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祁清绝质疑的目光,凤凌泷有苦说不出。
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下面太危险了!”
祁清绝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道:“臣为君死,亦是本分。何况,我不会有事的。我的武艺,你还没见过吧?”
凤凌泷死死望着他的双眼,话语在喉头转了几转,终是脱口而出:“臣为君死……可那只是太子,还不是国君。”
是太子,未必是未来的国君。
祁清绝的脸色微微一变,声音一沉:“这话,只在我面前说说。”
随后,他又崩不住那严肃的脸色,无奈地看向她:“你知道吗?我真担心你有一天要闯祸。”
凤凌泷抿抿唇,不语,拉着他的手却不放。
平时,两人大多只牵着衣袖,很少手牵着手。
这种似乎十分温馨的行为到底会让人尴尬。可现在,在这略微混乱的九和塔上,在这闪烁着却又看不清周围的灯光下,双手相握,却有着说不出的安全感。
只是,祁清绝再不舍,还是要放开她。
他抬起手,一根根扳开她的手指,那动作,都有些僵硬。
“好了,凌泷,黑影卫已经来了,等等我。”
说完,他弯腰,想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凤凌泷却避了开来,仰着小脸,一双大眼直直地望着他。
“太子,真的很重要吗?他如果不在了,陛下难道不会换其他人?我觉得,现在的太子品格不太好,不想救他。”
她一字一字说道,不再忌讳这隐密的心思。
祁清绝的脸上露出一丝震惊之色,随后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为君者,品格不该以私人恩怨来评判。顾大局者,顾天下。祁浩瑞有野心,有野心是当好皇帝的前提。而且,除了他,大夏再无人适合。”
顿了顿,他继续道:“皇帝的人选,只能是他。”
凤凌泷还想说什么,祁清绝却已完全松开了手,声音急促道:“我先去救太子,等会儿再说!”
说宛,他身形一闪,便消失在这九和塔之上。
“凌泷小姐!”石手在不远处现出身来,轻轻唤了一声,生怕她一个人在这心里害怕。
凤凌泷面上有着些微的出神。
是么?大夏的下一任皇帝还必须是祁浩瑞?
虽然早有猜测,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了。
怎么能这样呢?
如果祁浩瑞登了基,那么,她这一生都要隐姓埋名了。而且,活着是一方面,心里的恨与怨却是另一方面。
看着祁清绝义无反顾地冲下了塔,凤凌泷苦笑了一声。
罢了……
她转头走向栏杆旁,看向不远处废太子的寝殿还亮着稀稀落落的灯火。
她心里不由一动。
这些反军冲到了这里,难道还想救走祁正廉不成?又或者说,他们是得知了祁正廉的病重无医,气急攻心,才会有今晚这一出的刺杀?
目前,祁浩瑞遇刺的事刚刚发生,肯定没传出去。废殿那边的御林军反倒会被这边吸引。那么此时,祁正廉住的废殿,必然是最空虚的。
凤凌泷心中起了个念头,便不会再动摇。
她往栏杆处又走近一步,探出头,查看下面的战况。
“凌泷小姐,注意安全!”石手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阻止,却被凤凌泷的突然前进吓得后背一凉,闪身便到了她身边,沉声说道。
凤凌泷的目光在下面转了一圈后,才缓缓收回,落在石手身上。
石手正紧张地到处查看四周的情形,在她看来时才迎上一眼。
女子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眼光亮晶晶的。
石手直觉她这神情有些奇怪,可一时说不出哪里奇怪。
凤凌泷已轻轻闲闲地开口:“你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石手吃了一惊,“王爷虽然没说,但一定是要属下寸步不离地保护小姐的。您在王爷心里很不一般—”
“等等。”凤凌泷伸出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石手应声停下。
女子才笑道:“你家王爷心里有比我重要的东西,我心里也有。所以,你也不用跟着我。”
石手愣了下,还是摇头,“不可。”
凤凌泷的目光却移向他身后,怔了一下,说道:“你回来了。”
石手心中微动,难道王爷听见刚才的话了?
他应该没做错什么吧?想着,他转过身,正要叫一声“王爷”,却轮到他怔住了。
因为他身后的塔身内,空无人影,一片惨白的灯光。
糟了!
石手浑身冷汗激出,立刻扭头,眼前却没有了凤凌泷的身影,相反,那道曼妙的倩影却已轻灵地跃上了栏杆,一个优美的翻身,便跃向了塔下。
这可真真将石手给吓到了。
他不由惊呼一声:“凌小姐!”脚跟一蹬地面,他顾不得许多,长臂猿猴般的上肢舒展开来,抓着栏杆也翻将出去。
可他终究晚了一步,只抓到一片凤凌泷的衣角,女子在一片彩带挥舞中消失在塔另一侧的屋宇青瓦之中。
石手又惊又吓又是震动,他从不知道,凌泷小姐竟然有如此好的身手。
这下可完了。
他一咬牙,便翻壁追将出去。
可即便他爆发力强,没了方向,只以只身之力也怕是难以追上一个狡滑的人。
凤凌泷成功地甩掉石手。
其实在之前与祁清绝一起观景时,她便有想过那条路的路线,角度距离在心里预演过好几遍,备着将来溜进废太子殿所用。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滑下屋宇,她悄无声息地藏在一株大树之上,没敢立即行动,怕被眼尖的石手发现。
然而,树旁边的小屋内,却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这令她一震。
“王爷,今日真是多谢您相救了!浩瑞自知才不及前太子皇兄,德不及当初的四皇弟,却能得王爷倾心相待,这是浩瑞之福,请王爷受浩瑞一拜!”
在远处尚还有些混乱的气氛下,这边的说话声虽小,可就在屋外的凤凌泷却听得一清二楚。
那真诚到令她发呕的声音,正是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人——祁浩瑞。
果然如此么,到底还是祁清绝救下了他。
看这拜谢的方式,还真是拉得下脸呢!
是啊,若是祁浩瑞不这么能装,当初的凤姝又怎么会被骗呢?
她始终赞同不了祁清绝刚刚说的话,一个好君主,顾全大局则足,不以私人恩怨来判断。
如果,人品那般卑劣,又何以能成为一名造福百姓的好君主?或许,他们要的,只是巩固祁家皇权的君主,而不是造福百姓吧!
凤凌泷想着心愈发沉了,身子却是一动都不敢动。
她可知道,内屋里祁清绝若在的话,自己动静大了,定然会被当成刺客发现。
凤凌泷屏息凝声,反倒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小屋内的谈话声上。
隔了会儿,祁清绝的声音才响起,沉沉的,一如过往,没有什么起伏:“太子的礼,小王受不起。救太子,是我的本分。太子的伤可好些了?”
太子还没有登基前,与已经封了亲王的祁清绝,身份上差得不多,所以祁清绝一直称自称小王。
“没有大碍,一点小伤罢了。”祁浩瑞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轻松,显然是脱险后的喜悦。
“那就好。”
祁清绝话音刚落时,便有一道身影急匆匆飞驰而来。
凤凌泷连忙又将口鼻都捂了住。
那跑来的不是石手是谁?
石手许是太急,连礼仪都有所失去,冲到屋门外,焦急地喊:“王爷,王爷!”
“出什么事了?”祁清绝的心亦是一沉,问道。
石手吞吞吐吐,一时说不出来。
“说!”祁清绝催促道。
石手见他不避讳,便直接说道:“凌泷小姐不见了!她骗了属下,自己走了!”
祁清绝的声音染上一丝变化:“去哪了?”
“从九和塔上翻了下来,属下在周围没寻着!”石手战战兢兢地回道,快哭了都,“凌小姐说她还有些事。”
祁清绝还没回话,一边静静聆听的祁浩瑞皱起眉头,担忧地说道:“是凌泷小姐出事了?定王,您不必管我,赶紧去找凌小姐,她是你师妹呢。”
祁清绝望了太子一眼,审情却缓和了几分,说道:“太子殿下比谁都重要,安危自然由我全权负责,今晚这里人多手杂,我不会离开太子。”
他转头看向石手:“你发动黑影卫,全面搜索凌泷,不得有误!”
他的双眼包含着的情绪比脸上的神情可要浓重得多,石手一看便懂了。他忙应声出去。
祁浩瑞似乎大受感动,声音都带了哭腔:“王爷,您不必对我如此,您的这份心意,太宝贵了!”
“这是小王的职责所在,太子莫要放在心上。”
祁清绝的声音恢复了淡漠。
却不知,窗外树上猫着腰的凤凌泷,心头也如凉水泼过一般,透心冷。
因为血海深仇,她知道,自己与太子,最终只能存一个。
可祁清绝对太子的信任显然达到了顶点……
在她与太子的安危之间,是太子居上。
这就是所谓的顾全大局吧……
凤凌泷想笑,眼底弥漫着的却全都是苦涩。
她其实并没有与君主争的意思,可如果这人是她的仇人,那么,很多事,她需要重新考虑。
她不可能做到大度的原谅。
那可是直接造成了一个人的死亡啊!
至少,曾经的凤姝,是不会再回来了。
死死握紧手心,凤凌泷强迫自己镇定、冷静。
直到石手匆匆离去,屋内又低低说起别的事时,凤凌泷这才缓缓地滑下树,一头扎进无边的黑暗中。
她走后不久,却是没有看到,一名御林军进了那间小屋,向太子禀报,发现了反军的踪迹,他们的人怕是有些不敌。祁清绝当即将太子交与那人,亲自带黑影卫前去交锋。
当然,离了太子,他却是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凌泷离开前是不是很生气?”他问石手。
石手点头又摇头。
祁清绝沉声道:“找个理由向太子说一声,我不回去了,我去找她。”
石手“嗯”了一声,心中感慨万千。
这样就算是王爷将太子给抛下了吧?
他如何也想象不到,王爷竟然会为了自己的私事抛弃下了太子,这是以前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得到的事。
在王爷心里,大夏与皇室重于泰山,自己的家事都往后靠。
可如今,他竟破例了呢……
为了不让太子对凌泷小姐产生怨恨之情,王爷刚刚甚至装作很漠然的样子。现在出去救人还要寻个理由,也真难为王爷了。
从身份上说,石手心里,是真心瞧不上现任太子的。
毕竟,自家王爷的身份可是正正经经的王府嫡出世子,而太子,虽是皇帝的儿子,却是庶出。
皇家庶出的王爷,是根本比不上颇受君恩的亲王的。
而此刻,凤凌泷已经来到了前太子废殿。
刚刚听到的对话始终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身心难受。
并非她不会考虑太多,而是很多事情,直观的感受比事后的分析要重要得多。特别是感情的事,根本无法用理智去分析。
望着幽暗的废殿,凤凌泷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忘记刚才的事,娇小的身姿在府内穿梭起来。
上一回祁正廉读书的主院,她还是记忆深刻的,不一会儿就找了到。
院外,还是与上次一般的冷清。
不,说起来比上次还要冷,因为上次好歹还有两个小太监,这一次,却是什么人也没看到。
整座府里,除了偶然飘过的御林军队伍,凤凌泷并没瞧着有其他人的出没。
避开了一波值守的御林军,凤凌泷顺利地溜进了主院之中,推开了上回的那扇窗子,轻轻地翻爬进去。
刚一进去,一股浓重的中药味便扑鼻而来。
饶是凤凌泷常与中药打交道,也不禁被刺激得够呛,连忙捂住了鼻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只有床头的木桌上放了一支烛台,烛火有些暗淡。
昏暗的光线下,祁正廉躺在床上,头发散发地披垂着,面色腊黄,眼窝深陷,竟如憔悴了十几岁一般。
桌上,凌乱地摆放着汤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