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
是谁
男声轻嗤一声,附在盛开耳边轻声说道:
安德鲁,就是你啊。
话音落下的一瞬,那人的五指猛然收紧,誓要置盛开于死地。
外界的声音逐渐模糊,盛开被逼到了死角。
半醒半梦间,似乎听见了有人焦急的喊声。
身边的景物如褪了色的老旧照片,生出了许多灰白的斑点,潮水般的黑暗都朝斑点飞速涌去,万物死寂,唯有斑点愈发刺眼,如同寒夜里唯一绽放的灯
等等。
盛开猛地睁开眼,空气随之争先恐后的涌入肺部,呛得他连连咳嗽。
夺目的日头高悬于天,山峦不见雾色,青翠得仿佛榨尽了春日里所有的绿。
丛林深深,高耸的树木在不见路的地面上投下了许多斑驳的阴影。
他正枕在聂铮的腿上,回过神时听见青年轻轻吁了一口气。
你醒了!
严思朝也站在旁边,见盛开醒了,连忙走了过去。
盛开撑着手臂缓缓坐了起来。
聂铮见盛开神色迷茫,连反应都慢了半拍,顿时嘲讽上了:
傻了?
盛开此时也确实一头雾水,离傻了相去不远,竟懵懂地问了句:
这是哪儿?
聂铮扶住盛开摇摇欲坠的身体,指了指身后,说:
天鹅湖庄园。
盛开回过头,就见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方小小的池塘,池塘的另一头,依稀可见一座三人高的许愿池,嶙峋的石块间正有水不断流出,最终汇集到池塘中。
这里的一草一木,近处的许愿池,远处的那间拥有长廊的房子,都跟之前没什么变化。
唯一不同的,则是永夜之昼已经被打破。
天亮了。
盛开捏了捏眉心:
我刚才怎么了?
我们被那些少女的魂魄偷袭了,还好碰见了其他人,要不然死定了。
聂铮顿了顿,补充说,你是最后一个醒的。
盛开的动作一顿。
他的记忆回溯到刚出天鹅湖庄园的时候,那些半空中漂浮的鬼影行踪鬼魅,毫无规律可行,而且,来自外界的武器完全伤不到它们。
他好像记得
他被一个鬼影偷袭,来不及作反应,就被刚好出现的闻人逍救下了。
原来那是他虚构出的幻影吗?
聂铮看了盛开半晌,见他面色泛白,眼中皆是错综迷乱的情绪,不免担心地问道:
小花儿,你没事吧?
没事。
盛开摇摇头,内心依稀有个细微的声音在告诫着它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但这个声音如同石粒投入大海,惊起了一圈波澜后,瞬间消失不见。
旁观了半晌的严思朝眨了眨眼:
小帅哥,该起来了。
盛开缓缓站起身,就见丛林深处走出了三个身材精壮的男人。
他们一人一把长到地面的战斧,腰间还各自挂着一把剑。
半身都覆着厚重的甲片,只是这甲片陈旧,行走时还会吱吱作响。
其中一人满头金发,胡子比头发都长。
他走在最前面,颇为惊奇地看了盛开一眼:
你们的这个朋友是个男的?
聂峥看了眼盛开的长裙和齐耳的长发,故作迟疑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在盛开一脚踹过来之前赶忙介绍道:
他们是住在天鹅湖附近的猎人,打猎的时候刚好碰到了我们。
金发男子叫唐纳德,另外两个看起来像是唐纳德的随从,一个金发碧眼,叫亚伦;另外一个身材瘦弱,但精神矍铄,自称莱克。
唐纳德说: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聂峥:
我们本来是想穿过荆棘森林的,结果被一群鬼影拦住了去路。
唉。
唐纳德叹了口气,这些奇怪的鬼魂都存在了上百年了,我祖父在的时候就经常叮嘱我们不要靠近那个庄园。
盛开静静地看着为首的金发男人,蓦然问道:
你们认识安德鲁吗?
猎人们皆摇了摇头。
几人便顺势来回聊了几句。
不料片刻后,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的森林,突然被几片偌大的乌云遮住了光。
不断有雾气从树木的根部缓缓渗出,这些雾气十分浓郁,看起来就像物体焚烧后冒出的白烟。
唐纳德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他招呼亚伦和莱克先回自家的小屋,而后对盛开三人说道:
森林里的雾气很邪门,你们要是不想死,就跟我们回去。
三人对视了一眼,一致决定先跟过去看看。
回去的路上,围绕在树木根部的雾气已经攀爬至半腰,唐纳德一手将战斧竖在身前,另一手从牛皮袋中掏出了一盏灯,灯芯已经潮了,但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拨弄了几下之后,就亮起了火光。
盛开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发热。
他低下头,就看见胸口挂着一个花纹精巧的怀表。
他狐疑地将怀表举起,观察了半晌。
这东西是哪来的?
但盛开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唐纳德一声惊呼打断了思绪。
浓郁的雾气中,不知从哪里探出了一束黑色的毛发,正紧紧地缠在了莱克的脚踝处。
他的身材是几人中最瘦小的一个,隐在物雾气中的不知名生物也许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想要将莱克拖走。
迷雾中仿佛响起巨兽的咆哮。
唐纳德大吼一声,手起斧落,一把砍断了那束毛发,语速飞快地说:
快!
亚伦,带他们走!
莱克的脚踝起了一圈水泡,有一些红肿得厉害,已经开始腐烂。
唐纳德将他背起,跌跌撞撞地跟在众人身后。
猎人们居住的小屋很快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几人行迹狼狈,脚步踉跄,但好歹是安全地到达了屋内。
门一关上,唐纳德才虚脱似得顺着墙角滑坐了下来。
几人惊魂未定,聂铮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
那是什么东西?
唐纳德摇了摇头,半晌才道:
荆棘森林里特有的独角兽,以人为食物,经常趁着迷雾四起的时候偷袭人类。
据唐纳德说,这里每四个月就会起一场雾,雾气会把整个森林笼罩成一块与世隔绝的地域,一直持续十天。
而每到这个时候,森林里的原住民独角兽就会出来捕食。
这里的独角兽不像传说中那样,会给人们带来好运,反而堪比恶魔。
有猎人曾见过它的角,是暗沉的红色,据说是因为沾满了人类的鲜血。
好在猎人们终年居住在此,小屋外侧十分安全。
若非独角兽这次来得突然,唐纳德还能趁着没雾的日子猎杀个几头。
荆棘森林里的独角兽虽然凶残嗜血,但它的角仍然是一件难得的宝物。
几人守在屋子里的时候,窗外的雾气似乎更浓了,如果安静下来,他们还能听见窗外独角兽的踱步声。
聂铮向盛开走去,轻声说道:
等雾散了我们再去找出口吧。
盛开却只是低着头,似乎在假寐。
直到聂铮接连叫了好几声,他才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
胸口的怀表还在发热,热度透过衣服传递到皮肤上,烧得盛开心烦意闷。
但他不明白这份烦躁从何而来,仿佛思绪也被窗外的雾气笼罩在一片孤岛中似的,无处可逃。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雾气将要散尽的时候,小屋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几人面面相觑,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疑。
唐纳德从屋角拿起战斧,几步走了过去,拉开了门栓。
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站在门口。
盛开揉了揉眼睛,便见那人的面孔虚晃了几下,最后显现出一长戴着头盔的脸。
来人趾高气昂,只露出盔甲下一双斜吊起来的眼,他的视线凉凉地落在唐纳德的身上,随后又在屋子里打了个转。
谁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独角兽是私设,没我说的这种玩意儿。
写迷雾的时候脑子里总蹦出改编自史蒂芬金的同名电影《迷雾》灾难片,害挺好看,就是结局气死人
第30章 重叠梦境(9)
这间屋子的主人和客人最终一起被穿着盔甲为首的男人赶了出去。
他来时气势汹汹,知晓了唐纳德是屋子的主人后,鄙夷地一斜眼,手中的战斧在地板上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威胁:
把房子让出来,你们,去给领主猎杀独角兽。
亚伦年纪小,最先沉不住气:
凭什么!
这是我们的房子!
唐纳德还没来得及拦住他,便听到轰得一声,木屋的门由外向内被人砸了个稀烂,碎屑崩裂开来,瞬间划伤了亚伦的脸。
他怒目圆睁,抄起墙边的战斧就要上前,直到一支长枪抵在了他的头上。
枪刃上还滴着血,应当不久前曾经历过一场杀戮。
断裂的门墙后,整整齐齐地站了二三十人,清一色的盔甲铁骑,而最后方坐着一个长官似的人物,身下的马鞍都缀满了黄金。
盛开站在最角落,离那人距离不算远,但仍然只看到一张仿佛打了马赛克的脸。
马赛克说:
就凭这个。
这是雾气弥漫的第一天,距离十天还有很远。
整个荆棘森林被雾气笼罩,俨然像一座毫无生机的鬼城。
他们两手空空被赶了出来,只来得及拿起平日里随身携带的战斧。
受伤的莱克被留了下来,当做避免他们逃跑的人质。
而盛开三人却手无寸铁,如果碰到独角兽,单靠人力,胜率微乎其微。
唐纳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前面领路,但是茫茫雾气中,经验老道的猎人也不知道去往何处。
况且,能够指路的灯芯也只剩下最后一个。
盛开停下脚步,问道:
他们是什么人?
或许是累了,唐纳德回过身,半靠在一棵树上,缓缓说道:
这里靠近加来港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英格兰王国正在和法兰西王国作战。
那他们
唐纳德摇了摇头:
或许只是行军路过这里,又或者
是逃兵。
从刚才马上那人的气量来看,应该是个不大不小的领主,说不定还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堡。
可骑士这个阶层,忠贞者多,背义者也不少。
如果不是逃兵,在这战火纷乱之际,哪还有时间来抢夺房屋,还强迫这里的猎人给他们猎杀独角兽。
盛开仰起头,看向天空。
树叶伸展的最远处,依旧是一片迷蒙。
缓过气来的唐纳德撑起身子,说:
走吧,我们不要总待在原地,既然那个领主想要独角兽,我们就给他打来。
唐纳德说,独角兽一般不会主动攻击结伴而行的人,只有当一个人单独出现在它的视野中,这种怪物才会兴奋。
于是剩余的五个人分了三组唐纳德自然和亚伦在一起,而当聂铮已经默许了与盛开严思朝两人一起行动时,盛开突然说道:
我自己一个人。
聂铮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盛开摸了摸胸口发热的怀表,坚定地重复道:
我一个人。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想法从何而来,要是真要刨根问底出一个原因的话,大概就是直觉吧。
其他人见劝说无用,便只好随了盛开的意。
森林里的雾气似乎静默地蒸发了许多,隐藏在地底的小路显出了原貌。
四周的场景犹如盛夏时热气腾腾的柏油马路,碎裂成歪歪扭扭的波浪,连身边人的面孔都分裂成了无数的碎片。
可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盛开回过神来,就见聂铮给了自己一个担忧的眼神,随即与严思朝顺着道路,往另一个分叉口走去了。
唐纳德以自己是经验老道的猎人为由,将自己手中唯一能点燃的灯芯交给了盛开。
后者既无感激,也无欣然,仿佛只是拿到了自己应得的东西。
这很不对,盛开在心里默默地想到。
可他只是揣着灯芯,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了雾气之中。
荆棘森林内这条不知通向何处的小径静悄悄的,两头雾气匍匐在盛开的脚踝处,跟着他的动作不断地凝结又分散。
渐渐的,盛开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
起初,他以为这是逼兀的空间环境带给他的幻觉,可直到他眼前出现了重影,他才恍惚觉得,也许是雾气出了问题。
也是在这个时候,盛开听见了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短促的窸窣之声。
他的呼吸一顿,捏紧了手中仅有的灯芯,伏低身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发出声音的方向。
两秒后,灌木丛里蹦出了一只松鼠。
盛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瞬,一道凌厉的力道从盛开身后呼啸而来,随后,一束染着血色的棕色毛发,以不容忽视的力度狠狠地抽打到了盛开的后背。
盛开猝不及防,登时被这股力掼出了几米开外,腹部狠狠地磕在了树干上,蓦地喷出了一口血。
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了位,乱哄哄地挤成了一团。
盛开的眼前出现了一圈朦胧的光斑,这是受到剧烈撞击后形成的视感错觉。
可他还是努力半睁着眼,看见了偷袭它的怪物一只浑身浴血的独角兽。
这东西长了一副马的身体,尾巴却比马长了不知多少倍,有意识似得悬浮在半空中,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冷冷地攫住盛开。
唯有它头顶的角,犹如镀了一层金,即便身处雾气迷蒙中依旧熠熠生辉。
盛开咬牙爬了起来,将喉头翻涌而上的血气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