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瑛之神色怔怔。
杜平蹙眉,不信他没听懂:“你是不是在装傻?”她耐心地再解释一遍,“我的意思是,你打不打算和我做孩子的那档子……”
冯瑛之连忙遮住她嘴巴,这家伙口不择言无话不说,她敢说他还不敢听。
他的掌心有点凉,还有一些软。
指腹处有一层茧。
杜平嘴唇的触感此刻格外灵敏,她眨眨眼,眸底透出得意来:“听懂了吧?”
就知道他是在装傻,一句话就逼出来了。
她说话时嘴唇一动一动,如花瓣般柔软芬芳,触得冯瑛之赶紧缩回手。他扶额长叹,藏在指间的眼尾微微翘起,头痛地看着她:“你说这话,怎么脸一点都不会红?”
杜平笑嘻嘻把他的手扒开,凑近看:“你也没脸红啊。”
冯瑛之一把拍下她的手:“别动手动脚,矜持一点。”
杜平挑眉,指指自己的嘴巴:“是你先动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冯瑛之又去扶额,他是真的头痛了,天下间也只有这家伙会让他如此烦心。他叹一声气又抬眸去看她,看着看着,忍不住笑出声:“饶了我吧,祖宗。”
杜平见他这副退无可退的模样,也跟着笑起来。
山高天远,凉风习习。她连着跑马两天都没驱走的阴霾一下子在心头挥散,豁然开朗。
杜平缓缓收起笑,沉默片刻,还是选择说出来:“我还需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完以后再做决定。”
冯瑛之见她一脸慎重,不自觉坐直身子。
杜平道:“皇上生辰那日,我夜宿东宫遭人算计,与表哥共处一室。屋里点着药,我以为在做梦,说了些不甚妥当的话,也做了些不合规矩的事,”顿了顿,“还哭了。”
她目光歉疚,咬了咬唇,继续说:“瑛哥儿,我还喜欢他。”
说完这句话,她难堪地低下头,感觉无颜面对未婚夫婿。
冯瑛之淡淡道:“我知道,你从没瞒过我。”
杜平抬头,猛然意识到之前的解释有些不清不楚,忙又补上一句:“放心,我跟表哥还是清白的,那晚上没给你头上抹绿。”
冯瑛之笑了笑,望着她的眼睛,正色问道:“谁算计你?”
杜平一怔,沉默了很久很久,静静回望:“你只想问这个?”
她的声音很轻,拂面而来的风也很轻。
冯瑛之感觉心中也跟着轻轻一抽,很奇妙的感觉,从未有过。他面上不变,嘴角翘起:“我只是好奇,这世上还有人能算计到你?”
杜平还是看着他,双眸一瞬不瞬。
冯瑛之有点撑不下去,收起笑,也看着她:“是谁?”
杜平不答反问:“打算帮我报仇?”
冯瑛之站起身来,将琴盒又挂回马匹,背对她开口:“本公子向来为朋友两肋插刀,这你不知道?”
杜平坐在他方才坐过的位置上,石头上还有他身体余温:“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不想再和东宫打交道。”
冯瑛之停下动作。
杜平:“瑛哥儿,我想说的是,虽我和东宫都打算揭过此事不再多言,但万一有心人将它传出去,也许会描述得更加不堪,届时,于你于冯家,都会面上无光。”
冯瑛之回头看她,目光深沉:“你打算如何?”
杜平抬头仰视:“我做过的事我自己解决,冯家可以把恶名都推我身上,我嚣张跋扈,我不守妇道,你是受害者,那个时候你做什么都会被原谅。”
冯瑛之气笑了:“那个时候我会做什么?嗯?说来听听。”
杜平轻声:“我给你自由。”
冯瑛之大步向她走来,神态肃然:“抬头看我。”
杜平抬头。
冯瑛之字句坚定:“婚约是我亲口应下,绝不背诺。永安,世间多愚昧之人,难堵悠悠众口,某再无能,也无需妻子替我背负一切。”他嗤笑一声,嘲道,“况且,我头上绿不绿,关旁人屁事?多管闲事。”
他蹲下来,目光变得温和:“是你选我的,你不信我,也该信自己的眼光。”
杜平定定看着他,眼底微微湿润。
她从没这样看过他,原来瑛哥儿的眼睛这么好看,就像皇上说的那样,他有一双好眼睛。
冯瑛之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我们回去了。”
“好。”
到月末的时候,这日杜平百无聊赖坐在家中,打着哈欠旁观眼前这群人忙活。
郑嬷嬷脸上堆笑,兴致极为高涨。她忙上忙下,不住指挥来来往往的仆人:“对,把东西放这里。”她边说边走,又来到门口,“快点儿,小心点儿,别把箱子碰坏了,对,对,放在郡主面前。”
过了半个时辰,总算都搬完了,屋里堆满各式箱子和妆盒,琳琅满目,耀眼得闪花了人眼。
杜平抬了抬下巴:“就这些?”
郑嬷嬷笑道:“哪能啊,这才是一部分,先让大姑娘过过眼,有不满意的就赶紧撤换了,到时候一定让大姑娘风风光光出嫁,十里红妆,让满京城的闺秀羡慕。”
杜平笑着拉起郑嬷嬷的手:“都满意都满意,有你掌眼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郑嬷嬷白她一眼:“尽说好听话,分明是懒得看。”
杜平被拆穿也不介意,仍旧笑嘻嘻。
郑嬷嬷叹气:“行了行了,你不肯上心只有我来替你上心。那冯小公子听说是个性子好的,屋里头也干净,就是这年纪了还是个白身,这就有些委屈大姑娘了。”
她捧在手心里的大姑娘,合该嫁这世上最出类拔萃的男子,权势相貌和性子,一个都不能差。
杜平解释:“是冯阁老不许孙辈出仕,以瑛哥儿的才华,中个进士本是轻而易举。”
郑嬷嬷顿时叹得更重,这没还嫁出去呢,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尽帮着未来夫婿说话,只好顺着她意:“是嬷嬷挑刺了,好歹也是冯阁老的孙子,哪怕白身过得也不会差,何况你母亲也同意,肯定是桩好亲事。”
两人说话间,门外有个侍女跌跌撞撞跑来,扶着门框喘大气,瞪大眼睛:“郡主,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郑嬷嬷责骂:“咋咋呼呼像什么样!”
侍女急忙站直,咽下一口口水:“郡主,府外排了一大队车队,很长很长,一直排到街外头,车队的主人登门拜访,说是给你送嫁礼。”
侍女生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还比手势:“每辆车都配着高头骏马,一等一的好马,每辆车还堆满箱子,那人命属下把箱子打开,”说到这里,她又咽下一口口水,“奇珍异宝,数之不尽。”
侍女是公主府的家生子,眼界绝对不低,能让她惊诧至此,绝对不会是夸张。
杜平站起身来,往外走去,顺口问道:“那人是何来历?”
“凤阳来的,叫……叫……”侍女脑子里都是那些金灿灿的宝贝,一下子想不起来,“对了!说是来自江南陈家!”
杜平脚步一顿,然后猛地加快步伐,飞快赶到府门口。
阳光绚烂,照得街头到街尾一长排的金银财宝熠熠生辉,让人睁不开眼来。
街上已经围满了人,探头探头凑热闹,啧啧作叹。
陈千瑜斜倚雪白骏马,发髻高束,嘴角挂着懒洋洋的笑,毫不在意被人围观尾随指指点点。她等到了想见的人,抬眸一笑,站直身子弯腰行礼。
杜平也笑了,跨下台阶:“你这个人啊,不论到了哪里都会堆金积玉。”
陈千瑜勾唇:“不是这样的重礼,怎配得上郡主?”
两人相视而笑。
第129章 陈千瑜无语望青天,十……
话又说回凤阳,那日永安郡主离开后,黄总督一下子改了态度。
他本来对商会和漕帮行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秋收临近,他竟派兵看住漕帮,然后一纸令书让商会不得插手,一切循往年旧例。有些乡民没有等到商会来收粮,一群人挤到商会门前,却会官府一股脑儿拿下,杀鸡儆猴。
由此,江南秋收之事彻底安分下来。
陈千瑜将整件事述说一番,末了,不由感叹道:“黄总督变脸也太快了。”
杜平脸上没什么表情,坐姿一动不动。
陈千瑜观察她神色:“你打算怎么办?”
杜平回到京城后,母亲救勒令她不准再插手江南之事,所有的消息都被隔绝。她隐隐猜到秋收有变,但没想到黄熙皓有魄力派兵镇压。
她沉默片刻:“你没去找黄总督行个方便?”
陈千瑜“呵”的一声笑:“怎么没有?”出声以后才发觉语气失控,她苦笑着摇头,“我都被逼着逃到京城来了,自顾不暇。这回金银财宝都没用,黄家拒收。”
杜平扬眉:“逃?”
陈千瑜叹口气,仰头望屋顶一眼,有求于人总不好藏着掖着,郡主是自己人,她无奈地望过去:“我猜测黄家这一手不是黄熙皓的意思,应该换人主事了。我扳起手指数了数,能让黄熙皓乖乖听话的,也只剩下黄家族长黄昌元。”顿了顿,“黄家派人在抓我,路上遭袭数次,与其不声不响被人干掉,我反其道行之,大张旗鼓来京城投靠公主府。”
杜平问道:“黄昌元想吃下陈家财富?还是看中江南商会?”陈家不说富可敌国,至少也是富可敌江南,若想安稳过渡必定有后着,她将自身代入想了想,“你若死了由谁来接替家主之位?”
陈千瑜揉了揉额穴:“也没什么说不得的,我爹娘育有一子一女,哥哥经商头脑没我好,所以被打发去西域维持商路,家族在江南的事务全交给我,但我哥还有一个儿子,据说挺聪明,我如果不在了,就轮到他继承,这事儿我爹临死前也留过遗言。”
杜平不当一回事,被驱逐离开的失败者不足以成为对手,多得是理由堵住黄昌元的诡计,而且个个名正言顺:“你招赘一个夫婿,再生个孩子不就成了?”
陈千瑜没有说话,似有难言之隐。
杜平以为她不忍反抗父亲临终遗言,劝道:“你爹都死了,他不知道现在黄家咄咄相逼。你如今是一家之主,有责任为陈家选一条明路,若真让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子继承,”顿了顿,“漕帮就是前车之鉴。”
陈千瑜沉默半晌,还是开口说:“我的确有意让我侄子继承。”
杜平皱眉,觉得这种冥顽不灵的态度不像她过往作风:“日后等你有了子嗣,你们母子当如何自处?”
这一回,陈千瑜久久没有回答。
杜平深深看她一眼,慢悠悠喝一口茶,也不逼她。
“我不会有孩子。”
杜平一愣,下意识反应:“你不打算成亲?”
陈千瑜摇头:“我即便成亲也不会有孩子。”
杜平手上的杯子差点拿不住,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爹为何如此放心将陈家交至我手中?就因我有才能?”陈千瑜低头轻笑,带着一丝嘲讽,“他难道不怕我日后嫁人生子,到时候陈家三代积累为他人做嫁衣裳?他老人家活得精明,自然算无遗策才敢这么做。”
陈千瑜抬起头来:“他骗我喝下断子绝孙的药,我不会有子嗣,我只能传给我侄子,这样陈家的财产才永远都是陈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