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硕说:“你能不能别搞得跟地下工作者接头似地?”
柳阳在琴凳上坐下来:“你别不承认,你我都是地下工作者,而且我今天才知道,你潜伏的时间比我长得多。”
谭硕笑:“你和小秦是什么时候接上头的?”
柳阳于是从自己认出秦海鸥开始,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讲到秦海鸥切菜伤了手时,少不了将隐忍多日的怨气发泄了出来,最后忧心忡忡地问道:“你是学音乐的,依你看,他的情况严重吗?”
谭硕想了想:“如果他今天说的都是真的,那的确是有点严重。”
柳阳皱着眉:“那怎么办?有没有办法让他好起来?”
谭硕道:“没有。”
“真的没有?你再想想!”柳阳不肯放弃。今天当谭硕和秦海鸥走后,她又独自把这件事想了很久,还上网搜索了一下相关资料,却没能找到有用的信息。虽然她很喜欢古典音乐,但秦海鸥所面临的问题似乎属于专业的范畴,无论是心理上还是音乐上,柳阳都无力为他提供更多的帮助。因此她决定找谭硕商量,她想听听专业人士的看法,既然谭硕也是学音乐的,也许他能看出秦海鸥的症结所在,找到帮助秦海鸥恢复的方法。
“连心理医生都不管用,我能想出什么法子来?”可谭硕却道,“不过看你这么崇拜我的智商,我还是很感动的。”
柳阳不说话了。她感到很失望,但更多的是沮丧。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秦海鸥在她眼里已不再是一个聚光灯下的偶像式人物。他们已经成了好朋友。现在她知道了他正身处困境,她是站在一个朋友的角度为他着急担忧。她觉得秦海鸥是个很好的人,就算抛开他音乐上的成就与才华不谈,他的身上仍然有许多可贵的品质。她真的很想帮助他。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你什么都不用做,”谭硕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让他到这里来弹琴,这就是最好的帮助。”
柳阳抬起头来看看他。谭硕的神色很平静,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关切,但他的话确实给了柳阳很大的安慰。柳阳见他嘴上说着没办法,态度却始终镇定如常,心里也渐渐安定下来。毕竟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她应该先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再慢慢寻找帮助秦海鸥的办法。
她这么想着,便觉轻松了一些。这时谭硕又道:“你白天拿出来显摆的那盒CD,我想挑几张带回去听听。”
柳阳道:“怎么现在终于想起来要补课了?”说着又想到上午谈话时被落下的一个重要问题,“既然你也是学音乐的,还懂得这么多,为什么你不知道秦海鸥?他可是十年前就获奖了呀!”
柳阳的言下之意是,就算当初谭硕错过了秦海鸥获奖的消息,这些年来秦海鸥如此活跃,凡是对音乐圈稍有关注的人都有可能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他的成就,可谭硕竟然对他一无所知直至今天,这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可谭硕却坦然道:“哥不在江湖好多年,早就不关心这些江湖事了。归隐田园的世外高人,说的便是区区在下。”
柳阳又问:“那你还在写音乐吗?”
谭硕道:“偶尔写写,自娱自乐。”
柳阳将信将疑,还想再问,却突然想到如果谭硕是因为写出的作品不好、不受欢迎,所以才放弃了作曲改行卖米粉,那么自己追问下去岂不是等于戳他的痛处?虽然她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柳阳还是决定暂不再问了。
她很快拿来秦海鸥的CD,放在琴凳上让谭硕挑选。这些CD有的是秦海鸥录制的大型钢琴作品,有的是室内乐或钢琴小品的合集。谭硕上午已经浏览过一遍,这时也没多看,很快就挑出几张,摞起来捏在手里。
柳阳叮嘱道:“别弄坏了啊。”
谭硕道:“天天都能见着的,弄坏了就让他再给你一套。”
柳阳道:“反正不是你赔,难怪说得大方。”
谭硕道:“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数借花献佛这一招用得最纯熟了。”
柳阳笑了起来。
第二十章
在与谭硕讨论了“拉二”之后,秦海鸥又开始在琴房里练习和琢磨这部作品的演奏,将讨论的心得在钢琴上反复试验,再进一步和谭硕交流自己的感受。而他的闲暇时间也从此有了更好的安排。谭硕的书柜里几乎全是与音乐相关的书籍,除了大量的各类乐谱,还有作曲理论、作品分析、中外音乐史、音乐家传记等等。秦海鸥把自己感兴趣的书谱挑出来看,一旦有了新的想法和灵感就立即在钢琴上付诸实践。不过他最喜欢看的还是谭硕做过笔记的那些乐谱。他本想让谭硕推荐一些这样的乐谱,可是谭硕将自己的房间和物品管理得相当混乱,往往只能说出作品的名字,却在找谱子时遇到了很大的困难。几次下来谭硕就不想找了,索性让秦海鸥自己去找,并表示如果秦海鸥能在找谱子的时候顺手帮他整理一下那是再好不过。秦海鸥很乐意做这件事。他开始对谭硕房间里乱七八糟的书本和乐谱进行地毯式搜索,一边挑自己喜欢看的,一边分类整理重新归置。每次秦海鸥借完书离开,谭硕都会发现自己的房间又变了个样,就好像一块堆放着砖瓦、沙石、水泥等材料的建筑工地,各种材料不停被挪动、使用,虽然看上去仍乱糟糟的,但总体一直在朝着整洁有序的方向发展。
谭硕对秦海鸥的劳动十分满意。他任由秦海鸥在米粉店二楼折腾,秦海鸥也渐渐习惯了他的这种态度,在他面前不再拘束,说话做事越来越放松。起初秦海鸥在找到喜欢的谱子后便拿回客栈的房间里研究,但后来为了能和谭硕及时交流,他常常将整个下午都泡在米粉店里,饭点前后在一楼帮厨,其余时间在二楼看书。谭硕对整理房间这类的事情是一丝兴趣也无,但对秦海鸥提出的有关音乐的问题却言无不尽,表现出极大的耐心。两个人将每一次讨论都进行得很充分,又由于彼此的视角不同,双方都能有所收获。当他们不说话时,秦海鸥就捧着书坐在角落里的小木凳上,安静得犹如不存在一般,谭硕在一旁做着自己的事情,也觉得和独自在家时没什么两样。
米粉店二楼的环境在秦海鸥的努力下逐步得到了改善,但一楼的情况却不是他一人之力就能改变的。如今谭硕一见他切菜就怕他切到手,一见他端碗又怕他烫到手,以前秦海鸥常做的事情,谭硕几乎都不让他做了。秦海鸥的劳动范围急剧缩小,最后只能转而帮忙打扫卫生,并主动肩负起了倒垃圾这项艰巨的任务。
为了不破坏古镇的景色,龙津镇街面上的垃圾箱都是造型美观、容量有限的小型垃圾箱。这些垃圾箱主要是供游客使用的,而本地居民和商户每天所产生的大量垃圾则必须分类投放到更为隐蔽的指定垃圾回收点。这样的回收点在镇上有很多,客栈和米粉店的附近就有一个。入夏以后气温升高,食物容易变质,垃圾也容易变味。米粉店里的垃圾大多是厨余垃圾和顾客吃剩的食物,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容易引发卫生问题。谭硕不肯让秦海鸥做“危险”的事,但考虑到倒垃圾应该是很安全的,秦海鸥又总想做点什么,谭硕便没有阻止。秦海鸥每天下午把米粉店里的垃圾分类装好拿出去扔,在客人密集的时段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持清洁,他不多久就会去扔一次,来来回回要跑好多趟。
这天下午饭点已过,秦海鸥到屋后把中午的最后一批垃圾打包准备扔掉,正要走时被谭硕叫住,说是珠珠在客栈切了一个冰镇西瓜叫大家过去吃,扔完垃圾直接回客栈吃西瓜。秦海鸥答应了,拎着垃圾袋往外走。他很快到了回收点,刚要把几袋垃圾往桶里扔,却发现在这排垃圾桶的后面,有一个人正猫着腰在那里挑拣着什么。原本古镇上常有人收捡游客丢弃的塑料瓶和易拉罐,在垃圾回收点见到这样的人也不奇怪,但秦海鸥一眼瞥去,便觉得这人有点眼熟,绕到垃圾桶后一看,竟然是曹楠。
“哟,小秦!”这时曹楠也发现了秦海鸥,直起身来热情地招呼。
“你在这里做什么?”秦海鸥惊讶地问。
“捡垃圾啊!”曹楠道,“好久没来这个点看看了,今天过来碰碰运气!”
秦海鸥愣了片刻:“你捡垃圾做什么?”他知道曹楠在镇上开了一个旧货店,他还曾去店里玩过并且买过东西。尽管店铺的生意时好时坏,维持生计还是不成问题的。秦海鸥不明白曹楠为什么竟会在这里捡垃圾。
“这你就不懂了吧!”曹楠得意地道,“垃圾桶里常常能翻出好东西来,我拿回去处理一下,就能摆在店里卖个好价钱!”
秦海鸥把这句话消化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秦海鸥的大哥秦海崖酷爱收集搪瓷缸子,不论走到哪里都喜欢用自己带着的搪瓷缸子喝水。有一天秦海鸥在曹楠的店里见到了一个旧式的搪瓷缸子,觉得图案有趣就买下来寄给了大哥。现在听曹楠这么一说,秦海鸥顿时就感到有些担忧。
“你上次卖给我的那个缸子……不、不会也是捡垃圾捡来的吧?”秦海鸥问。
“啊?”曹楠回忆了一下,“对啊,那是我在小西桥附近捡到的。柳小姐那边格调就是高,好几座有家底的老宅,经常能淘到好货,不像老谭这边,除了剩菜什么都没有。”他说着便看了看秦海鸥手里的几个袋子,又道,“这些都是老谭店里的吧?我就不打开看了,你快扔了吧!”
秦海鸥还在想着回去以后要尽快通知大哥把那搪瓷缸子好好消一消毒,这时总算回过神来,便将手里的垃圾袋分别投进对应的桶里。曹楠弓着腰的时间过长,直起身后就觉得腰有点酸,一边用拳头捶着后腰一边指着还没被自己翻过的垃圾桶对秦海鸥说:“你帮我看看那两个桶里有好东西没有?”
秦海鸥见他让自己帮忙,认真地问:“什么样的东西算好东西?”
曹楠道:“还能继续使用的,或是有艺术价值的。”
秦海鸥默默思索着“艺术价值”在此处的含义,探头往一个桶里瞧了瞧。这种回收点里的垃圾桶体积都比较大,里面的东西也很多,秦海鸥看了一会儿,却只能看见堆在表层的垃圾。旁边的曹楠一见他的神态便明白了,将手里的长夹子递过来:“你用这个翻一翻!”
秦海鸥接过夹子翻了一会儿,向他汇报:“我看到一块表。”
“我靠!你的手也太红了!”曹楠惊叹。
秦海鸥见他很高兴的样子,便继续往下翻:“……灯罩算不算好东西?”
“可以可以!你先把它捡出来!”曹楠兴奋。
秦海鸥用夹子把手表和灯罩都夹了出来。曹楠满脸期待地指着另一个桶:“你再翻翻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