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并没有认出男装的凤凌泷,但亦知道分寸,见定王没有介绍的意思,便默默站在一边不作声。
祁清绝见状,便说道:“那就不打搅寺卿工作了,想必这里还要收拾一下,我们就先行离去了。”
大理寺卿忙点头,脸上是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无论如何,上司在跟前,怎么都有些不自然。
凤凌泷向大理寺卿道过谢,便跟着一起出去。
孟萝体弱,她让凌风阁员与侍女先送她回府,自己则与祁清绝并肩步行向这片幽静深邃的小巷。
废墟一样的巷子内外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只有被月光照到的地方才会透出朦胧亮。四周静得可怕,没有人声,没有鸟声,更没有车马声,一片静谧。
行走在这静谧中的二人,步伐从容。
祁清绝忽地脚步一顿,看向身侧的凤凌泷,问:“你不怕黑?”
“有你在,不怕。”凤凌泷冲他扬唇一笑,笑容中闪过一丝狡黠和调皮。
祁清绝英俊的五官舒展开来,伸手牵住她的小手,声音含笑:“你这丫头一直胆大得很,真不知道什么事能把你吓着。”
“哪有呀!”凤凌泷摇了摇手臂,带着少年人的胳膊也轻晃起来。
祁清绝的嘴角忍不住扩大到了耳根。
两道身影,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并肩行在小道上,煞是和谐。
轻轻的说话声被月色拂开。
“……是劳县的怡春楼……如果是真的,那小姨这下半辈子心里都不会那么苦了。”
“你是说,她女儿四岁时就被卖进了怡春楼?”
“应该是的。”
后一个说话的是祁清绝,他沉吟了会儿,问道:“他们原来的主子是谁呢?还在劳县吗?可以盘问一下。”
凤凌泷点头:“所以我准备动身去劳县,自己去,总要放心些。”
祁清绝闻言,神情一僵,“劳县?你自己去?山高水远的,你这一去,又要多久?”
朝廷最近事多,他是绝对走不开那么久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又要和她分开一段时间了?
望着祁清绝黯然下去的脸色,凤凌泷轻叹一声,开口道:“我也不想去那么远,可这是小姨的事,让她一个人去,我始终不放心。”
说到这,她又赶紧安慰他:“没事,我准备骑你的汗血宝马先过去,办得顺利的话,就不等小姨集合了,我提前回来。汗血宝马一日千里,来回时间将大大缩短。”
祁清绝点点头:“不错,若是骑那匹马过去,十日时间就能到劳县。”
想了想,他开口道:“还记得铁腿吗?”
凤凌泷想起了那个冬日的午后,出现在荷院的男子。
正是那人,给她捎来了第一份产业的契书,改变了她的命运。
她点了点头。
“他就在劳县附近。”祁清绝解释道,“劳县与福陵县同属江州,他上次便是去江州,宁雪金才让他给你捎带东西。可惜,那时我不认识你。”
凤凌泷弯唇:“虽不认识,却有耳闻嘛,要不然怎么送来了翡翠扳指呢?”
祁清绝神色一变,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毫无防备的凤凌泷额头硌到了他的胸口,轻吸了一口气,却已被他紧紧拥住。
“不要再提这事了,我已经非常后悔了!”
祁清绝的声音哑涩了几分,可见心里十分在意这事。
“好啦,我不提了,不都过去了么?”凤凌泷仰努力地从他结实的胸膛前抬起脸,轻轻说道,声线却也苦涩了几分。
失去了唯一接近祁浩瑞的机会,她亦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祁清绝却将她拥得更紧了,垂下头,望着她完全束发后露出的光洁额头,忍不住低脸轻吻了一口。
“怎么会知道是你,这样的你……那么多年,亦不知,还有一个你。”
他的声音有几分模糊,却是情深于内。
凤凌泷心头的那一丝苦涩也随之消散了,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嗯”了一声。
祁清绝这才放开她,低声说:“铁腿离劳县不远,这事,不如让他去办。他的办事能力还是不错的。”
凤凌泷想了一想,说道:“小姨恨不得立刻就飞往劳县了,她既要去,那我还是亲自去一趟打个先哨,才安心些。”
这无疑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去安排那头的凌风阁成员。
祁清绝很无奈,却也只能接受她的坚持。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出了这片幽静的小巷。外头,星星点点的灯火次第映入眼帘。
幽冷褪去,四周围开始有了人情味儿。
走出去不远,便是一溜摆出来的摊子,有卖小吃的,有卖手工玩艺儿的,倒是吸引了不少人过去。
“想去逛逛吗?”祁清绝心神一动,问凤凌泷。
凤凌泷望着那边的烟雾袅袅,听着欢声笑语,唇角也扬起了笑。
她记着,这样热闹的气氛是她这一世的儿时最向往的。
那时,旁的兄弟姐妹平日里的管教虽然严格,但逢年过节的,倒还是可以出去放飞一两天。可她呢,却只能隔墙相望,守在高墙之内。
因为她是未来的皇后,因为那令她讨厌之极的身份。
“你常逛京城吗?”凤凌泷问。
祁清绝笑道:“有事没事的时候都会走一走,倒也还算熟悉。”
身为亲王,国土民生亦是他关怀的内容之一。
凤凌泷知道,他所谓的“熟悉”,必然是极熟悉了。
想到什么,她眼光一亮,情不自禁地拉住他的衣袖,问:“那你知道东区的高阳桥吗?”
“那么大一座桥,想看不到都不行。”祁清绝逗了她一句。
凤凌泷又问:“那你知道桥下有个卖糖人的老爷爷吗?”
“卖糖人的?确实是有一个,在那边摆了很多年的糖人摊了。怎么?你不是告诉我你想要吃糖人吧?”祁清绝讶异地看向她,“我小时候还吃过。”
凤凌泷嘿嘿笑了两声。
这话的意思是告诉她,糖人只能小孩子吃吗?
“我就想吃,不行吗?”凤凌泷微一叉腰,扬起下巴,露出颈项优美的弧度。
即便她现在是男装,可这眼神,这语气,这打扮,却是女气极浓,撩得祁清绝心头发痒。
“行,行,怎么不行?”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笑了开来,“你想要什么,我都替你去办。”
凤凌泷见他靠近,心里一慌,瞟了眼四周,提醒道:“别胡来啊,我现在是男装。”
祁清绝一呆,嘴角直抽。
在他眼里,她这男装打扮,除了面貌变了,在其他方面反倒增添的全是个人魅力。
嗯……直白些说,在他眼里,她处处都美好。
“那就去高阳桥。”祁清绝拍板了此事。
两人也不走寻常路,穿街插巷,很快就到了东区的高阳桥下。
果不其然,桥侧,如昼的灯火之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推车前,正低着头,聚精会审地捏弄着什么。
凤凌泷看到这一幕,嘴角的笑不由扬起,眼中划过几抹眷恋之色。
她脑海里的回忆中,这个卖糖人的老爷爷始终很难忘。
因为那一次,她是偷偷随着凤姣几个跑出来的。
不敢走远,她们便在高阳桥下晃荡,一下子就被那老爷爷摊子上五颜六色的糖人给吸引了目光。
凤姣几个冲了过去,嚷着要糖人。
她心里也想要得要命,可碍着自己是郡主,便保持着矜持,让他们先选。
老爷爷一连制作了几个精美十足的糖人递到凤姣几人的手里,惹得这几人连连欢呼,根本不舍得吃。
终于到她了,就在她想选头小花猪时,凤府的人追到了。
以外公为首,一群人将他们给捉了回去。
虽然要接受严厉的教育,可凤姣几个的糖人却是保住了。
但她却没有。
而且,以她的身份,她也不好意思表现什么情绪。
但外公凤宗图实在是太细心了。
他从几个孩子那里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竟然自个儿去那卖糖人处买了一只小花猪的糖人。当他把这个糖人送到凤凌泷手里时,后者早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那个糖人,她一直没舍得吃,把玩了很久,直到完全变了形,不能再要了,她才不舍地给埋了。
所以,在这样热闹的夜晚,在这些摊贩面前,在祁清绝问了话后,她便想到了糖人的事。
待她回过神来时,祁清绝却已拉着她径直停在了老爷爷面前。
“贵客,要糖人吗?好吃的糖人哟!可以买回去给孩子吃。”老爷爷手里忙活着捏人,嘴上的问话却清晰。
给孩子吃……
虽然明知道老爷爷不会是说他们两个“男人”的孩子,可心知肚明彼此性别的凤凌泷和祁清绝,还是不免多想了一些,脸庞微红。
“我想要一个小花猪。”凤凌泷清了清嗓子,赶紧说出要求。
“好呐!小花猪走起!”老爷爷快速捏弄起来。
不多时,一个粉黑白杂交的小花猪便被捏好了。
凤凌泷接过小花猪,低头看着这与记忆里的糖人差不多的模样,想到外公如今的情形,想到凤家不会再有的当年,眼眶,便微微一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