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恕悄悄向外看去,见乌兰还穿着白天的长袍,头上戴了顶尖尖的帽子,那个爱笑的达忽尔陪在她身侧,次连走在最后,背上背着个布包。站在台顶,视野当然开阔许多,月光皎皎,北国大地撒满银辉,乌兰望着远方,叹了口气道:“这里离月亮好像更远了。”达忽尔抬头看了看月亮,问道:“是吗?这里比草原高多了,咱们一路上行,应该距月亮更近了啊,次连,你觉得呢?”次连头也不抬,答了句:“不知道!”看来此人天生不爱说话。
乌兰环视四周,叹道:“这古台经历了千年之久,那些曾在此祭祀的人都到哪去了?”达忽尔道:“诚心祭天者,都登上天堂!欺天瞒神者,都堕入地狱!”乌兰道:“你这样说话倒有点像火祆教啊。”火祆教是祆教的另一个名字,因为祆教崇尚光明,用火祭祀,所以又被称为火祆教。达忽尔道:“火祆教愚拙,教义东拼西凑,其中许多是借用我教谕义。”乌兰道:“我倒觉得它们教义里的许多话讲得很有道理,比我教透彻,多数教徒都是良善之人,就是那些胡人祭司太过愚笨苛毒,令人反感。”达忽尔愤愤道:“我根本不觉得火祆教义理有多深奥,也看不出他们的善良本性,只看葬俗就知他们违逆天性,人来自尘土,死后归于尘土,哪有人死不埋,任由鸟啄狗啃的道理?”乌兰笑道:“下次大可汗再让两教设坛,你可以上去质问他们的麻葛。”达忽尔道:“那些祆徒愚顽不化,却长于唇舌,依仗着雕虫小技蛊惑大可汗,再比试下去,我教更处劣势。”乌兰忧虑地道:“是啊,为了明年的论战,他们的东方大教主都要来牙帐了,听说此人神通广大,又口才便给,很是厉害,不能小瞧啊。”达忽尔问:“乌兰,大萨都让您此时前去祭祀乌桓,是不是有聆听天谕的意思啊?”乌兰道:“大萨都是上天的使者,天意的化身,哪需要我去替他领取天意!”达忽尔笑道:“罪过!我只知道尊崇您,又好久不见大萨都,竟然忘记他老人家是上天使者了。”乌兰道:“我也好久没见过他老人家了,这次的谕示还是神鹰传达的。”
达忽尔犹豫了一会,迟迟疑疑地道:“乌兰,我跟随您三年了,有句话一直闷在心里,我说出来,可能冒犯教义,但不说又怕对您不利,今天离国千里,次连又是自己人,不怕您责怪,我要说出来。”乌兰道:“达忽尔,你照顾我三年,我很是感激。如果你要说的话违背教义,那请你别说。”达忽尔道:“这些话在我胸中沉郁已久了,不说出来有违做下属的本分,说出来又让您为难。今天就在这幽州台上,我背对着您,说给大地听,说给古人听,说给上天听,希望上天感受到我的至诚,让萨满重现光辉。”说着,他转过身去,背对着乌兰跪在香炉前,双手护住胸口,仰头看着天空,祈祷道:“上天啊,请保佑萨满,保佑我们的领袖大萨都,我们已经三年没见到他老人家真颜,没有聆听过他的布道,如果他老人家还在护持着突厥大地,还在关心着百万草原民众,让我们看一眼他的背影,让我给他的马喂把草料吧!”乌兰听着达忽尔的祷告沉默不语,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忠恕心道这些人果然是萨满教的,和三伯是同一教会,她们来自北方大草原,怪不得见了什么都稀奇,他们在这里祷告,不成想教中的私密被他人听了去。听达忽尔的话意,现在萨满与祆教之间有很大的纷争,萨满现在处于劣势,曹使者就是祆教的人,或者受祆教的指使,袭击乌兰可能就与两教相争有关,祆教东方大主教阿伍德明年要亲自出马,到突厥搞一个什么辩论,但就在此危难时刻,他们的领袖大萨都却三年不见踪影,所以他们心中焦急。一想到阿伍德,忠恕心底登时冒出一股寒意。
达忽尔跪在地上,反复做着同样的祷告,乌兰对次连道:“扶他起来!”次连上前,把着达忽尔的手臂向上一拉,达忽尔顺势站了起来。忠恕看到达忽尔的脸上满是泪水,心道这人还蛮诚心的,他又想到三伯老阿,老阿为了信仰,竟然在深山中修了二十年的苦行,这需要怎样的虔诚啊!忠恕连带着对乌兰和达忽尔也起了敬意。
乌兰对次连道:“准备祭品!”次连打开背包,从中取出几件东西摆放在香炉边上,然后退后几步,站在乌兰身侧,乌兰整了整帽子,走上前去,看来就要做仪式。忠恕知道只要她靠近香炉,那个胡人在里面搞的名堂就会爆发,他捏起一块石子,对着那水缸弹了过去,只听“当”地一响,乌兰迅速跃后,达忽尔和次连拔出刀来护在她的身侧,紧接着听到“呼”地一声响,从水缸中冲起一片水幕,乌兰正在诧异之时,那水幕竟然在空中转向,成千上万的水滴直向她射来,一个黑影裹在水滴中,挥动着长剑疾刺她的脸庞,同时从台下跃上八条人影,挥着兵刃攻了过来。
乌兰右手一挥,只见一条两丈长的带子飞到空中,围着水滴快速旋转,飞散的水滴被聚成一道水柱,她手腕一摔,那水柱像条游龙般飞向侧后,正打在一个扑来的突厥人脸上,那人啊地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此时曹使者的细剑已经刺到乌兰眼前,只见她闪开半尺,长带像条游蛇缠向胡人的腰间,那曹使者真是了得,身在空中,硬是下沉三尺,避开长带,手不回撤,剑尖在空中转了弯,奔向乌兰的腰间,乌兰轻哼一声,向左微微一闪,手中长带像绒花般缩成一团,向着曹使者脸上罩去,曹使者剑尖上挑,想搅开带团,不想剑身被带子粘住,心道不好,丢了剑就想往后退,就在他剑势迟滞的一瞬间,腰上挨了重重一脚,直飞出一丈开外,落地差点站立不稳,还没等他定过神来,乌兰的长带已经像剑一样点向他的面门,此时那两个教长赶到了,一个挥刀格开长带,另一个刀尖点向乌兰左肩,另有五人从身后逼了上来,达忽尔和次连护在乌兰身后,挥刀与他们战在一起。
只一个照面,曹使者软剑就被打脱了手,他施展突然袭击,不仅没得逞,腰间还挨了一脚,忙运气内探,查知内脏没有受伤,立刻捡起软剑,重又加入战圈。祆教八人把乌兰三人围在台中央,五个人对战次连和达忽尔,曹使者和两个教长对战乌兰,那两个教长武功着实不弱,进攻快如闪电,收招疾如流星,刀势快而狠,一人专砍乌兰的长带,另一人则乘机进攻,那胡人吃了冒进的苦头,知道对方武功厉害,不和乌兰正面对攻,乘着两个教长攻击的间隙用软剑偷袭,当时他就是以这种方式熬死了重伤后的周典一。乌兰身法奇幻,面对着三个强敌,丝毫不处下风,她的长带不知是何物制成,在内力催动之下,忽如铁枪一般刺扎,忽如丝带般绕缠,与钢刀相碰,竟然发出金属相交的砰砰声。达忽尔和次连对面五人实力较弱,他们注意防护乌兰的后背,仅以刀拨开对方的刀势,并不主动进攻。
忠恕伏在暗处,看乌兰三人足以守住阵势,就不急着出手,他想先看看祆教一方的实力,特别是那胡人的路子,一会动手,务必要一击而中。
台中诸人斗得激烈,只见刀光耀眼,带影矫健,剑势诡异,人来我往,难分胜负。那胡人曹使者见一时难以取胜,立刻转换策略,用胡语喊叫了几声,后面五人中立刻分出来两个人参与围攻乌兰,剩下三人以一种奇怪的阵形杀向次连和达忽尔,这三人或跳或伏,相互掩护,组的是一种很厉害的刀阵,这刀阵的威力竟然比刚才五人合力更大,次连和达忽尔背靠背守护着乌兰的侧后,显得有些吃力。只看两个来回,忠恕就知道要糟,果然次连一个转身不及,被刀阵从乌兰身边隔离出来,他拼力想靠近同伴,无奈被刀光困在中间,达忽尔冲上前救援,刀势如风,就是攻不破那三人的阵势。次连硬接迎面一刀,身子一顿,一把刀已经砍向他左肩,达忽尔被阻在外围,不及救援,次连肩膀中刀,大叫一声向下歪倒,身体还没落地,腿上又挨了一刀,他发出一声惨叫,痛得昏了过去。那三人得手,刀阵不停,随即围住了达忽尔,达忽尔独战三人,立刻危险起来。乌兰独斗五人,并不落下风,忽见次连倒地,生死不知,而达忽尔嘴上功夫厉害,武功却不硬实,不由得心中急慌,只得挡开对面的进攻,退向达忽尔,长带反击刀阵,帮达忽尔解了围,二人背对背迎敌,已然落了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