不对了。温内侍无故要将我摔下马车,却不料自己竟因力道不匀而自断了手指,倘若温内侍并无祸心,又岂会祸到你自己。”说着,嗓音一挑,“此际,就不知温内侍可还有力气亲自迎我入这宫门了呢。毕竟,好歹也是太上皇亲自让温内侍出来迎接的吧,倘若温内侍不迎,而是在这宫门外打滚儿,似也有些藐视太上皇之令,极为不妥吧。”
冗长的一席话,淡漠阴沉,不曾有半点怜悯之意。
说来,她颜思涵也不是得饶人处不饶人之人,只是,大抵是念及了旧事,再加之这厮竟还敢在她面前如此得瑟,是以,这厮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她颜思涵,又如何不还他一个下马威。再者,她此番来这大英皇宫,可不是为了过来服软的,谁人若欺她,她自然也不必留得任何情面。
思绪至此,一道道凛冽的杀气在心口缓缓的蔓延着。
而那地上之人,或许终究是会思涵口中的某些话所威,是以心有忌惮,即便左手断骨之处疼得厉害,却还是强行稳住了翻滚之势,而后强行让在场禁军扶他起身,待一步一步过来在思涵面前站稳,他满面狰狞,咬牙切齿的朝思涵道:“今日之辱,我日后定当加倍还你。”
思涵眼角微挑,“那得要看你有无这本事了。毕竟,往日之时,你都无法在我面前生事,便是如今,也该是亦然。”说着,微微而笑,唇瓣而动,却并未真正发生,仅是略微刻意的朝他唇语道:“你说是吧,国舅?”
那人眼睛越发一眯,瞳孔迸出浓烈的怒意与憎恨。
思涵再不言话,抬手便亲自握了身边侍卫手中的伞,干脆转身朝不远处宫门而去。
整个过程,男子再无言话,仅由禁军扶着跟随。在场的东临府侍卫本也要追随思涵往前,不料却被其余禁军全数挡住,不得入内。
思涵稍稍驻足,回头朝东临府侍卫们扫了一眼,淡声道:“我无事。尔等先回东临府去。”待得这话吩咐完毕,她这才转眸朝那随行而来的兵卫凝去,那兵卫浑身又是几不可察的颤了颤,满身的小心翼翼与恭敬,随即垂头下来,满身拘谨,而后朝思涵稍稍的点了头。
大雨滂沱,风声急骤。
这巍峨的大英皇宫,则全数沐在了水汽纷纷的雨帘里,再加之淡白的水汽上涌,颇像白烟,倒是给这座大英皇宫,增了几分仙境之气。
且除开这水汽的衬托,这大英皇宫,入目之处大多是极为精致壮观的雕栏玉柱,亭台楼阁,便是周遭的花树,也是蜿蜒成排,模样特殊,只是,本是一座金碧辉煌,奢华万千的宫城,但每座亭台之上,廊檐之边,竟是随处都挂着一只人头骷髅,骷髅下方,还坠着一只铃铛,此番冷风簌簌,狂风大作,便也摇得那些铃铛肆意左相,那般叮叮当当之声入得耳里,竟是莫名的令人不寒而栗。
“大英宫中,何来这么多的骷髅铃铛?”
思涵默了片刻,淡然无波的朝随行的大英禁卫问了一声。
只是这话一出,一行之人全然沉默,无人回话。
思涵似如不觉,面色分毫不变,淡然的继续往前,却不料未行多远,身后便再度扬来那男子咬牙切齿之声,“许是不久,你的项上人头也会加入其中,被做成骷髅铃铛。”
思涵眼角微挑,并未立即回话,深邃幽远的目光,仅是再度朝沿途那些骷髅铃铛扫望,待得半晌,他才垂眸下来,漫不经心的继续道:“这话倒也不准。毕竟,我还是认为,许是今日之内,温内侍的人头,便会被悬挂其中了。”
“你又想威胁我?你当真以为这大英皇宫是你可乱来之地?你莫要忘了此处不是你的地盘,你……”
“温内侍不必再多提醒,这话,我自然是记得的。只是,比起这骷髅铃铛,我倒是更关心一事,就如,此番你已出现在这大英宫闱,就不知你那好侄儿,可也在这大英国都?”仍是不待他将后话道出,思涵便已再度淡声打断。
她嗓音略低,语气淡漠,这番脱口之言,仍是清清淡淡,似如随口言道一般,并无夹杂任何情绪。
只是这话入得男子耳里,则或多或少的越发影响情绪,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