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离开后,梁师都悄悄把梁洛仁叫了回来,问:“最近你不常去师父府上问安吧?”梁洛仁见父亲突然问这话,心中不解:“这几个月我一直在大顺城,回来后还没去拜见师父。”梁师都点点头:“多去看看师父,他对你最为关心。”梁洛仁心里奇怪,谁都知道他对师父最为恭敬,甚至超过了父亲,礼数从没少过,哪还用父亲提醒?他直接问道:“父王,你和师父闹别扭了?”梁师都摇头:“没有,你师父为人机警圆润,心里就是有事,别人也是看不出来的。”梁洛仁急了:“爹爹,你怎么说这样的话?我师父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他不会有任何外心。”他不叫父王改叫爹爹,显然急于为师父辩护,梁师都叹了口气:“时易势移,人都会变的,我都变了,你师父也可能变。”
在梁洛仁的眼里,父亲一直是沉稳大气英明果断的领袖,从没见他这么消沉颓废过,看来父亲真地老了,自己是不是应该接班了?他问道:“爹爹是说我师父会和南边有关联?”梁师都摇头:“那不会。虽然李靖想离间我们,故意不给你师父写信,但我知道他绝不会降唐。”梁洛仁一怔:“那您还担心什么?”梁师都指了指北面:“你忘了还有这一茬。”梁洛仁摇头:“不可能,我师父绝不可能和突厥勾结!”梁师都叹道:“过去这几十年,都是你师父代表我去和突厥打交道,人头比我熟多了,颉利很是看重他,那些王公贵族更是认他不认我,可最近这些时日,突然在那边什么事也办不成了,你不觉得奇怪?”
梁洛仁绝不相信师父会与突厥勾结背叛父亲,肯定是父亲老了,疑神疑鬼,现在形势紧张,疑心病犯了,连最亲近的人都开始怀疑,估计下面就要猜忌自己想抢班夺权了。梁师都看儿子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叹道:“儿啊,现在局势变了,不仅你师父,就是李师叔他们三个,也可能与我们不同心了。”梁洛仁这次倒没反驳父亲:“我看李师叔和辛师叔早就与南边有联系,上次故意放走唐军,现在回到城里,除了喝酒就是睡觉,不司职守,八成真地想离开。”梁师都苦笑摇头:“现在还不至于,往后就不一定了,你不看今天他们那神情,林师叔先表了态,其他两位只是应付一下。其实他们投唐投北都无所谓,一身本事,到哪都一样为人驱策,荣华富贵,唯你我父子不行,所以对谁都要多留个心眼。”梁洛仁见父亲让他提防师父,心里虽然不赞同,嘴里还是答应下来。
梁师都道:“明天我就以加强南城为由,把骁骑军划到你的名下,你李师叔多半不会反对,这一冬我们就准备死上十万人,击退大唐,给你保存这块基业。”梁洛仁问父亲:“如果实在撑不住呢?”梁师都右手指指地:“此地就是我埋骨之处!我老了,羞于再次寄人篱下。你宁可去突厥,也不要去李唐,带上你母亲,两个小妈也要带上,在突厥她们能为你说上话。绝不能和你师父一起去突厥,切记!切记!”这个道理梁洛仁倒是懂得,师父比他强干多了,一旦失去云州这块根本,不得不投靠突厥,突厥一定选冯瑞而不是他当傀儡,他的下场就难说了。
庭芳和宝珠走后,忠恕一心扑在战事上,现在代北营一多半人在四个直阁的带领下混入了云州城,静等攻城时从里面开花,他就守在候君集身边,观摩他如何调度指挥,感觉自己进步很多。候君集不断派出小股骑兵骚扰梁师都治下的州县,当地百姓都涌入了云州、怀仁、左云等七座城池,几乎没人敢在城外居住,即便是在云州城北面,各个市镇也空荡荡的。唐军继续收拢,于大春在九月底带人打破了怀仁县城,他故意只攻南门和东门,放弃北门与西门,城中上万百姓逃向云州,十月中,苏定方打下应县,又有一万多百姓逃到云州城中。
梁师都困守云州孤城,每天都要接纳逃亡的百姓,心中越来越焦急,不断派人向突厥求援,最后命世子梁洛仁守在大帐门口,不见到颉利就别回来。梁洛仁在大可汗牙帐呆了半个月,终于得颉利会见一面,可能是刚刚得了大唐贡赋,颉利心里高兴,出手很大方,给梁师都送来一千只羊,一百头牛,也算解点饥渴,但派兵援助梁师都守城的事则绝口不提。
梁师都还在盼着突厥救兵,梁洛仁回来了,他带来了颉利牙帐北移的消息,这个冬天,突厥所有部落尽数北上,在漠南草原不留一点人马,那些逃亡到漠南的汉人也要随着突厥返回漠北,梁师都得独力应对大唐了!
梁师都命梁洛仁把入城的青壮全部编入军中,操演训练,维护治安,一时军士占了人口两成,城中虽然拥挤,还没生多大的乱。
在离开两个月之后,庭芳和宝珠回来了,依旧住在都督府的小院里,忠恕心里别提多么高兴了。庭芳操持着做饭,宝珠给她择菜打下手,二人一举一动配合默契,看来最近没少沟通,感情也加深了,忠恕做梦都怕二人翻脸相向,现在看,这事永远不会发生了,心中喜悦,把饭菜吃光才离开。
接到颉利牙帐越过大漠的消息,候君集立刻指挥唐军前移,利用梁军撤退后留下的营垒,在靠近云州城五十里的地方扎下三个大营,把云州的南、东、西三面围住,不断派人袭扰,云州城门再也不敢打开,梁师都每天亲自巡城,准备应对唐军的攻击。
云州地势较高,十月就寒风透衣,十一月落下第一场雪,风吹得刺骨,唐军每天在城下巡游,但迟迟不攻城。梁军在代州安置不少细作,自唐军前出后,从代州送出的消息就不断减少,梁师都一时搞不清候君集在做什么,他把冯瑞和梁洛仁叫来商量,梁洛仁道:“唐军前几次攻城都吃了大亏,知道凭他们的实力打不下云州,只是希望围困我们,把我们冻死饿死。”冯瑞道:“洛仁看得很准,唐军在城下布置器械,可能仅仅是做做样子,内心里就没准备攻城。现在城内聚集了三十多万百姓,粮草紧巴巴的,堪堪撑到明年开春,必须防备有人囤积取利,激起民变。”梁师都点点头:“师弟,我带着正宝他们几个守城,你领着洛仁专司保护府库,这点存粮是我们的命根子,如果有了闪失,后果就难以预料了。”梁洛仁也知此刻粮草已经是性命大事,其它的都可以放在一边。
十一月下旬,云州不断飘雪,天气寒冷,士兵们穿着皮衣还直打哆嗦,深井都结了厚厚一层冰,梁师都因势利导,动员数万百姓晚间上城,从城上向下洇水,水很快冻结,在城墙外面结了一层冰,接连洇了三天,整个云州城头都包裹上厚达半尺的坚冰,油光滑溜,即使用刀斧硬砍,也仅能削去半分冰渣,二尺见方的大石头抛上去,也最多砸掉些冰片,用水一泼就能复原,至于唐军准备的攻城云梯,别说用来攀城,就是想靠上城头都不可能。梁师都更把所有城门用砖石堵住,在砖石里面混杂了木头沫沫和破布,再浇上水,冻结后坚硬异常,即使破城椎的铁头也难撞进一寸,整个云州可以说固若金汤。看到这种景象,在城下制作攻城器械的大唐士兵都撤了回去,候君集仿佛也知道这些工具没用,索性不做了。
腊月初一晚上,梁师都发现城外唐军有动静,立刻命令加强城头防守,唐军果然在初更之后开始攻城,数千弓箭手在盾牌手掩护下,站在护城河边向城里放火箭,唐军还做了十多部抛石车,不断向城中抛掷燃油罐子,上万唐军抬着云梯集结在弓箭手后方,准备爬城。二更时分,唐军越过结冰的护城河,开始攻城。梁师都负手站在城头,并不过于担心,唐军在云梯的前端装了铁钩,想钩住城墙,梁军只需用木棍轻轻一拨,本就抓得不牢的云梯滑倒一侧,梯上的人就摔了下来,几乎不可能有云梯搭上城头,至于火攻,梁师都更是不惧,他对云州城的防守用心甚深,与石放的石寨一样,云州城内所有的屋顶不能见木,即便火箭射到房顶,也不会引燃任何东西。
唐军虽然劳而无功,却始终攻个不停,梁师都不敢大意,一直呆在城楼上,过了三更,一个近卫指着城中大叫:“梁王殿下,城内起火了!”梁师都回身一看,城中央冒出三处火光,烟雾腾空,火势不小,梁师都不由得大惊:那三个地方正是他囤积粮草的府库所在,府库远离城墙,火箭根本打不到,是奸细在府库纵火!唐军在城外佯攻,就是为了配合城内纵火。梁师都大急,顾不得城外敌军正在攻击,命令李正宝等人即刻率领精锐奔赴府库救火,能抢下多少粮食就抢下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