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鸥点点头,转过身提起夹子就要往桶里戳,却发现谭硕突然出现在回收点的入口,正朝垃圾桶这边张望。
谭硕和珠珠在客栈等了半天也不见秦海鸥回来,不明白扔垃圾为何需要这么久,珠珠不放心,叫谭硕出来找人,这时谭硕望见垃圾桶旁的两人,又看见秦海鸥手里拿着的东西,反应了两秒,张口便道:“我操!”
“老谭!”曹楠依然热情地招呼着。
谭硕快步走到垃圾桶前,先问秦海鸥:“你在这里干嘛?”
“捡垃圾。”秦海鸥如实回答。
谭硕不淡定了,转脸瞪着曹楠。曹楠浑然不觉,笑呵呵地对他道:“哎哟老谭你还不知道吧?小秦这手可太红了!这个点我以前来过多少次,就没翻出过比米线更值钱的东西。今天他一上手就给我翻出块表来,我决定以后捡垃圾都带着他,他干这行太有前途了!”
谭硕又好气又好笑:“你那不是废话吗?他这双手是什么手,能不红吗?你捡个垃圾低调一点儿行不行?别老见着谁都想拖下水!你怎么不叫赵非跟你去捡呢?”
曹楠道:“赵非那手太黑了。”
谭硕无语,回头看看秦海鸥,又看着他的手:“还不快回去洗洗!这桶里什么玩意都有,把手扎坏了怎么办?”
秦海鸥解释道:“不会的,我有工具。”说着还把手里的夹子给谭硕看了看。
谭硕一把抓过那夹子扔给曹楠,严肃警告道:“你要是再敢撺掇小秦捡垃圾,我就去工商局举报你。”
“我操,我还没举报你呢你就举报我!”曹楠待要不忿,想了想又问,“你要举报我什么啊?”
谭硕冲他狞笑了一下,转头催促秦海鸥:“快回去吃西瓜,珠珠还等着你呢。”
秦海鸥便和曹楠道了别,跟着谭硕往回走。两个人走在半路上,谭硕忽然道:“曹楠店里的旧货也不全是靠捡垃圾捡来的。他有自己的货源,只不过有时候确实能从垃圾堆里翻出些有用的东西,所以他才养成了这个习惯。”
秦海鸥点点头专心地听着。自从来到这镇上,他接触了许多以前不曾有机会接触的人。这些人按照各自的方式生活,有的与他所熟悉的世界相去甚远,有的甚至看上去非常奇怪,但他们都是活生生地真实存在着,秦海鸥也一直试图更多地了解他们。
谭硕继续道:“他小时候家里没钱,现在虽然手里有钱了,但还是最见不得别人扔东西,连刮剩饭也要和我抢。”
秦海鸥笑了:“他肯定抢不过你。”
谭硕道:“那当然。哥刮过的剩饭比他捡过的垃圾都多。”
两人说着已走进了客栈的院子。这件事给秦海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后每次去扔垃圾都会往垃圾桶里多看两眼,看看是否有什么惊喜可以带给曹楠。
第二十一章
谭硕躺在单人床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戴着耳机听着秦海鸥的钢琴CD。近几周来他休息时都在做这件事,把借来的CD翻来覆去地听,然后和秦海鸥讨论CD中的演奏和对作品的理解。这些CD的录音质量非常好,演奏水平也自不用说,要从这样的演奏中挑出毛病来,多少有一点鸡蛋里面挑骨头的意思。但是谭硕有自己的考量和目的,带着这个目的仔细去听、去观察,他渐渐发现了一个值得琢磨的问题。
对于所有从事音乐表演的人才来说,乐感是一种必不可少、也是至关重要的能力,它是指人对音乐的感知力与表现力,一部分源于先天遗传,一部分来自后天培养。谭硕发现,秦海鸥拥有极其出色的乐感,这种乐感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后天培养的成分很少,反映在他的演奏中,即表现为他轻轻松松地就能凭借自己天生的乐感将作品处理得很好,因而他的演奏也时常流露出一种未经雕琢、浑然天成的气质。这样的乐感对于任何钢琴演奏者来说都无疑是很好的助力,然而谭硕却发现,正是由于先天拥有了这样的优势,秦海鸥便没有在后天乐感的自我修养方面下足功夫。
这是一个非常隐蔽的缺陷。秦海鸥出色的乐感与高超的技艺掩盖了这个缺陷,使得他对作品中绝大多数地方的处理都优于常人。可是在那些需要花费更多心思的地方,他所给予的关注就显得不够了。在谭硕看来,如果秦海鸥能更加用心一点,他还会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谭硕在听CD时产生了这样的猜测,通过与秦海鸥对各种不同的作品进行讨论,他慢慢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他猜想或许王一夫在指导秦海鸥时,也是由于学生的音乐天赋太过让人放心而松懈了在这方面的督促,并因此将更多的心血投入到了别的方面,例如对秦海鸥演奏技巧的严苛要求。这不能算是一种错误,也很难被当局者发觉,而谭硕之所以能看到这一点,也并不是由于他比王一夫更懂得钢琴教学的方法,而是因为被秦海鸥忽略的方面恰恰就是他最重视的方面,站在他的角度,更容易看清其中的问题。
谭硕将这件事想明白后,就开始刻意引导秦海鸥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对音乐本身的思考上。这正是作曲者所熟悉的领域,谭硕运用起来驾轻就熟,秦海鸥的反应也非常良好,对谭硕在讨论中所提出的意见都进行了反复的琢磨与推敲。对于如何帮助秦海鸥克服心理上的障碍,谭硕暂时还没什么头绪,但他认为至少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弥补秦海鸥的不足,无论秦海鸥将来是否还会再次登台演出,这对他的钢琴演奏总是有益无害的。
谭硕听着CD陷入了沉思,秦海鸥在角落里看书,房间里非常安静。突然,谭硕的手机响了起来,秦海鸥见他闭着眼不动,知道他没听见,便过去拍拍他的肩,又指了指桌上的手机。谭硕摘下耳机爬起来,把手机抓在手里,刚一按下通话键,电话那头的人就嚷嚷了起来:“耗子!你还活着吗!”
“那就得看你找我什么事了。”谭硕在转椅上坐下来。
打电话的人叫李真强,是谭硕在大学时的作曲系同学,也是谭硕最铁的哥们。他是专业圈与谭硕之间的唯一桥梁,是那个圈子中唯一一个至今还能与谭硕取得联系的人。李真强作曲的才能平平,毕业后没多久就改做了录音师。他擅活动、人脉广,手里有了挣钱的机会,总是第一个想到谭硕。
但是今天李真强给谭硕打电话却是因为有事相求。他参与的一个演出项目被人撂了挑子,急需的一段六分钟的原创音乐没有人写。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令李真强措手不及,无奈之下只好心急火燎地来找谭硕。
谭硕听他把事情说了,又问了委约方对这段音乐的要求,最后道:“这东西你什么时候要用?”
李真强说:“一周之内必须做出成品。”
谭硕想了想说:“三天后我给你一版小样,你留一天时间让我修改。”
谭硕想着自己用三天时间赶出小样,第四天根据委约方提出的修改意见对小样进行修改并定稿,第五天录音,由李真强完成后期制作,第六天则是留给李真强的修改时间,第七天将成品交给委约方。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段音乐在一周之内是可以完成的。
“好好好,那你赶快写!快快!放下电话就去写!”李真强也明白谭硕对时间的计算,连声催促着。
谭硕挂上电话,打开电脑,靠在转椅上对着书柜出神。时间很紧,他也想立刻开始写,可是灵感不是自来水,拧开水龙头就往外流,才一个电话的工夫,怎么可能就构思出一段六分钟的音乐呢?
秦海鸥虽没听见李真强说了些什么,但从谭硕所说的也能听出他要写东西,合上书站起来:“你忙吧,我先回去了。”
谭硕闻言点了点头,秦海鸥便下楼离开了米粉店。
这时已是下午,时候不晚不早,天气又热,秦海鸥无心继续看书,便出门往镇上来。他先去赵非那里看了看,见赵非店里有客人,又来到纳兰锦的茶叶店。纳兰锦在店里为一位顾客包装茶具,阿四也坐在里面。秦海鸥隔着玻璃和阿四打了招呼,见纳兰锦忙着,正准备离开,纳兰锦却已经看见了他,推开店门把他叫住:“秦大哥,进来坐坐呀!”
秦海鸥见店里已经有些拥挤,便在外面等着,直到那顾客离开了,这才上前问道:“你忙吗?会不会影响你做生意?”
纳兰锦把他让进屋来,关上店门:“有什么要紧,这个人不也在这儿坐了一下午了?”
她说的自然是阿四。秦海鸥笑了笑,在阿四旁边坐下来,纳兰锦便给他倒茶:“外面很热吧?”
“还好。”秦海鸥接过茶啜了一口。他刚才在外面站着等,确实被烤得很热,但这时茶叶店里有空调,温度适宜,又有茶香和熏香的味道,闻着让人舒心,一身的热气很快就散了个干净。平常他来这里喝茶时,纳兰锦都会给他用一只青色的汝瓷碗,但今天纳兰锦给他的却是一个白瓷碗,白釉衬着浅碧色的茶汤显得格外清爽,捧在手里仿佛不是一碗热茶而是冰饮。秦海鸥见她想得如此细致入微,便将手指轻敲了敲茶碗的边沿道:“谢谢。”
纳兰锦会意地笑笑,秦海鸥见她身旁放着古琴,又问:“你在弹琴吗?”
纳兰锦道:“上午弹了一会儿。”
秦海鸥还想再问,却听阿四突然道:“是在练那首新曲子吗?练得怎么样了?能不能弹给我听听?”
纳兰锦摇头:“上周才学的曲子,你说能练成什么样?我可不弹,省得让人笑话。”
秦海鸥认真道:“没有人会笑话你的。我也很想听一听。”
纳兰锦转眼看看他,眼里闪着笑意,想了想道:“好吧,那我就硬着头皮弹一弹,你们也勉为其难地听一听吧!”
她说着便将茶桌上的用具统统收起,然后将桌面仔细擦净。这里的店面太小,容不下两张桌子,因此她特意选了这张茶桌,平时摆放茶具,练琴时又可当琴桌使用。
她将桌子收拾好后,便将古琴置于面前,垂眼静思片刻,上手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