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千瑜挑眉,这反应速度,这心理素质,配上这年纪,不简单啊。
“卢大人有一妻一妾,三子二女,还有老母亲一位,上面来抓人的时候,一个都没落下。剩下的其他旁族亲人都在老家,那些我就不甚清楚了。”她笑吟吟道,“卢大人的嫡长子跟你差不多年岁,也就是说,当年她妻子怀孕的时候,你娘也同时怀孕了?”
陈千瑜懒散地又吸一口烟:“我的确没去打听卢大人外室之事,不过,我知道这个男人,不会在新婚时再去找一个外室,他不是这样的人,我觉得我还算有几分看人的眼光。”
这话就说得谦虚了,这位陈家大小姐的犀利眼光向来为人所称道。
杜平慢慢抬起头,望着她,神色依然平静。
陈千瑜红唇轻轻撅起,吐出一口一口的烟圈,似笑非笑:“再给你一次机会。”
杜平道:“你既不相信我,不管我说什么都会认为是假的。”
陈千瑜忍俊不禁,啧啧,若再早个五六年的,她还真忍不住会相信这笃定的态度,谁不喜欢漂亮又聪明的姑娘呢?她对自己的猜测更有信心了,于是笑道:“你不说,那我说。”
她支起身子,从斜躺变成靠坐:“几日前有京城灵佛寺的船只入江南省,却遇上袭击,船上丢了两个人,一个和尚和一个俗家弟子,下落不明。本算不上大事,可漕帮却如临大敌,现如今整条江上的检查都严格许多,还专门派人天天打捞尸体,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杜平的睫毛微微一颤。
陈千瑜笑道:“公主别院的人手全体出动,天天沿江寻找,可至今也没找到什么,啧,可惜啊。张天的山寨位于淮安一带,从位置上来,和船只出事的地点是可以连成线的,时间上也挂的上,你觉得呢?”
杜平看她。
“听说永安郡主颜色殊丽,艳冠京城,如今一见,倒是名副其实。”
杜平看她半天,末了,微微一笑:“你比那土匪头子聪明。”
“张当家自然是个聪明人,不过,女人骗男人总比女人骗女人要简单一些。”说完,陈千瑜又吐出一口烟圈,玩得不亦乐乎。
这里是陈家宅邸。
这位陈小姐买下过好几个镖局,门外防守甚严。
外面都是她的人。
而她,敌友不明。
陈千瑜眼眸含笑,斜睨着她,不知不觉间,这管烟恰好吸完了。
杜平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声音却放得很轻。她展露笑颜,两步就走到面前。
侍婢的托盘上放着纸媒儿,还有烟草。
她拿来熟练地装进水烟袋,两根手指夹起纸媒儿,纤长玉指将其轻搓成卷,伸到油灯旁点上,纸媒燃起一段红红的灰烬。
她将暗红的火头送到嘴边,短促一吹,一团明火立刻跃上纸媒的端头。
这可是个技术活儿,纸媒太松,烧不成灰烬状,一下子就会烧完;可若搓得太紧,火又容易熄灭,吹起来也不容易着火。
难得的是,杜平不仅技术好,连动作也是行云流水,优雅斯文,好看得让人不舍眨眼。
她将水烟袋递到那张红唇边,温柔地一点点塞进她嘴中,凑近脑袋,柔声道:“这个玩玩可以,吸多了对身体不好。”
陈千瑜一直看着她的动作,闻言,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
烟味充斥鼻腔,杜平伸手将她衣襟整好,遮住胸前美妙风光,同时拿回主动权:“陈家财富倾城,惹人眼热。本来江南省有卢谦坐镇,也算秩序井然,你拿钱买平安也能行得通,可等他离开,各路牛鬼蛇神也出来了。黄熙皓是朝廷命官,如今朝中官官相护,你讨好他想必不是为了辖制其他官员,那么,是为了谁呢?”
杜平站起身,接着说:“红花教地处闽地,手还伸不进来;张天尚未做大,陈家主与其说是买美人,不如说是想挑人结交,你看中了张天。看来,你想钳制的应该也是江湖势力。江南省势力最大的当属漕帮,你没找漕帮帮忙,却舍近求远在道上放风声,还欲利诱张天为你卖命。”顿了顿,她勾唇,把之前的问话扔回去,“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陈千瑜一怔,哑然失笑。
“陈家主,我帮你搞定漕帮,你可以拿什么谢我?”
陈千瑜问得直接:“郡主的名头就像昂贵的首饰,可以用来装点,却伤不了人,你拿什么对付漕帮?”
杜平笑,不掩嚣张:“那我就让你看看,郡主的名号可以用来干什么。你只管想好怎么回报我。”
她要在江南烧上一把火,虽不过星星点点,却可燎原。
第50章 平阳轻笑:“对男人来说……
灵佛寺主殿,金灿灿的佛像立于正前,佛主结跏跌坐,双目微阖,神色慈悲为怀。
似乎无论恳求什么,他都会应验。
平阳公主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
殿中除了她,只余下弥英站在一旁,安静地垂手而立。等结束了,他方开口道了一句:“若是不够虔诚,愿望便不可能成真。”这么多年陪在她身边,弥英再清楚不过,平阳公主内心深处并不信佛,她只信自己。
平阳睁开眼,目光直直望着佛像,她捐的香火塑的金身,这么多年下来,除了公主府,就数待在这里的时间最长。
高高在上的佛主,普度众生的佛主,如果他真有睁眼看到一切,为什么只是看着呢?
平阳缓缓开口:“我想试一试。”她依然跪在那里,“万一有用呢。”
弥英道:“这么多天也没捞到尸体,应该还活着。”
平阳回眸看他,嘴角似乎笑了一下。
门外有小沙弥跑进来:“殿下,有访客找您。”
平阳朝弥英使了个眼色,他便默默退下了,于是开口:“让他进来。”
王尚书活了一把年纪,该说什么风浪都经过,可今日还是胆战心惊。那天他回府时听到妻子被带到了公主府,就觉大事不妙。自己的妻子自己知道,他曾经喜欢她年轻貌美,后来也欣赏过她的聪慧果决,可没想到有一天,她会闯下弥天大祸。
平阳不是无的放矢的女人,既然敢抓人,必定做好万全准备。
那日来到公主府吃了闭门羹,他却不敢放肆,乖乖在门外候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被请进门。
平阳眼神冷如冰,声音也似冰:“我给你时间,你给我一个交代。”
一个交代,却不说清是要怎么交代。
王尚书心中惴惴不安,他把妻子带回家后好好审问一番,了解情况后,愈发心凉,这不是一件可以善了的事。如今一脚跨进寺门,他心中却还未想好具体应对,究竟要不要保下妻子还拿不定主意。
闻声,平阳起身,转过身来:“想好怎么说了吗?”
一个眼神过来,王尚书便冷汗下来:“是我管教不严,认打认罚,全凭殿下。”
平阳神色不变,声音却更冷:“打?罚?”
王尚书被压得说不出话。以往只知道这位公主温婉平和,却头一回看到她这一面。
平阳淡淡道:“看来是为难王大人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已把事情交给都察院,查明内情之后再交于大人,届时若仍无法断案,那也只能请王大人避嫌了。”
王尚书睁大眼,忍不住唤道:“殿下,”这对话出乎他意料之外,“我……”
平阳却不等他说完,又问道:“只不知,王大人与都察院关系如何?”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可诛心。
王尚书一动不动,心中突然感叹,怪不得世人常言女儿肖父,他闭了闭眼,心中已有决断:“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区区一妇人。杀人偿命,理当如此。”
平阳颔首:“我明白了,等都察院的消息吧。”
王尚书似乎还有话说。
平阳道:“昔有包拯斩驸马,后有海瑞上疏批天子,王尚书多年为官资历已够,缺的就是名望了。”她似笑非笑,又道,“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王尚书惊了,许久,深深一拜:“谢殿下指教。”
等他离开后,一直藏身殿后的弥英踱步进来,他从头听到尾,可惜没有看见对方表情反应,作出的判断便没那么有信心:“殿下以为他接下来会如何?”
平阳轻笑:“对男人来说,是妻子重要?还是前途重要?”
弥英道:“各人有各人的选择。”
平阳笑了笑,却不接口。
弥英已看懂她的意思,便道:“若是他不大义灭亲呢?”
“无妨。”平阳毫不在意,“下棋也并非只一种走法,且看后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冰冷,“这才是第一个,还有个躲在宫里呢,被当枪使了都不知道,自作聪明。”
说话间,门外从沙弥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面带喜色:“殿下,好消息,好消息,郡主安全到达别院了。”
平阳猛地转身,快步上前,惊喜道:“当真?”
“千真万确,是弥结师叔亲自传来的消息。”
平阳全身都送下来了,眼眶微红,力作镇定:“多谢,我知晓了。”
她转过身,面对佛像,深深一拜。
江南凤阳。
杜平回到别院后,扑倒在床就睡了好大一觉,连日里都是紧绷着神经,总算到自己的地盘可以好好放松。她醒来就问婢女:“消息已经传去京城了吗?”
“是,已遵郡主的吩咐。”
“寺里的人呢?”
“弥结大师在您睡着时来过一趟,见您在休息不便打扰,说明日再来探望。”
杜平颔首,不再详问。她迫不及待叫人准备沐浴,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顿时觉得整个人又活过来了,她懒洋洋靠着椅背,婢女在身后替她梳理长发,湿润的乌丝如瀑布般散落,头皮上也被梳子轻一下重一下挠着,惬意得不由自主眯起眼。
“郡主要回京城吗?公主殿下这些日子为您操碎了心。”这婢女是别院的大丫鬟,外事管家负责,内务则皆有她打理。她以前住在京城的公主府,也是前两年才派来的。
“不回去。”杜平答得干脆,“现在回去岂不成了丧家之犬?自己丢的面子要自己找回来。”
婢女轻笑一声,她熟悉郡主的性子,猜到会是这个答案。
“明日有什么行程吗?可要奴婢预先准备?”
杜平想了想,救回元青的事情急不来,何况师兄的腿上也还没养好,至于那个土匪头子的想法么……她想起最后那两天的相处,有点尴尬有点憋屈,但是她想,这份尴尬也许有能用之处,何况,只要他还打算借陈家的力,就不会对元青下手,毕竟,也没下手的必要。
这也是她当初,愿意将元青留在山寨的原因。
“明日我和弥结大师一起去看看大家。”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弥结已在别院等候,双掌合十行礼。
那日突然被告知那位林姓俗家弟子就是当朝永安郡主,他简直吓出一身冷汗,作为弥英派系一员,他对公主的所有决定都无条件服从,灵佛寺能有今天,的确全依仗平阳公主。由灵佛寺作为中心,全国的佛家和寺院都是公主殿下最好的宣传者和支持者。
天下皆知,永安郡主是公主殿下最宠爱的女儿,他当时已经管不上郡主藏身在和尚堆里是不是不合礼教有伤风化,他知道公主殿下根本不介意这点微末小事,公主的爱女不需要靠礼教存活。
他只担心永安郡主若死在这里,他今后的前程也只能止步于此。
是以,听到郡主幸存,他忙不迭送信去京城,然后又亲自来请罪。
杜平态度客气,笑着问近日情况:“这回灵佛寺来江南助灾,必是琐事繁多,不若我明日一起去帮忙?”
弥结道:“郡主和元青失踪,大家都忙着找人,于灾事上实在惭愧,做得不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