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道:“没有证据,没有理由,卫帮主只说你是犯人。”
厉堂主立刻叫冤:“郡主,卫海与我贯來不和,这是诬陷,”一团粽子想跪都跪不下,他低头道,“请郡主伸冤,我愿帮您抓住真正的犯人,替您报仇。”
杜平挑眉,好半晌没说话。帮她抓?替她报仇?分明想借她的势去对抗卫海,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她难得坦诚相告,这家伙还想糊弄人?
她慢吞吞地开口:“让我再好好想想,来人,把他拖下去,继续关着,我想好了再带来见我。”
话音一落,门外的侍卫还没进来,倒是厉堂主先变了脸色,他可不想被继续关着,再饿个几天,直接就死在柴房里了。
他再不敢耍小聪明,往前扑腾两下,趴在地上:“等等,等等,郡主,我说。”
杜平似笑非笑:“说什么呢?”
厉堂主心里这个苦哇,他虽然猜到了这郡主的心思,但想着奇货可居再谈谈价格,小姑娘见识少不都很好拐的吗?结果直接拐阴沟里了,就这么几番对话,他彻底明白这个漂亮姑娘骨子里有多强硬,不能相信她的笑脸,都是骗人的!
厉堂主老老实实地说:“卫海是想借刀杀人,郡主别信他,这个事儿是不是漕帮做的我真不知道,我还没这么只手通天,但卫海若说他不知道,那铁定是骗人的!”
杜平意兴阑珊地“嗯”一声。
厉堂主察言观色,打算换一个她会喜欢的话题:“卫海这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他马上会有报应的,他连自己的后宅都管不安宁,明明只有一个妾氏,这小妾还跟他女婿搞上了,他还想让孙子接替帮主之位,让女婿帮忙,做梦吧,杨东日那只财狼,只想自己做帮主,哪顾得上亲儿子!”
终于可以说出来了!他憋得多苦啊,就担心不小心被卫海发现然后干净利索地处理完女婿小妾,这样不就没好戏看了?
杜平终于又正脸对着他,从神色来看,刚才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只看不出喜怒。她好奇地问:“你为何如此讨厌卫海?”
厉堂主沉默片刻:“漕帮不是他家的,数十年前,这个帮会成立不过是为了不让官府欺负,团结在一起保护我们这些漕运汉子的利益,不知不觉,就变成今天这样了。上任帮主是我长辈,他曾经说过,要维持一个帮派长长久久,需要点运气,也要点脑子,帮主是整个帮会的脑子,必须要选最适合最厉害的那个。”
他长叹一声:“我有自知之明,我胜任不了帮主,卫海比我强,他拿下帮主之位我毫无怨言,但是,他不该想着老子传儿子,儿子传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妈的,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让他生不出儿子!他竟然还妄想传给一个半大孩子?做梦!漕帮得毁在他手里!”
“别人怕他,老子不怕他!错的就要说出来!他一个人犯错,凭什么要整个漕帮承受!”
他越说越大声,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回荡屋中。
杜平静静看着他,沉默很久,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望着屋顶,倏然一笑。
厉堂主想抓抓脑袋,可以被捆着,动不了,回过神来继续表忠心:“郡主,您的意思我明白,您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你看,我什么都说,你想让我帮着对付卫海我肯定没二话。”
脑子转得倒真挺快的,杜平目光透出欣赏,可嘴里说出来的跟欣赏完全搭不上边:“你的命就只值这么点消息?”
厉堂主脸色一僵。妈的,这女人若去经商肯定是个奸商!他已经把最有用的消息告诉她了,真把肚子里的都抖出来,会不会直接没命啊?
他垂头丧气,好吧,是他没事先讲好价,怨不得她又想临时加价。
“其他的,没什么用,撼动不了卫海的根本。”厉堂主刚吃过教训,这回就选择实话实说。
杜平笑道:“来人,把他带下去。”
厉堂主喂喂叫了两声,不甘心,对上少女的笑靥,又不好意思骂脏话,只好退一步说:“给我点吃的,快饿死了。”
杜平噗嗤一笑,心情很好:“好,给厉堂主准备点吃的,等他吃完以后再狠狠抽一顿,用鞭子重重地抽,打得越惨越好。”
厉堂主瞪大眼,不敢置信:“喂!有你这么干事的?!”他目露凶光。
杜平好整以暇:“打完以后,把他送回漕帮。”
厉堂主一下子闭上嘴,像被锯了嘴巴似的,目不转睛盯着郡主看,这,这是哪来的人精啊?
他咽下口水,声音带点微微颤抖,不,他不想挨揍,他怕痛:“郡主,不用打,真不用,不管你打没打,送回去以后卫海肯定不会再用我了。”
杜平笑道:“哦?”
厉堂主壮着胆子继续说:“卫海巴不得把我撤下去,而且我这人吧,直来直往的,不适合做奸细,这个……苦肉计没必要,算了吧,啊?”
杜平把方才吃了一半的甜汤端起来,小勺子一勺一勺往嘴里送,吃相斯文优雅:“你会乖乖被他撤下去?”
厉堂主又哑了。
杜平咽下嘴里的,开口道:“两个选择,抽你一顿送回去,抑或乖乖留我这里睡柴房。”顿了顿,“命是肯定能留着的,但等大戏唱完,漕帮还有没有你的位子就说不准了。”
厉堂主脸一阵黑一阵白,憋出一句:“你打了我,不怕我小心眼给你下绊子?”
他算看出来了,这位郡主一下棍棒一颗枣的,存了想收服他的心。
杜平微笑,不慌不忙:“不怕。”她目光清澈,让人能一眼望到底,清楚辨认出此话真假,“我不需要狗腿子,我只需要同行者,厉堂主,我喜欢你的想法,也愿意支持你的想法,所以,你不会下绊子。”
她温和道:“没有人会反对自己。”
同行者……厉堂主心头一热,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用力点头:“好。”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竟然愿意乖乖去挨打。
厉堂主很快被人带下去了。
弥结在旁从头看到尾,欣喜于郡主的成长,忍不住叹道:“幸好郡主最后说动他了,不然这样直白地罚他一顿,容易让人怀恨于心。”
杜平把最后一把甜汤咽下去,擦擦嘴,将碗放置一旁。
她尚未开口,另一侧的曹子廷淡淡道:“这位厉堂主欺郡主年幼,最开始心思不纯,即便后来为郡主折服,但心底仍是不服气的,等他回了漕帮未必甘愿为郡主做事,这种人,光靠仁德是收不了的,他只会心存侥幸。再加上郡主的确年少,又是个女子,若不狠狠教训一通,反倒会被看扁。”
弥结一怔,第一反应,这不像是曹子廷会说的话,他以前会更温和。
杜平面无表情,拿起一块核桃糕慢慢吃,目光一丁点儿都没看过去。
弥结九窍玲珑心,目光徘徊于他们二人之间,很快收回,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插嘴。
曹子廷作揖:“郡主此举高明,属下佩服。”
杜平狠狠咬一口糕点,甜滋滋的味道破碎在嘴中,没好气道:“嗯,我就是故意的。”
曹子廷道:“他说的那些,属下愿为郡主详查。”
杜平总觉得心里有股子气,看着他毕恭毕敬的模样,那股气越烧越盛:“不用你。”
曹子廷一顿,这段时间他也摸熟了别院,郡主身边的确没什么可用之人:“不知郡主欲派谁人前往?”
杜平白眼:“不告诉你。”
曹子廷看着地,沉默,许久方说:“属下逾矩,郡主见谅。”
杜平哼一声,直接跨出门。
第64章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日当正午,连院中的花儿都被晒得有些蔫了,偶尔一阵凉风吹来,顿时神清气爽。
杜平端坐于自个儿屋中,脑子里挨个数着人头,不得不承认,那家伙想得没错,的确没什么适合的人可派。反正在府中只会想起令人伤神之事,她便想亲自走一圈,权当散心。
婉秀亲自来通报,立于门外,禀报道:“郡主,古桐寺有客来访。”
杜平颇为意外,她跟古桐寺那帮人并不熟,去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有什么人值得婉秀来通禀?
“来客名唤元青,说是郡主的好友……”婉秀看人甚准,自然知道那少年说的是真是假。
话未听完,杜平已经一把拉开门,满脸欣喜:“他在哪里?”
婉秀笑着带路。
杜平飞奔而去,很快就把带路人甩在后头。
只见一个青涩少年坐在椅子上,他腿上还包着木板和绷带,背脊挺直,坐姿端正。听到声音,少年便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个细微的笑意,温暖而干净,正是元青。
“你的腿怎么还没好?”杜平第一句话就问候他的伤势。
元青道:“后来又受了伤,所以重新医治了一回。”
杜平蹙眉:“是张土匪害你受伤的?”
“是我自己不小心。”元青谦虚道,“学艺不精。”
杜平直接坐他身旁,心情一下子明快了,“你怎么直接来别院了?”
“我先到的古桐寺,方知师叔和元源都还俗了,如今就在别院中,就想着一起来看看。”
杜平瞅着他的发顶,乐了,黑色的头发短短的,跟他光头的样子不太相似,整个人显得更加稚气了,不过很适合他。
她想伸手去摸一摸,但是忍住了,道:“你看你,头发都长出来了,要不你也还俗吧?以你的天资能耐,说不定将来还能封个王侯将相呢。”
元青摇头,半点犹豫也没有,拒绝道:“功名利禄乃身外物,我志不在此。”
杜平顽皮道:“不知师兄志在何方?”
元青不在意她的戏谑,望着她,微微一笑:“遇到你之前,我曾以为在山下设粥棚救济穷困便已是慈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便可称侠义,如今回首,实在幼稚。郡主和公主一样,都是有着大善大慈的人,有朝一日海清河晏,路上无乞山中无贼,这是郡主的希望,亦是我的志向,我想照着自己的路往前走,不再跟在你身后亦步亦趋。”
头一回被人这么夸。
杜平脸上微红,她尝到不好意思的感觉,狼狈地别开脑袋:“师兄你学坏了,竟学会溜须拍马了。”脸上的热度褪不下去,她起身走来走去,实在接不上话,便对门口吩咐,“将曹子廷和弥结请来。”
杜平总算找到话题,回过身说:“他们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漕帮内。
诸人围坐在一间屋内,个个面色严肃。
卫帮主长叹一声:“我也没想到……竟真是厉堂主。”
坐在角落的圆胖男子出声:“帮主可有证据?”
立刻有另一男子帮腔:“厉堂主是总舵三堂主之一,帮主一言不发就出手,想除掉就除掉,我们所有人的命是不是也都捏在帮主手中?”
众人的情绪也被挑起来,这一句话可是戳中了诸人软肋,皆是目光复杂。
有人想起身替帮主说句话,却见卫海摆了摆手,沉声道:“证据自然是有的,若非在总督和郡主面前无可抵赖,我怎会交出厉堂主?”顿了顿,他朝身后使了个眼色,杨东日上前一步,立于众人前,义正言辞,“是我亲手查的证据,厉堂主不冤,诸位若有想问的尽管来问。”
圆胖男子抿唇,目光阴暗,卫海向来滑不留手,真有事也只会推女婿来顶缸。
屋内正在交谈之时,门外有焦急的声音传报:“厉堂主被送回来了!”
卫海脸色一变,很快转为关心之色,吩咐道:“快叫厉堂主进来。”
屋中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
厉堂主被作为主谋送去,如今又被送回来了,永安郡主的意思是觉得他不是凶手?那帮主所言的证据又是为何?一时间,众人看看帮主,又看看杨东日,觉得这个上门女婿估计要倒霉了。
杨东日脸色泛白,他了解岳父,帮主的威严决不可损,他亦担心会被推出去顶罪。
厉堂主被送进门时,是躺在木板上被人抬进来的,血肉模糊,意识却仍清醒。
众人见了触目惊心。
厉堂主挣扎起身:“我是被冤枉的。”言罢,目光炯炯射向帮主,“我心无所愧,愿意对质,求帮主还我清白。”
众人目光徘徊于他们两人之间。
卫海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