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气氛冰冷,下人们倒吸一口冷气,瞪大眼睛看向二少爷。
宁洛七神色一滞,眼中闪过痛楚,但很快收敛。他早就习惯了,母亲不论做出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从小到大,他没得到过一点关怀,甚至看向他的眼神都是冰冷的,仿佛他不是宁家的血脉。
“汪家来退婚了,你个逆子,竟敢忤逆长辈擅自退婚!”宁夫人粗重喘息,肩膀不停发颤。
宁洛七垂下眼,神色平静,“退婚的是汪家,并不是我。”
“你!”宁夫人顺手拿起另一盏茶杯,狠狠扔过去,这次宁洛七没有躲避,任由茶杯打到自己身上,滚烫茶水浸湿,顺着袖子流到手背上,烫的通红,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二少爷!”秦嬷嬷惊呼,急急忙忙掏出手帕,擦拭宁洛七的手。
宁夫人丝毫不心疼,恨不得他受伤,没了这条命才好。
“快去跟汪家解释,这桩婚事不能退!”
“我不会去的。”宁洛七淡淡道,摆了摆手让秦嬷嬷退下,秦嬷嬷担忧看着他烫伤的手背。
“我说过,我不会娶任何人。”
“你个逆子!”宁夫人腾的站起身,急促走过去,扬起手就要打下去。
宁洛七平静的站着,不闪不避。
他从不知道亲情是什么,两世为人,从没感受过一点温暖。即使如此他也不会放任宁家不顾,因为他亏欠,心里有愧疚,所以只能承受。
这时威严声音传来,“还不快住手!”
宁伯远听到退婚的消息就前来,早想过夫人会大闹一场,没想到会直接动手。
宁伯远看到宁洛七衣衫湿漉漉的,地面满是茶杯碎片,紧皱眉头,“洛七又不是孩童,你如此动手教训,成何体统。”
“我是他的母亲,动手教训个逆子,难道还要请示老爷不成?”宁夫人挺直腰背,直直看着宁伯远,语气阴阳古怪。
宁伯远皱了皱眉,甩袖道:“退婚就退婚,又不能强迫汪家把女儿嫁过来,你向着洛七撒气作甚!”
“呵,老爷怎么不问问这桩婚事是怎么没的。去狩猎场之前还好好的,回来之后汪家突然要退婚,肯定是这个逆子从中作梗,对汪小姐说了些什么!之前他还顶撞说绝不会娶汪小姐,肯定是他做的!”
宁伯远看了眼宁洛七,神色复杂,沉默片刻后,道:“既然两家都不满意这场婚事,就作罢吧,日后不得再提起此事。”
“这怎么行!”宁夫人瞪大眼,“要是能把汪小姐娶进门,等同于多了一个助力,京城上下再也找不到能跟宁伯侯府相比的人家!”
“这可是洛七的婚事,不是宁府的!”宁伯远大声呵斥。
门口,宁风听到厅堂大肆争吵的风声后,急忙走过来想要相劝,他知道肯定是母亲又在为难洛七了。
刚想要踏进去,脚步却僵持在半空中。
宁夫人听到宁伯远的话语,整个人疯狂起来,眼里满是怒意,“洛七洛七,老爷您的眼里只有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才是嫡长子,我和风儿是后进的宁府呢!”
宁伯远神色一怔,突然意识过来什么,急忙打断:“阿昭!”
宁洛七猛然抬眼,看向宁夫人。
宁夫人的眼里满是恨意,盯着他的时候一点温情都没有,正是这样的目光,刺痛了他整整二十年,让他宁愿出外历游,也不愿回来。
“我不愿再忍下去了,我没法装模作样,笑着脸面对他!他把我的风儿害的那么惨,风儿身子虚弱,大夫说撑不过三年……为何……为何落水的人不是他,而是我的风儿呢!”宁夫人红了眼,冷冷说道。
“洛七也是你的儿子啊。”宁伯远沉默道。
没想到这句话刺激到宁夫人,立刻炸毛,声嘶力竭的大喊:“他不是!”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内心一震。
宁洛七怔怔看着宁夫人,好像多年来的谜团解开,他心里的猜测和疑问,都在这瞬间有了答案。
他不是宁府的血脉,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这样就能全部解释的清楚了,为何母亲看他的眼神就像仇人一样。
“宁伯远,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那天夜晚,我的孩子难产死了!你莫名从外头抱来一个孩子,放到了我的怀里……当时我虽昏昏沉沉,不过感觉到了,他根本不是我的孩子!”宁夫人握紧拳头,这件事她埋藏在心里二十年,孩子是从哪里抱来的,她暗中调查过却无从得知,看着孩子聪明伶俐,得到宁伯远的厚爱,她的心里就更冰冷。
他可能是宁伯远养的外室生下的孩子,要不然怎么会私自带进府,并对他如此宠溺?
孩子越是乖巧聪慧,她心里就越恨。
三岁识字,能背诵古经,五岁持弓,百步穿杨……宁夫人的心里越来越扭曲,到底是哪个狐狸精的孩子,能这么聪慧,生生把她的风儿比下去一头。
直到冬日里宁风落水的那一刻,她心里的怨恨爆发。
两人在院子里打闹,没一会儿下人们一阵惊呼,说是大少爷落水了。
宁风从水里救出来时,昏迷不醒,脸上没有血色。高烧整整持续了七日,好不容易救回来了一条命,大夫却说身子亏损,怕是活不了几年。
宁夫人怨恨,对宁洛七恨到了极致。
我的儿子都快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风儿被你害的身子薄弱,你为何却好端端的活着……”宁夫人恶狠狠瞪着宁洛七,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为何落水的不是你?为何不是你死!”
“住口!”宁伯远冷喝。
宁夫人伤心落泪,被伤的体无完肤,“老爷你独宠他,夸赞他,但从没注意过,风儿才是您的儿子啊!风儿为了得到您的欢喜,没日没夜的背书,练字……到头来,却一句称赞都没有听到过……
难道风儿就比不上你跟外面贱人生下的孩子吗!”
“那个贱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宠溺他!”宁夫人上前两步,死死抓住宁伯远的衣裳,质问他。
门外的宁风身形一震,脸色苍白,心里波澜。
洛七不是他的弟弟……
他的浑身冰冷,本就像块寒冰的身体,此刻更是冷到发抖。
他退出去,后背抵在门上,手下意识捏紧披风,越来越用力。洛七竟然不是他的弟弟……
“你说啊!到底是哪个贱人!是不是现在还养在外头?既然如此为何不把人带进府,为何要把孩子带进来?”宁夫人声嘶力竭,步步逼问。
“阿昭!”宁伯远抓住宁夫人的手,让她不要再胡闹下去。
宁夫人冷笑一声,“呵,你是怕那贱人的儿子是庶子,没办法把宁府传给他,所以才会抱回来让我养……宁伯远你真是心狠!难道不怕世人诟话吗?是了,风儿落水的事情也是……”宁夫人转过脸,疯狂的眼神看着宁洛七,“是你做的!”
“你为了得到宁府,所以故意把风儿推下水,想杀掉他!”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宁洛七不禁颤抖着手。
整整两世,他唯一亏欠的人就是宁风,大哥待他极好,是冰冷的宁府里唯一的温暖。他敬重大哥风淡云轻,温尔儒雅,只要能治好大哥的病,他可以付出全部……他请来陶启明,日日夜夜研究医治寒毒的药。
但现在竟然说是他害了大哥?
“你这个贱人,是你害了风儿!你想杀了风儿!”宁夫人破口大骂。
宁洛七此刻一颗心都疼的拧紧起来,让他无法站立,疼的无法呼吸。
他颤抖着身子,小退两步,心里越来越哽咽,说不出话来。下一刻嗓子感到腥甜,一口热血不受控制的咳出。
刺目的鲜红,浸染他的衣裳。
“洛七!”
宁伯远紧张,立刻甩开宁夫人,去扶住他。“洛七,你怎么了?快,快请大夫!”
秦嬷嬷看到二少爷吐血,急急忙忙跑出去请大夫。
宁洛七心都冷了,脑海里嗡嗡作响,没想到事实如此残酷,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咳咳!”他又咳出一口血。
宁夫人舒心大笑,“你个贱人还有今天,快点死了我才能心里舒坦!整整二十年,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闭嘴!”
宁伯远狠厉冷喝,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宁夫人。
厅堂瞬间冰冷,宁夫人都被他的眼神镇住,怔怔的不敢说话。宁伯远这是动了真怒,浑身散发寒气,要是再说话,可能会一巴掌扇过来。
“今日之事不得透露出半句,要是京城敢传风言风语,你就不用当宁府主母了!我会一封休书,把你赶出门!”
“宁伯远你……”
“我说到做到!”宁伯远冷冷扔下一句话,扶着宁洛七离开。
厅堂里只剩下宁夫人一个人,脸色难看,“果然你的心里只有那个贱人……休书……竟然为了那个贱人,敢说出休了我的话……”
宁夫人身子一晃,好似被抽去力气,跌坐到地上。
门外,宁风眼睁睁看着父亲扶着宁洛七出门,都没注意到他站在门边,父亲的心里眼里只有宁洛七一个人。
就像之前的二十年一样……
父亲的心里只有洛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