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不断起伏的胸膛可以看出,祁正廉还活着,而且,应该很不舒服。
凤凌泷快步走近,手指搭上他的脉膊。
知道他只是发热得比较厉害,并非其他病症时,她的心才略微一松。
转头看向床头桌,汤碗里的剩药还有些,凤凌泷端过来,放在鼻下嗅了嗅,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是什么药?是因为药材不够,所以乱搭乱配的么?
正想着,手底下传来一丝动静。
转头看去,发现是祁正廉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眼被烧得有些红,正带着一丝迷茫看向凤凌泷。
后者知道,现在自己的女装模样,他一定是不识得的。于是凤凌泷弯下腰,在他耳边低声却清晰地说道:“太子表哥,我是凤姝,上回来看过你的。”
祁正廉的眼睛猛地瞪大,终于有了焦点,望向凤凌泷。
凤凌泷真想就这样把他带走。
可她知道,屋里虽然看管不严,可这废殿四周,并不是容易进出的。
她一个人还行,若是带上祁正廉,根本走不出去。
想着,她从腰包里寻了一个瓷瓶放在祁正廉手心。随即,意识到祁正廉可能会有疑心,她索性就取出两粒药丸,直接塞进他嘴里。
这是她制出的寻常药丸,可以对付一般的发烧体热。
“每天服两颗,好得很快。”凤凌泷话音刚落,身子便闪了开去。
她已听到外头有说话声。
两个太监走了进来,查看祁正廉的情况。
祁正廉犹自没有反应过来,紧紧握着那瓷瓶,双眼紧张地看向近前的内侍。
“殿下醒了?”一名太监扬了扬眉。
祁正廉没有搭理他,只是低下头,担忧着凤凌泷的安危。
另一名太监哼了一声:“还当自己是太子吗?走吧,反正他不需要我们侍候。”
祁正廉仍旧没有抬头,直到两人的脚步声远离,他才抬起了眼,轻轻唤道:“还在吗?”
然而,却没有得到回应。
凤凌泷躲在了屏风后,不是她不想应声,而是她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屋外的动静。
似乎,有很多人往这边而来。
果然,没过一会儿,主院内便变得嘈杂起来。
“去救太子!”
“快点!”
“我延后!”
凌乱的说话声朝这边涌来。
祁正廉虽是重烧之中,却也听见了,扭头朝门外看去。
四五个彪形大汉冲将进来,手里拿着刀枪棍棒,眼光四处搜寻着,直至落到祁正廉脸上。
“太子,我们是来救你的!”为首之人,大喜又大悲,眼泪狂喷而出,便要冲上来。
凤凌泷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这么几个人就想劫走祁正廉?简直太异想天开了吧?纵然她拥有上万军马,都冒不起这个险。
人多的话,带出去是容易,可想逃出这京城,那就难了。
就在她想这些时,更多更大的脚步声也冲了过来。
“抓叛徒!太子有令,当场诛杀叛徒者,重重有赏!”御林军的呼喝声被夜风吹开。
手起刀落,银光白影,屋门内,发生了一场鲜血横流的厮杀。
凤凌泷的双手在袖下死死地握住拳头。
她的心里,痛、恨、怒、悲,什么都有。但她不能现身相助。
这些人,在废殿内动手,以少对多,毫无优势。
她上去,除了暴露自己外,起不到任何作用,还可能会失手在这里。
那些御林军很快清除了这几个冲锋在前头的“叛徒”,其中一人进屋查探祁正廉的情况。
见他木然地坐在床榻上,并没有什么情绪,那御林军才微微笑了,拿衣角拭干剑上的血,说道:“殿下,莫要动旁的心思。能安稳地活在这里已经是你最大的幸运了。”
这句话,这个动作,是如此的无礼。
祁正廉却似一点也不受影响般,仍然呆木地坐着。
御林军勾了勾嘴唇,不再说什么,转身出去。
“把这里收拾干净!”屋外,传来他下达命令的话声。
随即便有拖动尸体的声音响起,夜风吹进屋内,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没有一个人说话,沉墨,更是助长了这种气氛。
终于,那些人完成了这项任务,通通出了屋。
凤凌泷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欲抽身,寻个好机会离开。
然,她刚刚行到榻前,还没来得及与祁正廉说一句什么,脚步便是一顿,又闪至床榻后藏了。
祁正廉轻咳了一声,正要问话,眼光却是一滞。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榻前。
如若不是祁正廉一向心态好,一定会被这不速之客吓一跳。
他忍着脑袋里的晕眩,看向来者,眉头微拧,“终于要动手了吗?”
来人一身黑衣,身形削瘦,看面容,年纪在四十岁左右。他笑了笑,说道:“殿下好眼光。太子一直没有动你,一是没有好机会,二则是觉得你不再是威胁,反倒可以旁观他的优秀与出色。可今晚,你的同党一事,让太子改变了想法。”
祁正廉头晕得紧,脑中轰轰作响,可对方的话,他却一字不漏地听懂了。
“所以,还是要动手了。”
他的语气沉沉,听不出喜怒。
“得罪了!属下就送殿下去与皇后相聚!”黑衣隐卫说完,身子便如利箭般射向祁正廉。
早已是病重的祁正廉如何会有还击之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身影更快地挡在了祁正廉身前,一个漂亮的格挡,一个利落的擒拿,便将黑衣人反手制服。
那人吃了一惊,转头一看,便见到昏暗的灯烛下一张较为明艳的女子面庞。
“凌泷小姐?”黑衣人面色大变,脱口叫了出来。
凤凌泷的神色更是一沉。
“你认识我?”她的声音一片冰冷。
黑衣人情知不妙,挣扎着要离去。
“既然你认识我,那就更不能走了。”凤凌泷一咬牙,右手掐住他的脖颈。
“咔嚓”一声,那黑衣人立刻就断了气,身子软绵绵地从凤凌泷手上滑了下去,倒在地上。
凤凌泷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将两只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特么的,她不喜欢杀人呢。
身后的祁正廉瞪大了双眼,望着这利落的场面,眼光含着浓浓的震惊。
于他而言,杀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杀人眼都不眨一下的女孩子很有可能是凤姝。
他印象中充满书卷味的斯文少女凤姝。
凤凌泷转过身,正好将祁正廉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
她上前一步,无奈道:“形势所逼,没有办法。”
祁正廉摇了遥头,示意他在意的并非这个。干燥的唇动了几动,传出沙哑至极的声音:“你,是凤姝?”
凤凌泷笑了笑,冲他点头。
“上一回,我来见过你。”
祁正廉深深打量着她,眼底依旧带着怀疑。
要他相信一个完全大变,连容貌都不同的女孩子是当年那个凤姝,实在有些难度。
“服了药后,没好些?”凤凌泷主动转开话题。
祁正廉怔了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身体是的症状减轻了许多,几乎都快没感觉了。
“谢谢你。”他沉声道谢。
“不用谢,你如今这样,也是我连累的。”
一句话,又打消了祁正廉的怀疑。
是啊,那件事,只有凤姝会这么说。而且,冒充凤姝,又有什么好处呢?
凤凌泷低头看向脚边的黑衣人尸体,眉头蹙了蹙。
正想着如何处理时,屋外又传来了说话声。
“定王,殿下在床上休息,奴才们刚刚瞧过。”
这声音,是刚刚那两个小太监,只是此刻,语气中充满了讨好与奉承。
他来了?
凤凌泷心中一动。
也是,这边动静如此大,而且还是涉及废太子,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怎么会不来这边查看一下呢?到底,国事于他来说,是最要紧的呢。
外头,两名太监七嘴八舌地将刚才发生的叛军事件说了一遍。
祁清绝原本要离开的脚步声一顿,声音再度到了屋门前:“殿下没有事?”
“没有没有。”两名小太监抢着答道。
凤凌泷只觉得可笑。
事情发生过后,这两个内侍可连头都没冒一下,怕死吧。这会儿,倒是敢说祁正廉没事……
想着,她弯下腰,将黑衣人的尸体半抱半拖着拉进床榻后站好。
她以为,祁清绝一定会进来查看一下,岂知,外头,男子淡漠的声音说的却是:“没事就好,你们好好守着。”
然后,便没了声音。
直到两名太监“恭送定王”的声音响起,凤凌泷才反应了过来。
屋子内外,再度陷入了沉寂,唯能听见祁正廉控制不住的粗喘呼吸。
“不用藏的,他不会进来。”祁正廉边咳边说。
凤凌泷走出来时,脸上的神情还有些复杂。
“你知道?”她问。
“定王殿下。”祁正廉的目光木然地看向外面,整个人再无上次相见的精神劲,“皇权的维护者,对我这个有着世家血脉的皇子,无一丝好感。”
如若不是顾忌着他是真正的皇子血脉,皇帝没有开口,其他人还是不敢随便动他的。
“我以为……”凤凌泷想说什么,终是闭了口。
祁正廉的眼神慢慢转向她,缓缓道:“凤老爷子你见过了?”
“嗯,情况不好。”她答得简洁。
只是两人都懂彼此的意思。
祁正廉叹了一声:“阿姝,如果真的救不了,就不要救了。你走吧,离开京城,离开大夏,去别的地方好好生活。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强。”
凤凌泷的心被刺痛了一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以亲人的口吻叫自己。
从前,虽然他们算是亲戚,可从不曾坏了规矩,都是称呼“太子表哥”“郡主”“表妹”的。
“我不走。”她轻轻说道。
“不走?”祁正廉冷笑了一声,看向她的目光含着锐利,“你想像我这样吗?还是像你外公?抑或说,你只是想让他们再杀你一次?”
凤凌泷摇摇头。
他并不知道,她现在手上是有势力的。
“我想要复仇。”
祁正廉闻言,猛烈地咳嗽起来,半晌说道:“复仇?阿姝,你想向谁复仇?设计你的祁浩瑞吗?他如今是太子,身旁高手如云,你如何接近?而且,父皇身子不好,一旦驾崩,他就是新君。别说复仇了,恐怕,你看到的,是整个凤家陪葬的画面。”
出了会神后,他真心实意地劝道:“听我的,离开这里,至少,也要给凤家留个血脉。”
凤凌泷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去。
未来,就只能这样吗?
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真的不容她不这么想。
“无论如何,我都要试试。”想通了这一点后,凤凌泷抬起了头,眼光中是满满的坚定,“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苟且偷生,不是我的习惯。”
说完,她抓住那名黑衣人的尸体,拖向屋外。
祁正廉呆住。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吗?”他喃喃地念叨着这一句。
而凤凌泷,却已在凉风中远去。
凌风阁总部。
凤凌泷一身疲惫地靠在软椅中,风泠恭敬地捧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李彪在一旁汇报工作:“御林军太多,我们又不能暴露身份,只能帮助他们撤离。他们的组织不大,除去今晚战死的人外,还有一百多人,已按您的意思全部并进了凌风阁。”
“嗯。”凤凌泷懒懒应了声,“让各地分阁留意着,再有这样的组织一定要吸纳进来。”
“好!”李彪应了。
凤凌泷满意地勾勾唇。
不问原因,只管听令,这样的属下她喜欢。
从凌风阁出去后,凤凌泷直接回了严府。
严府门外,一道黑影冲了出来。
“凌泷小姐,你真让我好找!”说话的不是石手是谁?
他满头满身的露水,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愤怒。
天知道,凤凌泷这个行为让他担多少惊受多少怕,更要紧的是,遭了主子多少骂!
凤凌泷裹紧外衫,淡淡看着他:“我想,我去哪并不用向你支会。”
石手一愣,看着面前从容冷漠的女子,才意识到自己逾了规矩。
他忙退后一步,苦笑道:“凌小姐,是属下太担心你了。”
凤凌泷轻叹一声,冲他露出柔和一笑:“谢谢你,不过,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