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画面一转,徐家三口的身影已从镜中消失,随着出现的是撞了宝镜的青年。流里流气的年轻人走过热闹的灯会,来到僻静的街角。
不远处的繁灯将这无人角落照亮,有一辆红旗轿车静静等候。年轻人左右打量走上前,车窗摇下一半。
徐宝镜只能在画面中瞧见一个小而精致的下巴,翡翠镯子套在纤纤素手上,递给年轻人一叠面值十元的“大团结”纸币。
年轻人收了钱便将手里的东西递到了车内之人,那双带着翡翠镯子的纤纤素手接过了古朴精致的小铜镜的那一刻,画面戛然而止!
竟是如此么?
不知不觉,徐宝镜早已泪流满面。
她以为自己上辈子不小心弄丢了传家宝,从而一生悲苦,原来不是啊,原来不是……泪水模糊了徐宝镜的视线,她想,原来不是我!
前世的悲剧,不是天意,是人为!
是有人觊觎这面巴掌大的小镜子,指使贼人盗走,那辆看不清车牌的红旗轿车,那个侧面,那只带着翡翠镯子的手,那个嘴角有黑痣的小偷,徐宝镜一边无声哭泣,一边强迫自己将这一切关键点牢牢记住——如果传家宝是被人所盗,那么父亲的车祸会不会是人为?
十六岁那年,收养她的小堂叔遭遇意外,会不会也是人为?被人抛弃是自己识人不明的话,后来被陷入狱,最后只能孤零零死在脏乱的地下室,这所有的不幸,难道真是自己命中带煞,注定要孤苦一生吗?
上辈子,自己不仅丧父失母,所有与自己亲近的人只会有不好下场,那时徐奶奶怎么骂自己的?天煞孤星,呵呵,真是可笑,这恶名,上辈子背负了二三十年,却原来是人为——悲痛和愤怒让徐宝镜眼底燃起熊熊烈焰,这辈子她不仅要和父母生活的幸福美满,还要揪出上辈子害了自己一家的凶手!
饱含着复杂情绪的泪水落满小铜镜,它依旧不言不语,但镜面似乎又亮堂了一些。
紧紧握住了铜镜,它能让自己看见前世的画面,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但宝镜隐隐觉得,它还能带给自己更大的惊喜。
徐海东夫妻工作忙碌,虽然只隔着一道帘子,两人也未发现夜晚的异像。倒是早晨起来徐宝镜双目通红,徐妈妈还以为宝镜仍在为期末考试伤心,虽然常常嫌丈夫乱花钱,徐妈妈其实更溺爱女儿。
“过几天放假了,妈妈带你回姥姥家好不好?这两天你就在家附近玩,找大鹏,找你那好朋友珊珊也行,答应妈妈不乱跑的话,就每天给你两毛零花钱!”
两毛钱徐宝镜还真瞧不上眼,本想拒绝,忽然想起了“猴票”。两毛钱不多,可也能买两张猴票有剩余,人小力微,徐宝镜也只能慢慢积攒本钱。
“闺女,爸爸晚上给你带好吃的回家!”
徐海东穿上军大衣,拿胡子扎宝镜的脸,李淑琴嗔怒捶他,把两毛钱给宝镜,两口子一块儿上班去了。
气温又比前两天下降了些,邮局离宝镜家挺远,她想了想去隔壁叫张鹏。
“张奶奶,我给兰兰表姐写了封信,能让大鹏哥带我去邮局吗?”
张家正在吃早饭,张奶奶打开门就递给徐宝镜一根油条,又要拉她进屋去喝豆浆。宝镜在门口跺脚,张鹏嘴里咬着油条出来,一脸得意洋洋。
这小子一路都在笑,宝镜猜多半是那声“大鹏哥”。等张鹏踩着自行车把宝镜带到邮局,哪知宝镜所知道的“猴票”此时尚未发行,她不禁有些气馁。
宝镜为了寻找商机没搭车,张鹏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她则四处打量着南县破败的街道。
“小镜子你要找什么?”
宝镜眼珠滴溜溜乱转,张鹏挺纳闷。
宝镜随口道:“找商机啊!”
“伤鸡?哪里鸡受伤了?真是可惜了,我家挺久没吃鸡了!”张鹏舔舔嘴一脸向往,宝镜却灵光一闪:吃?
民以食为天,真是灯下黑!宝镜想起自己兜里的两毛钱,忍不住看向张鹏,笑眯眯道:“大鹏哥,你存了不少零花钱吧?”
明明无寒风,张鹏还是不禁打了个寒颤,主席作证,徐宝镜笑起来特别可爱,可他心里为啥毛毛的?
第五章 第一桶金(一)
“小镜子,咱们这算是投机倒把吗?”
站在南县肉联厂的家属楼道里,张鹏还挺踟蹰。宝镜没理他,眼见着时间快到中午,她决定要坚守在楼道口。
肉联厂的工人们陆续回家,过了许久,宝镜终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年约四十,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腋下夹着真皮包意气风发的中年人。
宝镜眼眶微热,男人刚放好自行车,她已像小鹿样蹿出:
“大舅!”
李立平也有两个月没见过外甥女了,见到徐宝镜他十分高兴,见她身后没有妹妹李淑琴,反倒瞧见半大小子张鹏叫他“李叔叔”,他不禁微微一愣。
但外甥女甜甜叫着他,李立平便将这疑惑抛之脑后,“走,跟舅舅回家去,我让你舅妈给你包饺子!”
小时候的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小馋猫,亲朋好友拿吃的哄她已是惯例,宝镜微微羞涩,很快将目标转移到了正事上:“大舅,您能帮我买一些边角料肉吗?猪皮、猪心、猪肺都行!”
李立平时县肉联厂的副厂长,他平时也会买些平价肉接济妹妹家,这年月有钱不一定能买到肉,肉联厂的副厂长是很有实权的。他只当妹妹忙着上班才让宝镜和张鹏来,并未多想,还觉得外甥女懂事了,便点头答应了。
结果徐宝镜从兜里掏出一叠面额不等的钱币,李立平反而愣了:“你家今年买这么多边角料干什么?”
宝镜将钱塞到大舅手里,正色道:“不是我家,是我买。”
两个半大孩子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李立平能面对厂里的工人侃侃而谈,却对十一岁的外甥女无可奈何。
……
交给大舅二十块钱,并努力说服大舅接受自己的主意,接下来的时间宝镜搭着张鹏的自行车将整个县城以及近郊好好转了一遍。
三十余年前的记忆中她是用小孩子的眼光来看待南县的一切,现在她则用成年人的目光在审视。
比如说南县农机厂,这间足有一千多工人的大厂,它的食堂并不能容纳所有当班的工人同时用餐,当她和张鹏在路上听见工人们抱怨时,宝镜已经发现了自己要找的商机。
“大鹏你可真有钱!”
差点夭折的赚钱大计,多亏了张鹏丰厚的零花钱,整整六十块啊,搁在后世那可比6000块还多,现在徐爸爸的工资每个月才48。2元,张鹏这小子妥妥的狗大户!
“嘿嘿,都是我老叔给的,我爸妈都不知道。”
张鹏的老叔那也是个能人,宝镜记得上辈子张鹏差点成了富二代,他叔叔是南县最先敢往沿海淘金的那批人,在九十年初期就积累起了可观的个人财富,可惜上辈子折戟沉沙于“南岛泡沫”……宝镜微微失神,张鹏的老叔从风光鼎盛到日落西山不过是短短两年,就像她的大舅舅,从手握实权的副厂长到万人唾骂的阶下囚,也不过只用了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