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可以嫁给他,至少比嫁给其他人更让她高兴。
没什么可后悔的。
冯瑛之见她这副沮丧模样,又叹口气。他还捏着她的手腕,稍稍向前一靠,将额头抵上她的手背,她的手很凉,或者该说,是他的额头太烫。
冯瑛之苦笑:“而且,最要紧的是,别这么考验我。”
杜平一怔,脑子里还装满真夫妻假夫妻的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考验”二字为何解。
冯瑛之松开她的手:“我又不是圣人,会把持不住。”
杜平看着他,睁大眼,有点怀疑:“真的?”
她还担心他一直拿她当朋友看,躺一张床上就像身边躺根木头,这才下了决心刻意撩拨。她脱了衣服在他面前晃,手脚并用挨上去,然而半点用都没有,这家伙还是一动不动。
片刻之前,她还摸摸自己的脸,难道瑛哥儿不喜欢她这样的相貌?
万般沮丧之下,杜平方才已打算放弃,算了,算了,总不好她一个女的霸王硬上弓,这事强求不来。
结果竟听到这话,第一反应自是不信。
冯瑛之自诩对她了解颇深,可眼下竟猜不透她心里是怎么看他的。
他又不是柳下惠,怎可能无动于衷。
冯瑛之认真回道:“真的。”
杜平眨眨眼,手又伸过去了:“那要不要……”
“不要。”冯瑛之又把她手推回去,半坐起身,把那两只不老实的手塞回身体两侧,又替她将被褥两侧压平,“睡觉,听话。”
夜已深,漆黑之中唯有两双眼眸彼此凝视。
冯瑛之半边身子悬在她身体上方,靠的并不近,可每一声呼吸都听得清楚。
他眼眸深邃,抬手,覆上她的眼睑:“闭上眼睛,马上睡觉。”
杜平轻笑一声,果真顺着他的手闭上眼:“瑛哥儿,你呼吸很急。”
冯瑛之僵住,见她乖乖地睡了,也不多说,深深呼吸一口气,躺下去转身睡觉。
大婚之日从早忙到晚,本就身心俱疲,杜平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该起了。”她不理,用被子蒙住脑袋,正想翻个身继续睡,突然意识到眼下情况。
杜平猛地坐起身来,外头天才蒙蒙亮,瑛哥儿坐在床沿,颇有兴致地望着她:“醒了?”
杜平呆呆坐一会儿,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我们昨日成亲了。”
冯瑛之被逗笑,他指了指身侧的桌案,上面的盘子里摆着一块帕子,上面沾着暗红血渍,周围还有些黏腻难言的色泽,栩栩如真。
杜平又呆住了,颤着手指过去:“这个……”
冯瑛之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笑道:“我说过,元帕的事不用担心,好了,该起了。”说罢,他颇具君子之风地背过身去,“要唤侍女进来吗?”
杜平摇头拒绝:“不用,我在家中都是自己来。”
她利落地穿好衣裳,坐在镜前梳好发髻,站定之后忍不住又朝那块帕子望去,“啧,你真是心细如发,为新婚妻子准备这个,你恐怕是天底下独一个。”
这语气听起来,半是嘲讽半是夸奖,褒贬难辨。
冯瑛之大方一笑权当赞赏听了:“多谢夸奖。”
第134章 疯丫头,真是疯了
冯府在京城的人口很简单,长子外放在偏僻地方做县令,媳妇儿子也跟着一起去了,府中如今只有次子和么子两家,至于族里的亲戚都住在老宅,远在数千里外的家乡。
当年,除了冯阁老一家,老家那头也有些亲戚来京城寄住,可自从出了冯禾婉的事,首辅大人大手一挥,将所有人都赶回去安分蹲着,京城里的冯府就彻底冷清下来了。
冯瑛之的父亲是冯首辅的小儿子,任国子监主簿,娶妻许氏,共育有二子。
照冯首辅对么子的评价来说,此子内敛木讷,不擅交际,官职必止步五品之下。
冯临山贯來对父亲崇敬至极,也颇有自知之明,是以从来没想过小儿子竟能将永安郡主娶回家。他心中忐忑,这位郡主的名声在京城可不算好,担心待会儿见面时起了冲突。
许氏看夫君如此神色,便将手覆于他手背,温婉一笑:“三人成虎,要相信瑛哥儿的眼光。”
冯临山苦笑,他也想相信,可这位永安郡主的名声绝不是以讹传讹。
正忧虑间,只见一对新人向这边款款走来。
杜平一身新妇打扮,俊眉修眼,顾盼神飞。她跟在冯瑛之身后,看上去竟有几分乖巧。跨进门槛,她便跟着冯瑛之一起行礼。
冯首辅面无表情“嗯”一声,算是回应。
冯瑛之在旁低声提醒,杜平便一个一个奉茶过去,府里拢共这么几口人,一会儿功夫就结束了。除冯阁老之外,杜平就数对许氏印象最深,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个温柔软性子的婆婆。
这位好婆婆握住她的手,除刚给的改口礼外,直接从腕间褪下一只玉镯,戴到她手上:“好孩子,瞧着就是个乖巧的,我就知道外头的话不可信,谣言可生生毁掉一个人,你如今还能保持本心,实属难得。”
许氏以前只远远见过她,并不熟悉,如今一看,人长得好不说,对长辈也恭敬,夫君担心的事根本没发生,“我就盼着你和瑛哥儿好好过日子,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杜平面孔微红,推辞不得。
冯瑛之忍不住轻笑一声。
杜平动了动,忍住,头压得更低。
许氏暗暗瞪儿子一眼,拍拍媳妇的手,越看越喜欢:“瑛哥儿别的好处没有,眼光却是不错,让他带着你四处逛逛,别闷坏了。”
杜平闻言,更觉得这婆婆极好相处,笑道:“谢谢母亲。”
说罢,两人便偕同退下。
一出了门,冯瑛之再忍不住,低头笑出声来,笑得厉害了,身子都在微颤。
杜平眯眼,欲在他后腰上拧一把。
冯瑛之脑侧似乎长了眼睛,恰到好处退两步,避开毒手。他唇角的笑意止不住:“永安,原来你还有这一面?看不出来你很擅长装乖么?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小看了你,我还以为你今日又会和祖父起争执,连怎么打圆场都想好了,哈哈,真是人不可貌相。”
杜平阴恻恻出声:“母亲还想要个大胖孙子呢,怎么生?”
冯瑛之笑声戛然而止,摸摸鼻子,回头笑道:“想去哪儿玩?我陪你。”
杜平哼一声,也不为难他,况且凭什么这事一直要她主动?她也是要面子的。“我想去清点一下昨日客人送的礼。”
冯瑛之颇感意外:“你的侍女应该已收拾好,直接让她们把清单送上来不就好了?”
杜平脚步一顿,继续往前走:“我想去看看。”
总不好把新婚妻子扔一边,冯瑛之只好随她一起去。到了那里,只见杜平拿起登记好的礼单随意一扫,然后就放在案上,开始低头去看箱子里的贺礼。
冯瑛之见她如此认真,也顺手拿起案上的礼单,一项一项看下来,他目光突然停住,叹道:“连黄家都给你送礼了?这礼可不轻……他们不一直看不惯公主府么?”
杜平应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送黄昌元如此一份大礼,几乎分割半个陈家的利处,姓黄的若再不给点表示才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冯瑛之想起这回上花轿也是太子背她上去,比起这事,黄家送礼也算不得什么。“据我所知,太子与你母亲一直不和,难不成是演给外头看的?其实兄妹情深?”
最后四个字听得杜平起一身鸡皮疙瘩:“他那是心虚。”
冯瑛之扬眉,正欲笑问太子是不是着她的道儿了,突然想起永安在东宫遭算计一事,笑意收敛,目光微微下沉:“东宫那晚的事情,太子也知道了?”
他心思飞转,面无表情:“太子处置了越侧妃?”眸中透出嘲讽意味来,“太子行事如此公正严明,你母亲知道吗?”
平时一直温和微笑的人,偶尔生一次气格外有威慑力。
他说话声音不大,甚至连眉都没皱,就那么微微压下眼来,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杜平停下动作,回眸笑道:“生气了?”见瑛哥儿还是不说话,又拍拍胸口,“别板着脸,吓死我了。”
冯瑛之看她夸张的模样,被逗得嘴角弯了弯:“你愿意揭过此事是你大度,太子打算这么翻篇分明是以大欺小。”
越侧妃是主谋,其他帮凶一个都不给交代,草草了事。
太子妃获利最大,却撇得一干二净摆出副受害人模样,真当旁人都是傻子?
可是永安不愿多说,他也不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杜平解释道,“我正打算拿根绳子把公主府和黄家绑起来,和气生财是最好结果。”
冯瑛之欲言又止,他想问难道不是为了李承业,但是忍下不言。
这话说起来酸溜溜的,不像他。
他转开头,望着窗外。
外面蓝天白云,海阔天空,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天穹。
杜平继续低头整理箱子里的贺礼,她并不是一样一样仔细检查过去,而是拿到手上就放下,似乎目的明确在找某一样。
风轻轻拂面,冯瑛之并不回头,轻声问:“在找什么?”
她在找谁送给她的贺礼?如此在意?
杜平低头翻找,突然停下动作,嘴角露出笑来,拿在手上晃了晃:“真大方,想不到啊想不到,他竟真舍得送我。”她得意洋洋起身展示,这是一幅手卷,全展开有十一米长,是故杜平仅拉开一部分,大字行书凝练有力,“山谷道人写的砥柱铭。”
冯瑛之一看就移不开眼。
杜平得意洋洋:“我看过老顽固的书房,就数这副最喜欢。小时候念书时跟他打赌,若我考头名将来就把这副送我做陪嫁,哈哈,他输掉的时候脸色都青了。”
冯瑛之微微一笑:“孙中堂?”
他自小聪颖,看书堪称过目不忘,方才礼单不过寥寥数眼,便已把所有人名和对应的贺礼记在心中。
杜平伸手递过去,手卷就摆在他眼前,干脆道:“你不向来喜欢山谷道人么?送你。”
冯瑛之似乎一怔,他一动不动倚在案边,目光慢慢从手卷移到她脸上,并不接:“这是孙中堂送你的。”
杜平笑道:“我的就是你的,咱们都睡一张床上了,还分什么彼此?”她一把拉过他的手,把手卷塞进去,“行了,你眼睛都发光了还矜持个什么劲?”
冯瑛之低低一笑,并不因她粗俗直接的言语而生气。
原来人的心情真的可以如此大起大落。
一下跌落谷底,一下又划破天际。
他笑出声来:“需要说声谢谢吗?”
杜平也笑:“你要说我就听。”
冯瑛之缓缓站直身子,他就这样直直站在她面前,望着她的眼,只是看着。
原来人的眼神真能像手心一样带着温度,每一眼都像手指拂过肌肤,引起战栗。
杜平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