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宁气呼呼的想要上前找钱氏理论一番,但被苏大海拉住了。
虽然钱氏是他后娘,可后娘也是娘,而且她向来会做人,这村里谁不夸她一声贤惠?
他闺女要是跟她理论起来恐怕要跟以前一样只有吃亏的份,此时这门前人来人往的,传出去又要坏他闺女名声了。
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苏大海决定忍下这口气,招呼一声于氏让她坐着车先去,他稍后再雇一辆车过去。
钱氏沉着脸看着于氏:“于家的,你男人和闺女都在下面,你不如也下去陪着他们,自己一个人巴巴地先去了做甚?”
于氏原本就想下去,再被钱氏这么一说更坐不住了,从车里跳下去,钱氏的脸一下子就晴了,现下好了一文钱不花白捡一趟车坐,她忙忙地就招呼车夫启程,却被苏青宁突然跳出来拦下。
“等等,旺叔,刚刚我爹把我们三个人的车费付了,但现在你也看到了我们谁都没有上车,烦请你把车费退我们。”钱氏打的什么主意苏青宁清楚着了,她偏就不让她如愿。
赶车的车夫包旺同是大包梁村的人,对苏家的事情也有所耳闻。
知道他们家分家把本家继承大份家业的大房长子分出去了,而且分的家产极少,用他里正大伯的话说就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同样身为家中长子的包旺很同情苏大海,其实不必苏青宁说,他也想提。
现如今苏青宁一说他立刻就把三十文钱掏了出来,刚要递给苏大海,却被钱氏攥住了衣袖,她急切地看着苏大海喊道:
“哎,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海你说是不是?”
苏大海这么多年虽不喜这个后娘,但他自来也没有违背过她的意思,这一次也不例外。
“包家大哥,车钱就算了吧,就当帮他们给了。”苏大海踌躇片刻还是开了口。
“爹……”苏青宁扯了扯他的衣摆,他怎么能这么好说话了,难怪钱氏认准了欺负他。
苏大海不为所动,小声安抚苏青宁:“车没了咱们再雇就是了,三十文而已也不多,就全当孝敬你奶了。”
苏大海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孝子,不仅表现在他孝敬苏老三上,也表现在他孝敬钱氏上。
苏青宁越过骡车看向前方,突然看到一辆马车冲破雨幕撞入眼帘。
马车来势很快,一个冲刺间却停在了几人面前,原本达成目的催促着包旺快走的钱氏看到这情景不由起了好奇心,拦下包旺让他看看再说。
他们村里牛车骡车来往的不少,可这马车进村近几来还是头一回了。
在众人的瞩目下马车上跳下来一个身着锦缎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待他转过身来,苏青宁轻呼一声:“陶管家。”这人正是与他们在醉风楼有过一面之缘的陶府管家陶福。
“苏老爷,苏太太,小姐好。”陶福拱手执礼,白胖的脸上笑意融融,在众人的注视中继续道:
“今日端阳县城举办盛会我家主子特地着我来邀请苏老爷一家人去县城看赛龙舟,马车已经备好,请上座。”
苏青宁眨眨眼睛,看着面前宽敞高大的马车,相比之下那停在后面的骡车一下子就相形见绌了。
她心里涌出快意,不经意间瞥到骡车上把头凑出来的钱氏的眸光。
那张假装慈爱的面容上此时精彩得很,有羡慕嫉妒,有心中意动,还有跃跃欲试。
“赛龙舟还有半个时辰就会开始,苏老爷请。”陶福见着他们一家人谁也没动,又再请了一次。
苏大海呐呐地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苏青宁已经一手拉着一个,带着她的爹娘走向马车了。
钱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过骡车走向马车,心里对马车的向往让她终于没能忍住:
“大海,这骡车有些挤,你不介意……”
苏青宁笑嘻嘻地接过话头:“祖母,这马车上面倒是不挤,还有现成的茶水、糕点。
不过祖母难道忘记了,我爹已经替你们付过骡车的钱了,你要是不坐,岂不是浪费了我爹的一片孝心?
还有二叔三叔的两个小弟弟也需要祖母看护着,这天气不好,路况也不好,万一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得了。”
一番话说得钱氏心中暗恨,却偏偏还找不到反驳的词儿,只得用帕子掩着嘴假装嗔怒:“你个小丫头片子,话可真多。”
话音未落,苏青宁已经跳下马车去屋里叫出了沈昀,还喊他上马车一起去县城。
沈昀心中挣扎了一下,还是坐了上去,他可以不去看赛龙舟,但是可以去书铺里转一圈,他上次去逛书铺时答应了掌柜替他抄书。
钱氏看到苏青宁此举刚想出声,马车已然开动,拉车的马撒蹄子往前一走,溅出好些泥水。
钱氏心中那个气呀,偏偏骡车上还有别人在,她不好自毁形象,只能半真半假的抱怨:“嘿,这青丫头拉着个官奴坐马车,这不是欺负人吗?”
不远处苏青宁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隔着万千雨幕,她似乎都看到了钱氏气得变形的脸。
只是碍于陶福在侧她不好太过幸灾乐祸,只能别过脸去朝着外面拼命忍笑。
坐马车就是快,十里路两刻钟便到了。
此时外面还下着雨,但丝毫没有影响观众看热闹的心情。
湘楚河边已经挤满了人,他们或打着油纸伞,或是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有的干脆不怕雨,就直愣愣地淋着雨看热闹。
苏青宁正寻摸着打伞找个方便观看的地方,却见陶福领着他们下了马车便往一旁的醉风楼引去。
说是他们家主子已经在三楼的雅间等着了。
来过很多次醉风楼,但三楼却还是第一次上来。
这是醉风楼向来不对外开放的所在,上来之后苏青宁才发现上面全装的窗户,此时一溜烟打开,视线毫无阻碍,可纵观湘楚河全景,停在下面的龙舟也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大爷。”陶福引着人过去,停在了一个穿着玄色圆领织锦长袍的年轻男人面前。
他正是陶家的当家人陶晋仁,他已然三十岁出头了,但保养得十分得宜,看着不过二十来岁,皮肤白皙,眉似远山,眼神开阔,面如冠玉,看着极为养眼。
“大海兄,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可算是让我见识了。”陶晋仁温和地笑着跟苏大海打招呼,请他就座。
“陶大爷客气了,我一区区庄户,哪敢跟陶大爷称兄弟,不敢当,不敢当。”苏大海挨了竹席一侧坐了战战兢兢地把话说完。
他心里别着紧张,但好在陶晋仁态度亲柔,让他不至于慌乱的说不出话来。
陶晋仁看他如此紧张,跟寻常人见到他时的表情一样,隐隐有些失望。
转而看向他身侧的苏青宁,一见之下不由让他惊讶。
面前的少女瞧着不过十四五岁,但她似乎有些营养不良,身形不够高,瞧着才十一二岁的身高。
脸上稚气未脱,但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里透出来的灵光却让人看得颇为震惊。
开始董掌柜说打禾机的图纸是她捣鼓出来的他其实是不信的,他就不信了,一个乡下十来岁的小姑娘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如何能够设计出那样繁复的东西?
经过打听后,他比较倾向于那玩意儿是他们家买的官奴沈昀所制。
但是就在刚才,看到这个小姑娘的第一眼,不知怎么他就信了。
她外形条件乍看之下不怎么样,可天堂饱满,眉眼间尽显智慧,举手投足也大气得体。
尤其脸型和她额角眉眼轮廓里显出来的阴德纹满满都充斥着福气与功德。
这个小姑娘福泽绵延,是个逮谁便旺谁的命。
陶晋仁这一打瞧,花了点子时间,一旁的陶福打量着,以为他已经尽了地主之宜,便要邀请苏大海一家人前往他们早就商量好的二楼雅间看赛龙舟。
可刚等他开口,陶晋仁便抬手制止了他的话,笑着邀请苏大海一家人就留在这楼上陪着他一块儿看。
陶福心中讶然,他不明白他们家大爷怎么就在瞬息间改了想法,但他最是体贴,一切都以主子的想法为主,当下便立刻唤人上茶热情地招呼着。
不管怎么样,他家主子行事自有他的用意,信主子得永生。
坐在宽敞明亮的豪华大套间里,喝着香茶,吃着精致可口的点心,占据最好的视角看着下面的赛龙舟,苏青宁觉得她的人生都圆满了。
虽然身旁有陶晋仁这个主家在旁侧让她颇有些拘束,不过他却是一个极为妥贴的人,除了招呼他们吃喝以外,基本不言语不会打扰到他们看热闹。
所以先前苏大海一家人还有些碍着陶晋仁在场不敢多说多看,但随着下面赛龙舟正式开始,带起了气氛之后,一家人也随即活跃起来,跟着下面锣鼓喧天,激情澎湃的比赛场面激动起来。
这样一来差点失态,忘记陶晋仁这个主人家的存在。
看到一半中场休息的时候沈昀悄悄地与苏青宁耳语一声去了一趟书铺,待他回来的时候便看到陶晋仁突然把他儿子唤了上来,当着众人的面介绍了一番:
“这是犬子华宁,竟也是巧了恰好与青宁同名,莫不是天生的缘分使然。”
话这么说着,他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苏青宁身上,把内心住着一个成熟女性的苏青宁说得差点脸红,还好她坚挺,努力控制着她的面部表情。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从陶晋仁那隐晦的话里听出了他有保媒拉纤之意呢?
她悄悄抬头看向陶华宁,这个十六岁的年轻人温文尔雅地笑着,倒是没有任何不对之处。
苏青宁连忙挥开脑海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告诉自己刚刚一定是闪神想错了。
人家可是君山县城的陶半城,哪里会看得上她一个乡野之地的村姑,而且拜钱氏所赐,她的名声还那样不好,人家稍加打听就要吓得远离。
苏青宁倒是轻而易举地说服了自己,可沈昀却在某个抬头的瞬间一下子读到了场中那个最耀眼男人脑中的想法:
“此女福星高照,若娶回家中,必能旺夫旺家旺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