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正酣,徐如松只觉声音熟悉,回头一看,眼睛都快瞪出来,喝道:“把她带下去。”
在库尔都眼中,一小队中原士兵围住一匈族美人,捆绑着她的双手负于马背上,好不可怜。他身旁副将插嘴:“没听说三王子有带女儿上战场。”
库尔都摸摸下巴,丹□□那么多儿女,他怎么可能认得清?遂笑道:“恐怕不是丹□□的女儿,而是他的女人,嘿嘿嘿,我就知道那小子不老实。”
副将询问:“救吗?”
库尔都策马转身:“距离有些远,算了,咱们先撤退。”他们都已行出十来米,只闻那美人撕心裂肺地用匈族语喊:“救我!我看到他们的布阵图了!”库尔都立刻回过头,只见那美人嘴巴已被士兵堵住,披头散发神态癫狂,却仍是难掩天姿国色。
副将跟随库尔都多年,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他已替主将找好理由:“还是救了吧,不管布阵图是真是假,这是个跟丹□□王子和解的机会。”
库尔都咧开硕大的嘴巴,笑了起来。他们今日抢到的粮食足够支撑接下来十天作战,运粮部队已撤得差不多,他也该见好就收,离开之际顺手救个美人回去,倒也算香艳韵事一桩。
他摆摆手:“能救就救,救不了也别强求,这样的美人死在战场上,的确可惜了些。”
副将命一小队人马突袭去救人,过程顺利得惊人,那女子拼命挣扎摔下马来,正好一匈族战士骑马而过,拉起她置于置于马背上,奔腾离开。
等到这边战事告一段落,库尔都已经逃走好一段时间,徐如松来不及去数杀了多少敌人,踏着满地尸体,他策马来到那队护卫永安郡主的士兵面前,面沉如水,怒道:“你们在胡来什么?”
队长:“这位姑娘说,等她信号。”
徐如松一抹脸上血迹,骂道:“她胡言乱语你们就信?”沙漠广褒无垠,他一时拿不准往哪边追,幸好天气晴朗,他速度快点还能顺着马蹄印追上去。娘的,女人就是会找麻烦!
整好队伍,徐如松正欲率军前行之际,只见西南方向一束烟火升上天空,明黄色火焰灼灼。
正是徐家军专用的联络讯号。
队长望着少将军震怒的脸,指了指那处,小心翼翼开口:“就是这个信号。”
黄沙漫漫,一队数千人的骑兵急速奔腾。
杜平被”救“走后,整个人被横放在马背上,正好腹部磕着,颠簸得她想吐。她晕晕乎乎算着行进的时间,等停下来时,大概才过一刻钟。她知道自己辨不出方向,索性也懒得记来时的路。
“啧啧,瞧这小模样,真可怜。”库尔都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并不急着解开束缚她的绳索,挑起她下巴问:“你是丹□□的女儿?”
另一头,副将已率领队伍去清除马蹄痕迹,左亲王身旁只留几个亲卫保护。毕竟周围都是自己人,唯一救回来的陌生女人还被绑着双手,一副柔弱模样。
杜平无力地点点头,她脑袋还在一阵一阵地晕眩,便顺势倒入库尔都怀中,几乎同一瞬间,她反手解开手腕上的绳结,本来就是个活结,只需用手指轻轻一拉便松开,随即,她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
库尔都还在调笑:“呵,我可不信……”
话未说完,杜平手中匕首已狠狠扎进他心脏中,这样还不放心,杜平捏住匕首在血肉里旋转一圈。
库尔都不可置信地望来,他猛地把身前女人推开。
杜平不再恋战,从另一只靴子里掏出信号弹,一拉绳索,顿时明黄色烟火窜上天空。做完这一切,她翻身上马,疾驰而去,正好朝着大军相反的方向。
副将赶回来营救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左亲王咽气。他恨到极致,冲动之下就想追杀那女刺客,可徐家军的信号弹已放出去,此地不宜久留,要不了多久就被会徐如松那小子追上。
失去主将后,军队只能朝着匈族王帐逃回,顿时马蹄阵阵,沙尘滚滚。
杜平其实并未跑远,她知道自己不识路,一旦在沙漠里迷路只剩下死路一条。她躲在一处沙丘后面,目送匈族人马跑远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然后沿途撕下一块一块地撕下衣角,扔在地上留作记号。
天空万里无云,她只盼今日少刮一些风,这样才不会将一路的记号遮掩。徐如松那家伙再不快点赶来,等天黑就迟了。
徐如松在看在信号弹的那一刻,就玩命似的疾驰而来,总算在天色彻底转黑之前跟杜平会合。
眼前的女人裙摆稀稀拉拉,扯得像被狗啃过一样。头发也是乱糟糟,她脸色并不好,不过看到大军赶至时,微微勾起唇角。
杜平朝某个方向一指:“他们往这边逃了,库尔都已死。”
徐如松浑身一震。
杜平继续道:“不过很多人都看到我的脸了,还请少将军赶紧追上去,一个活口都不能留,否则我到匈族后容易穿帮。”
徐如松看她一眼,说:“那么多人,我没把握杀光。”他见她秀眉微微一拧,敛眸陷入沉思。他便又道,“库尔都已死,咱们这趟也不算亏,你不用再去匈族,我带你回去。”
杜平抬眸瞥来,摇摇头:“少将军尽快追上去,至少截住他们。给我一个人带路,我定在天亮前带援军过来。”
徐如松一怔:“援军?”
这里离匈族王帐已不远,杜平根据先前听到的消息来分析,大概也就两个时辰的路途。她一旦能见到父亲,就能跟徐家军形成包围之势,一个都不放走。
杜平:“还请少将军拖延他们至少半日。”
徐如松颇有种被看扁的感觉,二话不说,率军追击。
留下的这位士兵从小在沙漠长大,对这块地形极其熟悉。他带着杜平抄近路,这条路途径一条狭小通道,大队人马不好通过,反而会耽误时间,可却正适合杜平。
今夜月光正好,天上没有一丝乌云,银色清辉笼罩着整块大地,为他们照亮前路。
杜平默不作声地靠近杜厉帐篷,差点被当成刺客宰掉。两名亲信把她挡在外面,横刀相向,刀刃上闪烁着噬人寒光。
“吵什么?”杜厉被吵醒,满脸烦躁地走出来,“哪个不怕死的?”
月光如水般倾泻在来人面颊上,照出熟悉的眉眼。
杜厉以为在做梦,愣愣道:“平儿?”不对,现在正是双方交战时候,平儿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杜平来不及叙旧,立刻切入正题:“爹,库尔都已经被我杀了,可是有不少人看到。徐如松正在拦截他们,但我担心有人会逃出来传递消息,需要你帮忙从后方接应。”
她这番话一口气说完,连大气都不喘一口。杜厉立即醒神,大步向外迈去,一边走一边说:“我立刻集结军队,你准备好带路。”
他还没走出几步,就见女儿从后面追上来。杜平拽住他的手,神色认真地问道:“哈尔巴拉在吗?你一下子带上万人出去会被他发现吗?”
杜厉勾唇:“他不在,前几天列巴族那边有动乱,似乎想闹独立,他亲自过去处理了。”
“天助我也。”杜平眼睛一亮,兴奋道,“其他人发现去告状吗?会怀疑你吗?”
杜厉:“几位王子倒是都在,尤其大王子和三王子,呵,不过老子不怂他们。”
哈尔巴拉可汗膝下儿子无数,最出挑的就属大王子和三王子。若按中原的规矩来,大王子既然居长,理所当然是下一任可汗。但匈族信奉强者为尊,三王子作战能力强于大王子,底下人也不少。他心中一直不服老大,两人便较着劲,导致匈族各分支明着暗着站队。
而左亲王库尔都,他在族中位置举足轻重,虽未明确表态,但他好几次在可汗面前帮着大王子说话。
三王子眼里,第一讨厌的自然是大王子,第二便是库尔都这色胚。
这两年间,杜平自然把匈族情况都打探清楚了。今日看到库尔都的那一刻,她顿时想到一个更快捷的办法,便决定将整个计划推翻重来。
杜平深深呼吸一口气:“爹,出发之前,你给大王子送讯示好,告诉他,军情泄露,库尔都被人徐家军截杀。”
杜厉目光一凝,定定望着她,片刻后开口:“大王子一定会来问细节。”
杜平轻笑:“等他来问的时候,你已经跟我一起出发,他想找也找不到人。”月光照进她一瞬不瞬的瞳孔中,反射出寒芒,“让他猜,随他猜,怀疑你也好,怀疑丹巴特儿也好,人心混乱了我才好走下一步棋。”
第210章 原来血脉相连,就是这……
另一边的战场上,徐家军已与左亲王余部战得如火如荼。缺失主将的情况,左亲王部队颓势毕现,几次想要突围却逃不开徐家军包围圈。副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这边的人死去一个又一个,冰冷的月光下处处是尸体。
杜厉队伍赶到时,左亲王主翼余部只剩不足三千人。而徐如松那一方,伤亡不及四成。
此时已是后半夜,双方都察觉到有新队伍靠近,徐如松连眼睛都不眨,继续指挥作战,想靠自己军队的力量将他们绞杀于此。副将在夜色中眯起眼睛,隐约瞧着那身影眼熟,忽地眼睛一亮,喜道:“杜将军!”
杜厉停在远处,既未上前帮忙,也没开口说话。他只是随意一摆手,身后阵型立刻在几息间展开,严严实实列成方队。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带着令人战栗的杀戮气息。
徐如松冷冷瞥来一眼,嘴角撩起,真是让人兴奋啊,让他忍不住想试试,跟这位不败战神交手究竟是何滋味。思绪只是一闪而过,他仍记得这是战场,收回目光,举起长|枪继续厮杀。
副将立刻察觉情况不对,喊道:“杜将军,还不快来帮忙?”
杜厉军队仍是一动不动。
副将心下一沉,强打起精神继续突围。他不断安慰自己,也许是因为杜厉之前不和汉军对战的规矩,所以才迟迟不上来。生死一线中逼出潜能,他付出极大代价,总算带着几百人撕破一道口子,杀出重围。
他们拼命向杜厉队伍奔去,就快接触到的时候,只闻杜厉沉声开口:“杀。”
副将众人面露不敢置信之色,想逃已来不及。
命令一下,队伍阵型飞快变化,一个都没漏下,将逃出生天的这些人斩于马下。徐如松解决完包围圈里的残兵后追上来,此时,鲜血浸入沙子和石头里面,库尔都主翼队伍已全部灭口。
徐如松骑着马靠近,枪尖上还滴着血,红缨上也粘着黑乎乎的东西,血和脏污混在一起,一看即知他枪下索取了无数人命。
身后大队人马随着他一起靠近。
徐如松笑了笑,出言不逊:“杜将军总算是弃暗投明了。”无论有什么内情,他都看不起杜厉这么多年来投靠敌营的行为。
杜厉咧嘴一笑:“把自家比喻成明,脸皮也够厚的。呵,京城里的人看不惯徐家已久,说不定有朝一日你们也会变成暗。”他抱着胳膊,神色傲慢道,“不知道皇帝还能忍你们多久?”
徐如松脸色一紧。
杜平怕他们一言不合就开打,便从后头策马出来。这种情况下,无论对错,她自然要站在父亲这边。她肃然开口:“少将军,刚开始你就摆出如此态度,接下来恐怕不好合作。”
徐如松冷冷扫她一眼,随即撇开脑袋闭紧嘴巴。
杜平见好就收,对他说:“你再给我几个信号弹,这段时日里盯紧点,我等哈尔巴拉一回来就动手。到时候,你们看到信号弹就朝王帐攻过来。”
徐如松看她一眼,淡淡道:“嗯。”他摆了摆手,后面立刻有人双手奉上信号弹。余光扫到她银辉下的容颜,他忍不住又看一眼,心中感慨,这女人胆子怎么能大到这程度?本想嘲笑她无知无畏,可经今日一战,她这么胡乱一搞竟然也能成?他只能把话吞回去。
杜厉看到徐家那小子看了女儿许久,顿时发出“嘿”的一声,不怀好意地警告:“喂,把你的招子收回去。”
徐如松被人戳破,狼狈在脸上一闪而逝,很快又稳下来,平静地朝杜厉望去。
两个男人对视的目光中似乎有火花闪烁。
杜平重重叹一声,她突然能理解当年师兄面对她挑事时的无奈。她翻身下马,走近地上那几具匈族士兵尸体处,库尔都的副将把左亲王的尸体驮放在马背上,似乎想带他回家。可战斗时马匹受创翻腾,左亲王的尸体也就此掉在地上。
尸体已经僵硬,库尔都胸口致命伤已凝固成深红色,面部发青。
杜平:“少将军,库尔都的尸体就由我们带回去。”
徐如松将视线从杜厉转到她身上,道:“想好理由了?你打算怎么跟哈尔巴拉解释?”
“解释?”杜平勾唇,“不用,这是送给大王子的礼物。”
沙漠里的夜晚温度很低,带着一缕寒意,她微微侧着脑袋站在尸体旁,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月光下,她脸色白皙得没有一丝生气,衬着长发漆黑如墨,仿佛黑白无常来索命。
夜深人静,徐如松的汗毛一根一根竖起来,刹那间,脑中本就不多的风花雪月悉数散去,只剩一个念头:惹什么都不能惹这女人。
匈族大王子最近心情很好。
父汗最初宣布开战时,命左亲王和老三丹巴|特儿为前锋,那时候,他心里颇不畅快,觉得父汗果然偏向老三。可打了一阵子后,老三灰溜溜回来了,还特地冠冕堂皇搞个理由出来,说补给跟不上。
大王子在肚子里冷笑,谁不知道是他主持后勤事务?老三就差没骂他背地里使阴招了。结果,父汗听闻此言,当众骂了老三几句。大王子这才心里舒畅。
这次战事没有杜厉帮忙,一直撕不开徐家的口子。仗也打了,人也死了,却一直搞不到粮食财宝。父汗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幸而,母亲所属的砂缇族进贡了一批粮草,总算让父汗脸色舒缓一些,给他的笑脸也多了。
大王子入睡之前还在想,等库尔都再打个胜仗回来,呵呵,老三将来只剩下缩着脑袋做人的份。
结果当日深夜,他便收到杜厉通风报信,整得他一晚上没睡着。顶着一对黑眼圈熬到第二天一早,他就收到库尔都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