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锦行站在床尾,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转动着手上的婚戒。
多少个日夜,他就是靠着抚摸这枚戒指,才能逼着自己熬过来。
“你、你说话!斯迦到底在哪里……是不是你……你把她给害了……”
眼看着傅锦行也不开口,何元正等急了。
他粗嘎着嗓子,吼了一声。
结果还没有说完一句话,何元正就“哇”的一声吐了起来,喷得一条雪白的被子上都是点点的猩红血渍。
站在一旁的护工连忙去轻拍他的后背,帮何元正顺气,又顺手拿了毛巾,擦拭着他嘴角的唾沫。
看那动作,已经是很熟练了,想必不是第一次遇到。
眼前的场面,令傅锦行有些吃惊。
他虽然已经从戴立彬的口中知道了,何元正的情况不妙,甚至有可能最近几天就要出事,但亲眼见到,不免又是一番震惊。
“他这样已经多久了?”
傅锦行沉声问道。
“快半年了。”
护工看了何元正一眼,压低声音:“是他自己不让说的,我们也只好依从本人的意愿。”
言下之意,就是不关他们的事情,让傅锦行不要迁怒外人。
傅锦行点点头:“你先出去吧。”
护工放下东西,马上离开。
等到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傅锦行看见桌上有杯子,就亲手倒了半杯水,拿到何元正的面前。
吐血之后的何元正很想喝一口水,但他吃力地伸出一只手,颤巍巍地想要握住杯子,努力了半天,却做不到。
见状,傅锦行也没有出言挖苦,索性就把水杯凑到他的嘴角,让何元正就着自己的手,喝掉了水。
喝完了水,何元正看起来好受多了。
他重新倒在了枕头上,喘着粗气,就像是一个破旧的风箱。
在这里躺了一年多,何元正从一开始的不愿意接受事实,到逐渐麻木,再到得知自己患了绝症,对他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
“说吧,你到底把我女儿怎么样了?”
何元正咽下满嘴的血腥味道,冷冷问道。
他虽然不能出去,整天都待在疗养院里,但对于外界的事情,多少还是知道一些。
在何斯迦失踪之后的第二个月,何元正才从其他病人那里得到了消息。
但别人知道得也不多,基本上都是猜测。
有人说傅锦行和别的女人有染,何斯迦一气之下一个人走了。
还有人说,她是在外面认识了别的男人,私奔了。
更有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儿,说傅锦行发现自己被绿了之后,就找人杀掉了那对奸夫*,还把他们的尸体都处理得干干净净,绝对不会被发现。
这些谣言,自然也传到了何元正的耳朵里。
他差不多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斯迦没事,你不用担心。”
傅锦行把转动婚戒的那只手放下来,握住床尾的栏杆,平静地回答道。
“你放屁!”
何元正破口大骂,脸色又一次变得发红。
他的胸膛一阵阵起伏,情绪变化极大。
而这种变化,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很难承受的。
“随便你信还是不信。”
傅锦行亦是一副不愿意多做解释的态度,十分淡定。
打量了他几眼,何元正忽然笑了。
“呵,你说没事,那我还是信了。”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就改变了想法。
“这样就对了。”
傅锦行微微颔首,语气里多了一丝赞许。
“我快死了,你还是给我一个干脆吧!就在前几天,那个姓蒋的小子来见过我,他说了一堆废话,我嫌啰嗦,把他撵走了!”
何元正似乎攒着力气,一口气说道。
“哦?蒋成诩来过?”
傅锦行有些惊讶。
“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见你,是我要见你……咳咳咳……”
何元正的脸上隐约又流露出了些许的傲慢,依稀有了从前的影子。
他知道,戴立彬那个人心软,一定会去通知傅锦行。
“我已经站在这里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傅锦行懒得再和他兜圈子,其实,他也猜到了,是何元正托戴立彬来给自己传话。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蒋成诩居然还悄无声息地来过这里。
“他说,孟昶在临死之前,特地把斯迦叫了过去,连他和他老婆都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于是跑来问我,看我能不能知道一些什么。”
何元正犹如回光返照,说话的时候,也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至于孟昶,我只知道,他们是堂亲,是一个枝儿上的,只是没怎么走动过。小蕊死后,我和他们就更加没有来往了,压根没联系。”
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每次想起这些,何元正总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一根细细的线,在牵动着这些人,这些关系。
但他却总是抓不住这根线,无法抽丝剥茧。
“哦。”
傅锦行置身事外,随口回应了一个字。
何元正有些恼怒起来:“你是斯迦的丈夫,你难道也不知道吗?”
他想,傅锦行一定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我知道,我不想说。”
果然,傅锦行慢悠悠地说道。
如今何斯迦不在这里,他丝毫也不想给何元正任何面子。
别说他不是自己真正的岳父,就算是,傅锦行同样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待一个不配为人父的男人。
“你!”
何元正气得咬牙切齿。
倒是傅锦行又问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了,要不要我去通知冯千柔?你可是比疼亲女儿还疼她,她就算为你养老送终,披麻戴孝,也是应该的。”
一听到这个名字,何元正顿时蔫了。
他住在疗养院,又不是坐监狱,自然可以有权利和外界联系。
所以,何元正其实偷偷找过已经出国定居的冯千柔,希望见一见她。
两个人虽然不是亲生父女,可到底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毕竟有感情在。
结果,冯千柔只接过那么一次电话,就再也不理会何元正了。
“别提她!”
何元正抽了抽嘴角,面露悔恨。
为了这么一个白眼狼,他甚至将还没有上初中的何斯迦送到国外,只是为了讨好杜婉秋那个贱女人!
“可惜,斯迦不在,不然的话,她一定会来看看你的,送你最后一程。”
傅锦行似笑非笑地说道。
攻心为上。
果然,一听到这句话,何元正不禁老泪纵横,整个眼窝都变得潮湿起来了。
“斯迦……斯迦恨我……”
他讷讷地念叨着。
“对,她当然应该恨你。”
傅锦行唇角的笑意不断地加深:“一个才十二岁的女孩,被家人抛弃,丢到国外,你知道她受了多少苦吗?你以为只要给了钱,找保姆照顾她,她就能过得很好嘛?没有父母,连保姆都可以任意欺负她,只拿钱,不做事!”
关于那段灰色的日子,尽管何斯迦总是借口说忘了,失忆了,但傅锦行知道,她只是不想提起罢了。
“是我对不起她们母女……是我……”
面对傅锦行的责问,何元正更加愧疚,他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等他反反复复地说够了,傅锦行才继续面无表情地往下说道:“有一件事你应该还不知道吧,正所谓淫*女者,其妻女姐妹必被人淫,你也有你的报应。”
这句话一说完,何元正彻底愣住了。
他的脸上还挂着眼泪和鼻涕,眼神却是怔怔的,看起来带着几分可笑的味道。
相比之下,傅锦行之所以选择说出这个秘密,也经过一番内心挣扎。
本来,他是不想说的。
整件事情,和孟蕊、戴立彬、何元正、孟昶夫妇有关,和何斯迦以及孟家娴有关,他作为何斯迦的丈夫,本不应该成为一个泄密者。
但何斯迦不在,傅锦行不想放过何元正。
一想到她曾经受过的那些苦楚,他就做不到大度,原谅,宽容!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元正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你还不懂吗?你根本没有亲生女儿,孟蕊生下的孩子,并不是你的,而是戴立彬的,那个被你鄙视了一辈子的厨子!”
傅锦行的眼神充满了讽刺,他欣赏着何元正的表情,不愿意少看一眼。
“不、不可能……小蕊可是大家闺秀,她不会做这种事的……”
何元正显然不愿意接受这一事实。
至于何斯迦和孟家娴的关系,傅锦行不愿意再说。
更何况,她们两个人都不是何元正的女儿,没必要牵扯进来。
他是打定主意,让何元正连死都要做一个糊涂鬼了。
虽然还没有证实过,那个孩子就是戴立彬的,不过傅锦行就是要这么告诉何元正,让他相信。
“为什么不会?一个对丈夫失望透顶的妻子,做出这种报复行为,也很正常吧。何元正,像你这种男人,就是把如意算盘打得太响了。你觉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可以出去风流快活,等老了,等玩不动了,就回归家庭,让妻子继续为你当牛做马,让孩子继续孝顺,是不是?”
傅锦行哼了一声,冷冷地质问道。
很多子女,就算从来没有得到亲生父母的照顾,最后也得被扣上一顶“不能不孝顺”的大帽子,继续接纳他们。
何斯迦也不能免俗,一想到他给了自己生命,她就很难真的不去管何元正的死活。
就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所以,傅锦行才要做一次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