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无忧这边,云娘和侍婢们将她一个人围在中心,桓崇把衣装全部换好后,云娘才刚刚给无忧梳好发髻,现在正在为她扫眉化妆。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莫名的古怪。
刚刚成婚的两人,互相之间一言不发,连在屋中服侍的婢女也是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无忧早就在铜镜里瞧见他那欲盖弥彰的小动作了,见侍婢们的神色都有些说不上的紧张,她遂含起一缕浅淡的笑意,出声道,“我们女人家打扮,总是多费些时间...还有烦请夫君再多等等了。”
听她同自己说话,桓崇像吃了一惊似的,“啪”得一声便把手中的那册书扣在了大腿上。
回望了一会儿无忧的背影,他才道,“...不着急,时间还早。”
无忧笑着应了一声,再见桓崇穿了一身青衫,她便轻声嘱咐云娘,将那身鹅黄色的广袖取来。这样等一会儿出了门,起码在服装的色泽上她便与他搭配和谐,瞧着也有些应景的春意。
郎君和女郎终于说话了,屋中的气氛才终于松快了些。见女郎笑了,侍女们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 ...
桓崇的宅子离庾家真是近得可以。
用过朝食,乘犊车行了没多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庾家的大门口。
门口的侍卫一见从马上下来的桓崇,忙笑脸相迎,一个将他的坐骑牵走,另一个赶快回屋通报。
桓崇的脸,生得比女子还招摇。恰在这会儿,路过的行人中也有认出他的来。
很快,庾家的门口便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群,想要一睹车中新妇的风姿。
桓崇向四周环视一圈,而后他敲了敲车壁,亲手将无忧搀扶下了车。
这人装得似模似样,无忧便也微微垂头,做出一脸的羞涩。两人的眼神略带尴尬地一触即分,落在外人的眼中,却是郎情妾意,蜜里调油了。
... ...
很快的,在仆役们好奇的目光中,两人顺着主路,来了正屋。
庾家的正屋中很是热闹,除了庾亮,竟还坐了不少的人。无忧飞快地瞧了一圈便乖顺地垂下眼帘,不过,就这一眼,也足够让她吃惊了。
今日,怕不是整个庾家之人都坐到了这里罢?!
没进屋之前,她还能听到他们的谈笑声。等她随桓崇跨进屋中,几乎所有人在同一时间都噤了声。
他们的视线,便全部集中在从门口行上前来的两人身上。
无忧用余光瞟着他。
桓崇走得并不快,她便也跟着小步前行。
等行到了庾亮的身前,见他恭恭敬敬地拜倒下去,口称“君父”,无忧便也效仿他的样子,深深行了一礼,跟着道,“君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耽搁了,刚码完,久等了~
第48章
无忧尝闻听阿父在私下里点评, “庾元规起自外戚, 然其智小谋大, 有志无才,参闻顾命, 措置乖谬。晋政不纲,当可见矣!”
曹统说得这话,实是有凭据的。
当年的苏峻之乱,究其祸源,便在于小皇帝司马衍上位后,庾亮以皇帝大舅的身份力压其他的辅政大臣,一人独大。执掌权柄后,他一改王导先前的宽和政策, 任法严厉,人心惶惶;兼之他又与司马氏的宗室之间起了嫌隙,大杀异己, 政局动荡, 最终才导致了这场内乱。
其时, 苏峻叛军杀入建康, 连小皇帝司马衍也成了他们手里的人质。
最后幸而有陶侃、温峤等能臣与世家联手,共同消灭了叛军,这才将大局平定了下来。
此一乱, 险些动摇了司马氏在江左刚刚立稳的根基。
按父亲的意思,这晋廷的朝政若是一直把握在庾亮的手中,只怕是迟早要完。
... ...
年幼时, 无忧在宫中也曾无数次地见到过庾亮。
小时候的司马衍曾经亲口对她说,大舅威势,又极是严肃,他每每见了大舅,总是心中发怵。
只不过,那时的她尚是曹家的女郎。庾亮如何,与她毫不相干,因此她根本没把这当作一回事。
直到现在,她莫名其妙地成了庾亮养子的新妇...
她虽然不了解这其中的内幕,但此番见礼,庾家上下竟能悉数到齐,想来庾亮对桓崇这个螟蛉子颇有些另眼相看的意味。
...这人的身世已然是很复杂了,也不知在他的心中,到底是如何想得。
...亦或,他还有别的筹划不成?!
无忧的心思不停地打着转,她偷偷向身旁的桓崇瞄去,却见他面无表情地肃着个脸,心无旁骛。
... ...
因为看重,庾亮对桓崇和无忧的态度,可以说是相当和蔼了。
两人刚刚拜下身去,就听他道,“不必多礼。”
见桓崇应声起了身,无忧比他稍慢一会儿,也跟着盈盈地站了起来。
“元会一言,震惊朝野。”庾亮笑着瞧了眼垂首的无忧,对桓崇道,“子昂如今可算是意气风发、心想事成了?!”
话音刚落,周围此起彼伏地便起了一阵笑声。
无忧的脸颊一红,顿时有些羞恼。她垂下头去,默默无语,好像一朵含了羞的花。
桓崇一想到夫妻昨夜的摊牌,心中却是苦笑连连。
好在庾亮也并不希求他们的答复,只听他又道,“既是成了婚,等婚假结束,子昂便尽快回来军中吧。事务繁杂,离了你,老夫这边的人手还确是有些紧缺。 ”
桓崇抱拳,应声道,“理当如此。”
他顿了顿,眼光微眯,向无忧瞥去一眼,又沉声补充道,“君父放心,待三日婚假毕,崇自回军营。”
无忧怔了一怔,她不禁抬头向他望去,却见那人目视庾亮,脸上还是以往那面无表情的老样子,似乎丝毫也不为他事所动。
无忧的心中有些惊讶,也是...她只想着去和他撇清关系了,却忘了他现在还有军职。
...有军职,便不能像文臣那般自由随意,时时刻刻都能呆在家中了。
所以,他和她,其实这桩婚事,本身就和别舍而居没什么两样嘛...
想通了这一点,无忧的心里仿佛被装了只雀子一般,不住地扑腾。
若不是此刻身处广众之下、站在他的身边,她恐怕就要眉眼弯弯,笑出声了!
却听那两人再简短地聊了几句,最后,庾亮的视线才转向无忧,“往后,我儿的衣食后院就尽数交由你打理了,还要劳你多多费心。”
无忧忙抬起眼睛,她轻快应道,“君父哪里话!夫君之事,自是媳妇分内之事,责无旁贷,万万当不得‘费心’二字。”
只见新妇面上含笑,双目莹亮,神情真挚不似作伪,看来对这桩婚姻并无他想象中的那般怨怼。
庾亮点了点头,道,“好。”
... ...
庾亮很忙,见过桓崇夫妇后,他便先行离去了。
庾亮一走,屋中之人的表情瞬间轻快了不少,渐渐地,说笑声也大了来。
庾家是可与王家相媲美的大家族,就算是拜舅姑,这么多的人,她哪里能一个一个地面见完。
桓崇似乎对这些礼节也很是不耐,他只是简单地带着无忧去见了一圈庾亮的族弟,其余的子侄辈便全部忽略不计了。
等该见得都见完了,接下来,便是最热闹的“观新妇”一节。
见过舅姑,新妇在床上停坐三朝,任由众位宾客列观,以便考察新妇之容德,这便是时人所谓的“看新妇”了。
待行过此礼,他们也就可以归家去了。
从方才起,无忧的心情便是出奇的明朗。她只想速速将礼行了,等回了家,再仔细为以后的日子做些盘算。
可临到最后的关头,桓崇的动作忽然悠悠地慢了下来。
眼见着新妇停坐的床榻已经置好了,他却只顾着和小叔庾翼谈话。无忧在旁边不时地瞟了他好几眼,这人都不为所动,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她望过来的目光似的。
也不知道他又发了什么疯...
既然无论怎样看他也没用,无忧遂将头别过了一侧。过不一会儿,那人却又突地过来牵她的手。
无忧一怔,条件反射似地就想把手抽走,那人却不着痕迹地用力捏了捏她的小手,眉毛微微一挑,再用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她。
那神情,似乎在质问她,你昨夜的保证呢?
无忧咬了咬唇,任他拉着、引着,慢慢地被他带着,走向了床榻的方向。
... ...
按照惯常的礼俗,新妇在床上停坐完毕后,郎君就须得避开,好方便众人上前围观。
可这个礼俗不避男女,故而也有借机放纵之辈搅合其中,以便浑水摸鱼。
她的容貌美丽,就是不用妆也是盛极。何况今日为见长辈,临来之前,她又上了一层淡淡的妆,更是使人见之忘俗。
桓崇瞧着端坐在床上的新妇,一时之间竟犯了难。
无忧坐都坐好了,那一脸既大方又含着羞怯的姿态也拿捏到位了,这人却又如魂飞天外一般,杵在她的面前一动不动,好像石化了。
无忧忍了片刻,终是抬睫望他一眼。
她那双黑亮亮的大眼向他随意一横,其中透了些淡淡的嗔意。
桓崇迟疑了一下,脚下这才动了一动。
可也只是一动而已,因为他只走到了床头便住了脚步。
新郎与新妇,俱是神仙容貌,两人又磨磨蹭蹭了许久,眼波相望,似是含情。庾家有些好事的晚辈们见状,早就发出了不住地嘘声。
这下再一见桓崇的做派,一阵寓意不明的哄笑声顿时爆发出来。围观众人都心知肚明,无非是新郎护妻,不想让别人接近自家新妇罢了。
这下,不用再酝酿什么情绪,无忧脸上的红晕也藏不住了。
这人真是...!
她不是骨头,他也不是狗,干嘛搞得一副野犬护食的模样嘛?!
... ...
无忧正羞窘地垂头,这时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一声女子的高扬娇声传来,“听说桓家阿兄和新嫂嫂已经到了,我却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