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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情,即便有,也不会达到令人几次三番出手相救,他思前想后,实在想不通对方为何要帮自己。
  对一个似乎无欲无求的强大厉鬼,虞煜心中本该升起忌惮,但或许是与他曾接连做过怪梦有关,面对鬼面,恐惧每每莫名转化成难以用言语的混乱心情,复杂又微妙,甚至升起几分感同身受的同情。
  在梦前期,他是曾因溺水而陷入挣扎的虞煜。
  来到怪梦后期,他本人意识渐渐脱离身躯,变成第一视角与上帝视角双重存在的奇妙状态,这样的感觉,类似于是他随系统穿越时空时所体会到的失重与悬浮感,觉察不到肢体存在,唯有意识永存。
  最后一次怪梦,清醒过来的虞煜其实意识到。
  这是鬼面的梦。
  他的梦,与阴差的梦,不知出于何种缘由联系在了一起。
  在梦中,鬼面没有戴面具,他清醒得太快,没能看清楚鬼面真正相貌。
  梦醒后的残余之感,只有心口处空荡不已空荡的不是虞煜,实际另有其人。
  原来地府的阴差也会做梦,梦里的灵魂如此孤独。
  他骤然叹口气。
  念及一直在帮他的鬼面,虞煜并不希望他出事,他试图找到阴差踪迹,劝他早日离开洲心岛,却又了过无痕。
  在岛上紧张的高压搜捕氛围下,他总不能傻乎乎走出去,对着空气沿途大喊阴差代称,虞煜甚至连阴差真名都不知道,难道对着喊他擅自给人家取的外号?
  也许需要等到下雨天此前阴差每次出现,几乎都是在下雨天。
  如果是被困在岛上无法离开,虞煜心道,或许他能够帮上对方,也算还上阴差前几次出手相救恩情。
  直到等到禁闭期结束,虞煜也没有等到再一次阴雨天气。
  半个月之后。
  久未出现的江灵风再次到来拜访虞煜,与上次拜访相比,恍若隔世。
  虞煜对江灵风的来意其实已经猜得**不离十,他令纸仆带人在外室就坐,自己则俯身将书案上摊开画卷收起,堆在一旁。
  他透过打开窗户,看见晴朗无风的凉爽天气,不免自语道:世上事真是奇妙,想要再见一面时,始终找不到人,不知他有没有被江家人发现难不成是在刻意躲我?
  喃喃一句,虞煜忽觉很有自作多情之疑,哂然一笑,转身往外室走去。
  离开前,房间内似乎传出几声异响。
  虞煜在门槛前止住脚步,回过身,疑惑地在房间内左右扫视片刻,房间内空荡荡,一览无余。
  不
  瞄到书架旁露出一角红绸,虞煜忽然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背过身继续跨过门槛。
  大约二十来分钟后,虞煜同江灵风结束交谈。
  待虞煜从外室走进来,对着空荡荡室内,他深呼吸一下,轻声道:接下来我会离开一段时间,你不要再跟着我,万一会被江家人发现,对你不利。
  没有回应。
  我想,你一直隐藏住自己的身形,从未摘下面具,应当是地府有什么规矩在约束你,不能在常人面前现身吧。
  抖去手臂上凸起的鸡皮疙瘩,感受着房间内温度逐渐下降,虞煜无奈摇摇头,伏在书案上,又开始写起什么。
  这次,他依旧将信纸折成四四方方小叠,却没有顺手丢入桌脚下的火盆焚烧。
  第二天,来接虞煜离开的人到了。
  虞煜随江灵风一行人离开,前往岛北面后,空无一人的房间内,再次平地卷起一股阴风。
  阴差盯住书架最里面的暗屉处,突然抬起黑袍,从袖里幻化出手,拉开抽屉,指尖伸向高高堆起的画卷。
  随手抽出一幅卷轴,展开画面,露出内里身着西服的英俊男人。
  画中人有几分熟悉。
  能让阴差觉得熟悉的脸,这可不是件什么好事,也许是他追捕时曾见过的恶鬼,亦或是曾钩过的魂魄
  无论如何,人类的思念,看来是无法传达到这个人耳里了。
  阴差放下画卷,细心整理好暗屉,如同从未偷偷打开过一样。
  他站在原地,倏地抬手触摸到脸上从未摘下过的金属面具。
  阴差已经忘却自己活了多久,从一睁开眼,他已经戴着面具,站在不见天光的深渊里,过了很久很久,不知年岁,深渊里渐渐热闹起来,多出无数飘荡游魂。
  后来又建立起秩序。
  初次见面,最初建立起秩序的鬼魂恭敬地低下头,唤他阁下,于是没有其他鬼魂敢管束他,
  阁下,您一直停留在此地,是有什么心愿尚未完成么?
  不知道,我全不记得了也许我在等着什么,也许只是中途停下来,便再也找不到要去的路
  那您想离开这里么?
  离开能帮我填满心口空洞么
  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漫无目的走走也好,想看看人间风景也罢,去遇见,去发现,也许会意外找到解开您心中执念的方法。
  于是阴差莫名其妙就来到了人间。
  游荡了几百年,看遍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人一代代生老病死,变为游荡的鬼魂,或是继续轮回转世,偶尔他也替忙不过来的地府抓抓恶鬼,勾几个难死的魂魄
  他的心依旧保持空空荡荡,什么情感也体会不到。
  执念
  他有过执念吗?
  所谓执念,就像是人类这样,始终思念着某一个人,固执地用尽一切手段铭记下与之相关的所有事,让回忆不要随时光流逝而逐渐被忘却?
  鬼魂说,心口有洞是由于执念难解,执念太深以至于渐生魔障。
  求不得,放不下,最后诅咒缠身。
  只有解开诅咒他才能脱下面具,可不脱下面具,他就无法得知自己是谁,追溯到不知为何被遗忘的过往。
  阴差摇摇头,他从前并不认同那个鬼魂说法,或者说,他不理解鬼魂似乎在可怜谁的语气。
  他很平静。
  平静到对万事万物一视同仁,人与动物、与草木石头、与微风和细雨说来都抵不过时间流逝,除去生命周期长短外,实在没有什么区别。
  执念也会随时间流逝而被磨灭,面具迟早有一天会自行脱落。
  他是这么认为。
  曾经如此。
  现在,阴差却无端升起对自己模样的好奇也许这样很是陌生,自从遇见人类以来却频频出现的情绪,就叫做好奇吧。
  因为好奇,他一直跟在人类身后。
  他忽然很想看看,被面具遮掩的脸,在人类眼中是什么模样。
  人类会喜欢吗?
  阴差低下头,卷起阴风,吹过原本摆放齐整的书案,两根苍白手指,轻轻拈起被叠成小方块的纸条。
  偷看人类写给他人的信件,这种行为应该被谴责。
  可阴差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他真的很想知道,人类会给那个叫子夜的人写些什么为什么他会这样执着地,重复做着无意义的事情。
  写完烧掉,写完再烧掉,一天天重复,却怎么也不显得厌烦。
  阴差给自己做了很久心理建设,然后才展开纸条,顶头称呼却是
  你好,好心的阴差阁下。
  室内冰冷气温骤然回升,阴差展开信纸,继续读接下来的话。
  然而接下来的话很短,没有太多温情絮语,仅是单纯感谢,以及劝他尽快离开的告诫,甚至还说如果他被岛上阵法所困住,自己一定会找办法尽全力帮助他离开此地。
  最后补充一句,嘱托他小心安危,不要被驭鬼师们奇奇怪怪的术法捉住。
  被捉住离开这?
  阴差用力捏住信纸,怕揉碎,很快又小心松开,将其折叠后收起。
  他根本不在乎驭鬼师的存在,但他的确已经玩忽职守很久。
  此次本该为追捕一个名为邵云亭的厉鬼而来,中途却被另一个秘密重重,竟能引起他些许情绪波动的奇怪男人吸引住了目光。
  最后一次。
  再去看奇怪的人类最后一次,他便离开,回到一如既往死水般毫无波澜的日常轨道。
  阴差闭上眼睛,整个岛上所有人的隐秘私语如同被施加几十上百倍的分贝扩音器,清晰明了冲他而来,无所遁形,连禁地也逃不过阴差的搜索与感应。
  对他而言,岛上不存在禁地一说,无处不可进。
  洲心岛上声音很嘈杂,似乎在为什么盛事而着手做准备,长辈一个个极为严肃,小辈们一分为二,部分人垂头丧气,部分人摩拳擦掌,一副兴奋又不安的相似神态。
  他们在讨论着一个高频词汇招魂仪式。
  江家,十年一度的招魂仪式。
  在仪式上,年轻一辈拥有资格的预备驭鬼师们,将与应召而来的鬼魂结下契约。
  只有完成最后一步,他们才能被称之为真正的驭鬼师,得到家族真心认同与接纳,同时也可以搬出岛南面群居建筑,拥有灵力浓厚处的独立院落。
  在此次招魂仪式上,获得最强契鬼的那一位,将会成为灵字辈正式首席,成为其他人所要纷纷效仿的榜样,直至下一次十年到来。
  所有人自年少时开始,潜心修炼术法,精心设计构建体内合适的灵力脉络,努力扩大蓄积灵力的容量,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等待今日!
  如果灵力不够,在结契时因灵力耗尽而失去生命,在招魂仪式上死去,也是常出现的事。
  哪怕是为了保住小命,江家子弟也必须拼尽全力奋斗,没有人敢在生死攸关大事上随意敷衍了事。
  甚至有人怕死,事到临头放弃结契资格,宁可被族规严厉惩罚,被家族内所有人看不起,被赶出岛内也不愿参与。
  江老太i祖上,曾经就是被赶出洲心岛,身上设下闭口禁制,流落在外的旁支。
  阴差默默处理着纷乱复杂的消息。
  直到听到一段关键对话
  你说江灵瑜也在此次参与招魂仪式的名单上?怎么可能!
  对啊,我这么努力,都没被允许去参加招魂仪式
  他上去丢脸不说,丢了性命才是大事,不知道今年提名名单怎么回事,就tm离谱!
  是不是遭人报复了?毕竟嘘不能说,不能说!
  薄冰一瞬间覆盖住窗棂,冷哼声随风而逝,黑袍消失在虚空里,追随留下的标记而去
  *
  江灵鼎从父亲江才猛房间里稽首告退。
  原本温和到略显懦弱的神情,抬起头来为之一变,眼中闪过一丝猩红。
  是的,就是这样,你恨他,你恨江瑜,你恨不得噬其血吞其肉,让他当场死在这里!
  但是现在还不行,不能弄脏了你的手,江灵鼎,想要改变自己,让你父亲和其他人看得起你,你必须要拥有足够胆量,学会心狠,最后还得耐心一些,如同毒蛇般潜伏在阴暗角落,冷不丁咬住人死穴,毒牙死死咬住便不松口
  魔鬼般声音,在江灵鼎耳边一次又一次进行引诱。
  江灵鼎眼神从迷茫渐渐变得坚定,眼中红芒愈发加深。
  如果我帮你做到这件事,你就答应和我私下结成契约,成为我的契鬼。他鼓起勇气,诺诺道。
  哈哈哈哈如果,你真能做到这件事,我或许会考虑考虑也说不定。
  寄生在他眼睛里的鬼魂阴阴一笑。
  仔细听去,分明是许久未见的邵云亭。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昨晚的,三更合一。
  谢谢亲爱的们祝福~爱大家!
  第74章 鬼面无常(8)
  邵云亭这段时间过得不太好。
  准确来说苦不堪言。
  不知江瑜给紫槐灌输了些什么乱七八糟东西, 紫槐直接丧心病狂把他关押起来,整日就想着和他关键单纯爱慕也罢,女鬼异常的重口味实在
  期间辛酸血泪, 说出来必定要被和谐【哔】。
  趁紫槐渐渐放松警惕, 邵云亭绞尽脑汁才从关押之地跑出来。
  为了报复虞煜, 恢复绝大部分实力的他瞄准目标, 附身在某个在外独自历练的年轻驭鬼师身上, 并在他脑海里种下对虞煜的刻骨恨意。
  这个人,正是实力不行, 身后却有强大靠山的江灵鼎。
  招魂仪式名单,由于江家家主突发疾病,今年即由江灵鼎父亲, 江才猛一手拟定。
  大伯身体向来康健,怎会突然卧床不起?江灵鼎走到中途, 实在忍不住心中不安,向邵云亭求解。
  他是软弱怕事, 但非真傻, 看得出刚才交谈时, 父亲纯属公事公办的冷漠语气, 充满预示
  我又不熟悉江家人。邵云亭耻笑他,你既然问出这问题, 回答,想必不用我来替你说。
  江灵鼎低下头,选择不说话。
  他渴望改变,也尤其畏惧改变。
  然而在他遇上邵云亭,选择牺牲无辜者只为达成自身野望的那一刻,一切已成定局, 无论喜欢或不喜欢,环境会继续推着他往前走,直至一步步滑向深渊,无法回头。
  江灵鼎知道代价。
  他心中默默说声抱歉,步履缓慢,却始终不曾止步。
  *
  江灵鼎?虞煜沉思,这人是谁?
  江灵风:
  他解释完瞬间无语,这种性格,到底如何做到一出门,就同时招惹上家族同辈里最难搞的三个人?
  你天生自带嘲讽光环吗!
  好歹上点心好不好,明天就是招魂仪式,以你的灵力,稍有不慎就会被结契对象吸干灵力!
  江灵风学着师父教导自己时一样,摆正脸露出严肃表情:结契对象一旦选中就不能更改,同时实力越强,驭鬼师要付出的代价也越高,严重时甚至包括生命。
  对明天仪式,你不害怕?
  害怕
  虞煜笑了笑:如果我承认,你会帮我离开已经不再安稳的江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