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
“远书,我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再娶你回家,好不好?”
魏北海说着,还是忍不住难过,“可我都不能给你一个孩子……”
“没关系!没关系!”他的姑娘抖着嗓子,抱紧了他,“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好!”
话音落地,巷口里隐隐有了不少抽泣声。
俞姝什么都看不到,但她记起了贾岛的那首《寄远》。
她喃喃,“鱼飞向北海,可以寄远书……”
指腹为婚、青梅竹马的他们,最终没有离开彼此。
巷口的啜泣声重了重,俞姝想把自己的白丝带解下来,湿漉漉地贴在眼皮上不舒服。
只是她刚伸了手,就有人帮她从后面解开了系带。
她抬头“看”过去,男人用微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擦了她的眼角。
男人熟悉的气息环绕了过来,伴着轻轻的叹气声。
“别落泪,你的眼睛还得仔细养着。”
他语气中的小心和前些日的抗拒全然不同,俞姝怔了一怔。
魏北海和楚俞姝走了过来。
“此番多谢五爷,也多谢韩姨娘了。”
楚俞姝上前拉了俞姝的手,拿了自己的帕子给她,“我这帕子有些湿了,韩姨娘不嫌弃用就好。”
俞姝忍不住抿着嘴笑了,她说“不嫌弃”,收了下来。
五爷看着他的妾,这一刻,她身上如坚冰一般的冷淡疏离,如同被春风拂过,尽数化为温柔……
魏北海也上前一步,却是给俞姝正经行了一礼。
他身上的酒气不知何时散了。
“姨娘两次三番为了我的事情奔波,这次又及时点醒了我。若不是姨娘,我与远书恐怕就……姨娘眼睛虽然不好,可却把世事人心看得明白。”
楚家门前的红绸轻摇,他的声音轻了几分。
“姨娘说站在爱的人的立场上,用她的方式替她着想,才是真正的爱意。我今天才算明白。”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俞姝身旁的男人身上。
五爷微怔,听到魏北海又开了口。
“姨娘说自己不曾或许也无法拥有这般爱意,可我希望,有朝一日您也可以拥有。”
五爷在这话中,低头看住了身边的女子。
浓密的羽睫上有几滴散落的晶莹泪珠。
她虽眼盲,可并未被这浊世侵染,她看得见一切,能看得懂复杂的人心和这纷乱的世事。
他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从她身上错开目光了。
或许从那天她在他窗下静静而立的时候,早就已经注定。
魏北海跟她行礼,她不敢领受地回了礼,说自己当不得。
他却默默记下了那句话。
爱意,是站在她的立场上,用她的方式为她着想吗?
……
楚家立刻就把聘礼退了,门房着急忙慌地把门廊上的红绸解了下来。
“我家姑娘不嫁了!”
那口气,比办喜事还喜庆。
沈氏找了过来,见到自己的儿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在看到北海和远书牵着的手时,眼泪落了下来。
魏连凯也到了,从前他们夫妻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在突如其来的一天,有了答案。
原来他们的儿子没有变坏,他只是误入了歧路。
那夫妻二人也上前跟俞姝道谢,沈氏再见这位姨娘,真想把自己所有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她,这样恐怕都难表谢意。
俞姝有自己的私心,并不敢领受这般重的谢意。
倒是一旁的五爷,突然开了口。
“今次之事,其实是我之过。不然似金夫人这般人,不会欺到魏家头上。”
他道了歉,魏连凯夫妻皆是震惊。
连一旁的俞姝也惊讶了一时,她是看不到那五爷是何表情,但在他的口气里,听到了浓重的歉意。
“过几日恰有太医到国公府给老夫人例行诊脉,若是方便,可带着北海同来。宫中的太医还是有些寻常大夫不够精通的本事。”
巷口无人说话了。
魏连凯夫妻与北海远书,都讶然不知所措。
还是沈氏当先反应了过来,“多谢五爷!多谢五爷!”
五爷浅浅应了一声,“不必了。”
魏连凯在这时开了口,他脸上尽是复杂神色,看着自己位高权重的外甥。
“当年可能确实是我们弄错了,让五爷刚进国公府便被人耻笑。五爷不记前嫌,我也心安了。”
五爷一时没有言语。
半晌,道了一句,“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以后魏家好生在京城做生意,我想旁人不会再为难。”
有他这句话,被打压多时的魏家,像是卸下了肩上巨石一般。
但五爷也未在多说,同俞姝道,“回府吧。”
他没有返回他的马上,反而同俞姝一同坐了马车。
姜蒲和薛薇本来也想上车,但俞姝的马车并不大,有了五爷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两个丫鬟也不敢上车了。
车里没了旁人,车夫还没给国公府的正主打过马,战战兢兢地掉头,小心翼翼地吆马回府。
马车吱吱呀呀地走在京城的街道上,车轮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路边尽是清晨叽叽喳喳的叫卖,俞姝迷迷蒙蒙地不知道把她挤在小角落里的五爷,要做什么。
她不说话,五爷却跟她说了起来。
“阿姝,”他叫了她,“多谢你。”
俞姝眨了眨眼,“五爷是说……魏家?”
他“嗯”了一声,“魏家确实没我想得那么糟糕,你是对的。”
话音落地顿了顿,俞姝莫名屏气凝神。
下一息,她切切实实地听见他说,“我不该同你发火。阿姝,对不起。”
他在道歉。
定国公詹五爷在跟她道歉。
俞姝睁大眼睛“看”向他,可惜眼前只有一片昏暗,在昏暗的边边角角里,透着些许浅淡的光。
可她的手突然被人覆住了。
男人的大掌在秋末冬初里仍然带着十足地温热。
她下意识握起了手来,男人将她的手轻轻在手心里包裹住。
俞姝手下有些僵硬,偏偏什么都看不见。
她越发握紧了自己的手,像个蜷缩起来的刺猬。
但男人却将她的手,手心向上径直翻了过来。
然后,他轻而易举地探入了她的手心,慢慢分开她的手指,一路向下探去,与她指尖交缠在了一起。
马车吱呀又咕噜的声音,和外面喧闹的人潮一道,尽数从俞姝耳中退了下去。
她在这般交握的姿态下,呼吸不安地快了几分。
男人的手指却越发紧密与她交握,直到指尖毫无空隙可言。
她听到了男人再次开口,湿热的的呼吸吐在她耳边。
“阿姝,别与我生分,也别对我冷淡,我想你我也与他们一样亲密无间,好吗?”
俞姝在这话里,下意识想别开头去。
但她不能,隐约感到男人投过来的炙热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等着她的回答。
她没办法了,胡乱点了点头。
男人笑了起来,还长长吁了一气,只是将她握得更紧了。
……
马车还在走着,偶尔有街巷小儿嬉戏打闹的声音传进来。
俞姝就这样一路被他握着,回了定国公府。
他不放她回去,直接将她带回了深水轩,还吩咐了姜蒲、薛薇。
“把姨娘的衣裳拿几件过来,以后就放在深水轩了。”
两个丫鬟高声应了,欢天喜地地去了,俞姝脑子都是懵的。
直到穆行州见鬼了一样地赶了过来。
“是出了什么事吗?五爷今日怎么没去大营?!”
詹五爷昨日就跟他传了令,让他今日与自己同去大营,穆行州应了,但连日训练太过辛劳,早间竟多睡了一刻钟。
等他发现时候不早了,吓得他爬起来就跳上了马,直奔定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