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箭射来,直中徐虎胸前沙袋,四目相对,沙子都流到身上,徐虎站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收回目光,倒在地上。
杜平欣喜,虽然逃不出去了,但也算大功告成。
正在此时,一大群人以包围圈的堵了上来,张天在最前面,看到徐虎倒在地上,“死不瞑目”地望过来,他幸灾乐祸地笑:“哟,意外之喜么。”话毕,抬手,“兄弟们,上!”
大部队赶到,杜平赢回一条小命。
最后的结果自不必说,张天这方大获全胜。
复盘的时候,大家还在嘲笑徐虎,说他被个小姑娘给打倒了,徐虎倒也不羞恼,笑笑,又看杜平一眼:“我看出前面那几个在演戏,倒没想到地上躺着的几个也在演。”可不是么,在动的人是真是假好辨认,躺在地上就不好看出来了。
张天斜眼,问她:“你有什么想说的?”小女娃第一次上场,表现不可谓不惊艳,啧,可惜是个女的,可惜要拿去卖钱。
杜平站起身,道:“大当家自不必说,智计百出,勇猛果敢。”先拍一通马屁,接着说,“老实说,这次甚为意外,意外之余,亦有高兴,跟在阿旺哥那队里,竟感受到令行禁止的纪律,大开眼界,阿旺哥倒下后,大家也没有因为我年纪小看不起我,听到好的计划就愿意执行,没有人逃走,每个人都遵照约定好的暗号和计划行事,没有错乱。”
她转过身,对着大家深鞠一躬,笑容璀璨:“我人微言轻,但心中实在感激,实在崇拜。”
一群大老爷们被个小姑娘夸得不好意思了。
杜平继续说:“大当家,我们表现这么好,而且赢了,没有奖励吗?”她眨眨眼,笑道,“总不能夸几句就算了吧?”
哟,还会收买人心了?而且还是借他的东风。张天感觉被个小女娃占便宜了,顿时坏笑:“当然有啊,就是不适合你,你要一起去棚子里吗?”
下面的人听了,纷纷都笑了起来。
不过这一回,再没人在她面前耍黄腔。
杜平笑笑,也不脸红,只淡淡道了句:“行,那我就回去休息了。”她并未马上就走,坐在椅子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目送好些男人勾肩搭背往那个大棚子里去了。
她一点也不想去看。
可即便不去看,她也猜到那是什么地方。
心情骤然低落,她又感觉出自己的弱小来。
张天也没动,不多久,只剩下他们两个,静悄悄的,杜平觉得尴尬,随口问:“大当家不去吗?”
张天盯着她,看透她的心声,开口道:“现在的世道不太平,弱肉强食,天理所循,没那么多发善心的地方。任何人的地位都得靠自己挣,你有用,你便有位置,你若没用,呵,那就只能被人踩脚下。”
杜平看他一眼。
张天挑眉:“不服?”
杜平笑了:“就像茯苓?”
“茯苓是大夫,于寨子有用,自然地位高。”张天理所当然,“这里不用种田,最多做些家务,除了在棚子里待着,她们还能干什么?你是官家小姐,看得少,这回去陈家的路上我带你多看看,你就会知道,我这里对女人算是不错了。”
杜平不说话。
“呵,别物伤其类了,你和她们不一样。”
杜平低垂双眸:“没什么不一样的,顶多投胎本领比她们强。”
张天听得甚为意外,他见过的那些富家的官家的小姐们,大多眼高于顶,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你这姑娘有点奇怪,”他胳膊架在大腿上,仔细看她,“你这种人,不都会从心底觉得我们是脚边淤泥一般么?还会悲天悯人?你以前是不是还会摆个粥棚什么的施舍穷人?”他这口气带点嘲笑。
杜平摇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凭什么低看别人呢?凭我的家世?凭我的本领?”她笑一下,“我努力至今,又不是为了看不起别人。”她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张天眯眼,有些不耐:“卢谦到底教了你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杜平很久没有说话,乱七八糟吗?也有可能是她看得太少,尚未麻木?她抬起头,双眼依旧明亮,不,错的不是她,看到不平应该站起,看到悲凉应该挽救,为什么要让自己麻木?她望过去:“大当家,恰逢乱世,你有选择,她们有吗?”
“是她们软弱无能。”张天想法坚定。
杜平笑了,笑容很奇怪:“不,是这个天下,这个世道,没给女人选择的机会。”
张天嘲讽:“那你欲如何?”
杜平道:“大当家搭那个棚子,其实于寨子发展无益。”
哟,还来教训他了?才来这里一天呢,张天冷笑:“谁给你的胆子?”
杜平笑:“银两给我的胆子,”伸手指向自己,“我这么值钱,给银子点面子听听呗?好多钱呢。”
张天气结。
“几千年下来,成家立户的观念深入人心,这自然是有它的道理。”杜平道,“我知道大当家只想吸收青壮男子,老弱妇孺会拖寨子的后腿,既无战力又耗粮食,你搭个棚子解决,就是想舍弃的时候方便点,可你也该想想,你靠什么定下这么多人的心?利诱?你又能给出多少利?”
张天有个很大的优点,非常听得进话,无论是从谁嘴里出来,只要有道理他就会考虑。他目光一闪,若有所思。
“老婆孩子热坑头,相信我,会有用的。”杜平笑,“当人有想保护的东西,会更勇敢。”
张天看着她。
杜平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埃:“我先回去了。”
希望有用吧。
第46章 【一更】李家失责了。……
杜平离开寨子的那日清晨,朝阳缓缓升起,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
透过窗户,看到那抹赤红挂在天际,遥远得永远也够不到。
她呆呆坐在窗前,许久不动。
没有行李,什么都不需要打包。元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把凳子搬过来,觉着太近,又搬远一些,然后静静陪她坐着。
杜平听到身旁的声响,侧过头,看到这尴尬的距离,噗嗤一笑,调侃道:“现在才想起男女大防?迟了点吧?咱们都在一屋子睡那么久了。”
被逗得多了,元青没那么容易脸红了,他道:“我怕打扰你。”
“又不是想什么大事,没什么打不打扰,”杜平叹了口气,“你的腿还没恢复呢,还要两三个月呢,这期间别和人起争执啊,看不惯也忍着。”
“我明白。”元青道,“这些天你跟他们处得好,能感觉出来,寨子里的人对我们的态度和缓多了。”他目光清澈望来,“谢谢。”他明白,她担心他不擅交际,努力在离开前为他打下人脉关系。
“说谢谢就见外了。”
元青微笑:“放心,我会好好的。只这一路无人保护郡主,千万小心,万事以自己为重。”他心里其实明白,是他拖了郡主后腿,本来这一路出去,郡主总能找到机会逃脱,可他被押在寨子里,如人质一般,自是让郡主束手束脚。
杜平看他一眼:“别想太多。”
元青笑:“不会。”
杜平伸个懒腰站起来:“差不多该出发了,我们就此道别吧,你腿脚不便,就别出来相送了。”顿了顿,她故作轻松地调笑,“下一回见你,就能看到一个有头发的元青了,好期待呀。”
元青笑:“嗯,一定会见到的。”他定定望着她,重复说,“一定要保重。”
“别搞得像生离死别,多大点事儿。”杜平转身出去,挥挥手,“好好待着,不用多久,我一定会带人杀回来,你只要养好伤,好好活着。”
她毫不犹豫地走出门。
元青望着她的背影,缓缓收了笑,垂眸盯着自己腿上伤处,许久都一动不动,仿若一尊雕像。
江边已经有一艘船等着。
为表对陈家的尊重,张天亲自带队,又挑了十个精英,跟随自己一同前往。他还特别替杜平准备了一顶帷帽,这么招人的一张脸,还是遮住为好,省得路上有麻烦。
杜平不喜欢这玩意儿,撩了两下这轻飘飘的黑纱,嫌弃道:“这个也太娘娘腔了,不要。”
“给老子带着。”张天气道,“娘娘腔个屁!你本来就是个女的!”
杜平斜眼:“你们为什么不带?”
“大老爷们儿带个屁!亏你想得出来!”张天懒得理她。
杜平笑:“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吧?”她扯着黑纱,“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她在京城从来不用这玩意啊?也没出过事儿。
张天不想跟她废话,鸡同鸭讲,直接道:“开船。”
两岸景色向后退去,江水并不清透,挟裹着黄泥透出些微土色,但也别有风味。水流潺潺,杜平坐在船上,早掀起了纱帷,欣赏着江南的绿野葱葱,和春暖花开。
杜平惬意地坐着,美景配美人,也自成一道风景。
她在赏景,亦有人在赏她。
张天不是特意去看她,只不过船上船下,也就这张脸值得一看,总不能去看糙汉子吧。他实在对这个女娃充满好奇心,他至今也无法完全相信她,看到她这幅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就特别想给点教训,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喂,你真半点儿也不怕?”
杜平道,“往前走有什么好怕的?”
啧,这口气狂得!给她一阵风就能上天了!
张天道:“陈家花大价钱买人可不是为了买个祖宗回去伺候,你小心点,□□成会遭遇不堪,到时候别寻死觅活的,好好给老子办事。”
杜平感受到他的威胁,偏偏反应淡淡的:“你也别高兴太早,说不定陈家看不上我。”
张天道:“这你放心,老子有看女人的眼光。”
杜平微微一笑:“多谢夸奖。”
妈的,更糟心了,老子不是在夸你,老子是在夸自己。
张天眯眼:“陈千瑜这女人不是好货,二十多了还不成亲,老子觉得她是打算光棍到老了,整天防着男人窃取她家财。切,当初上位的时候心狠手辣,流了这么多血,现在倒来学做好人,虚伪得很,没个女人样子。”
杜平没理他。
陈家的事,这土匪头子之前就跟她介绍过,她心中大致已有谱。
江南省第一巨商便是陈家,无人可出其右。
陈家已富裕三代,陈千瑜的爷爷赤手空拳打下家底,成为江南数的上号的商人。
第二代陈父更是天众奇才,将家产翻了两番,可谓财富称霸江南,为人又八面玲珑,该给的不该给的钱财都愿给,毫不吝啬与朝廷打好关系,生意做得稳稳当当。
可惜慧极必伤,四十多便死于肺痨。
临死之前,更是顶着整个家族的反对扶女儿上位,继承家主之位。
陈父有一子一女,按照常理必定是子继其位,可女儿经商才能远远超出儿子,他二话不说将儿子打发到西域维持商路,这边把江南一切交给女儿。
家族中成片成片的人大声反对,陈父视若无睹,只说,“能者居上。”然后放手让女儿处理。
陈千瑜那时不过是个二八少女,但处理事情毫不手软,在父亲死前坐稳位置。
陈父含笑而终。
张天道:“陈家近来与漕帮关系微妙,黄老头又想坐收渔人之利,母老虎看得一清二楚,她这次买人,八成是为了讨好黄老头。”他意味深长道,“姓黄的那个色老头,爱好倒与虎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杜平总算正眼看过来:“你之前没说这个。”
张天道:“这不是怕你听了吓破胆子么?呵,现在看你胆子这么大,应该吓不死了。管你愿不愿意,好好替老子办事,否则那个小和尚就要吃苦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