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诗清今后怕是不敢再在席郁娟跟前拿腔作调了。
不远处的车轱辘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至一行人缓缓在亭下住步。
“大哥。”王诗清走到轮椅旁,恭敬地叫了一声。
轮椅上的王诗泉着一袭紫貂皮袄,光滑的皮毛在淡淡日头下散发着光辉,衬得他的面容更加俊朗。
他淡淡“嗯”了一声,也将目光投向亭上。
宁雪金看到来人,也不似对待王诗清那般随意了,而是站起身,趴到了亭子的栏杆之上,冲王诗泉挥了挥手,笑容明|亮了几分,“王公子今日雅兴非常啊!”
王诗泉见到他,唇角也露出笑意,答道:“与小公子差不多而已。”
他的神情与语气都很轻松,显然,对宁雪金抱有一定的好感。
宁雪金冲他一笑,没再接话。
这一问一答间,两人便知道了彼此来乔觉寺的目的,都是为了赵家而已。
凤凌泷也遥遥向王诗泉行了一个礼。
对于王家这位能力超众的嫡长公子,她还是给足敬意的。席郁娟虽然已经厌透了王家人,却也知道王诗泉的身份不容她怠慢,有些不大情愿地跟在凤凌泷后头施礼。
王诗泉望着亭中静静站立的女子,眼底情绪复杂了一瞬,又化为澄净。
“凌小姐……”他微微启唇,刚欲说些什么,身后却有声音打断了他。
“哥哥,这里风大,我们换个地方吧。”说话的声音不大,却闷闷的,像是被什么挡住了一样。
凤凌泷几人循声看去时,便瞧见说话的女子头戴一顶大斗笠,垂下来的面纱层层叠叠,厚得让人看不到她的一点面容。
可就在他们打量的时候,那女子却伸出右手,将面纱往下拉了一点。面纱与斗笠之间现出一条缝隙,一双漆黑的眼珠便透过那缝隙注视向他们。
凤凌泷心里微怔。
竟是多日不见的王诗澄……她的脸自毁了后便无药可救,再未踏过贵圈,故而没想到她会现身此地。
“大哥,咱们走吧,诗澄的脸也经不起这样的风。”王诗清已经不想再理凤凌泷这行人了。
他承认说不过凤凌泷,那不说可以吧?反正将来是要把席郁娟娶回去的,到时候,她还能管?
王诗澄忙低头补充道:“哥哥,你的腿也不能在寒风中吹久了。”
“诗澄,你的脸都这样了还牵挂着大哥的腿,真是懂事。”王诗清见妹妹这样,忍不住唏嘘了一声。
这话,又似触动了王诗泉的心,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王诗澄。
这个妹妹,曾为了他的腿耗尽心力,更不惜向定王学习西巍的医毒之术。又如何叫他不善待她呢?
“好。”他轻轻应了一声,回望向凤凌泷,仍然有一些犹豫。
“哥哥。”王诗澄轻声提醒道。
同时,她射向凤凌泷的眼神划过冷厉与怨毒。
那股眼神中的怒与恨,让人看一眼便感觉心灵一颤。
就连席郁娟,也莫名地心头一凉。
“走吧。”王诗泉终是说了一声。
王诗澄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和王诗清一起,推着王诗泉向小路行去。
王诗泉凝望着凤凌泷的容颜,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吹散在风里。
到底是得不到,还是无能为力,又或者是不能有交集,他的心绪终究是被影响到了。
凤凌泷也默默目送他离开,不发一言。
与王家嫡公子的关系,她从来就没想过再进一层。
别说她已经有祁清绝了,纵然现在单身,有王诗澄这样的人横亘其中,她也不愿与他有过多的交集。
而现在,他的态度,她更懂了。
就在几人与长亭擦肩而过时,王诗澄的脚步一缓,突然向席郁娟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问王诗清:“二哥,那就是未来的二嫂吧?”
王诗清轻哼一声,算作回答。
可见,他在家人面前,连提起席郁娟的兴趣都没有。
王诗澄眼角一挑,冲席郁娟的方向将面纱拉得更低了一些,露出眼睛四周密布的红色斑点,委实有些可怖。
席郁娟与她离得极近,猛然瞧见,吓了一跳,身子都僵了。
外间都说王诗澄的脸毁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她简直不敢直视,这还是当初那个女神一般的才女王诗澄吗?
王诗澄却已冲她一字一字说道:“二嫂嫂,早日嫁进我王家吧,我很期待这一天,记着,我很期待。”
说完,她的眼中划过一抹冰意,拉上面纱,转身而去。
席郁娟的手指蜷缩到了一起,她感觉有一股冷血自头顶灌下,直至脚板心。
这样明显的敌意若是还察觉不到,她就不是席家大小姐了。
王家,根本不是真心要娶她。
虽然清楚这个事实,可她,竟然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这,是不是十分可悲的一件事呢?
席郁娟的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呆呆地看着一行人离开视线,也未曾回神。
“席姐姐。”
不知何时,一双温软的小手拉住了她的手掌,轻软的声音飘进耳里。
“你不会嫁进王家的,因为,我不许。”
“我还要你做我的三嫂。”
她的声音极轻极轻,可席郁娟听到了。
她转头,紧紧反握住凤凌泷的手,深深注视着后者的眼睛。
看了良久良久,席郁娟忽然微微一笑,冲她点了点头。
阿姝的命运何其悲惨,可她,如今却像钢铁人一般重新站回到自己面前。她的笑容是那样肆意,充满着青春风采,似乎从来没有过那场大火,那场家族间的屠戮。
连她都能做到的事,自己为何做不到呢?
而王家人过去之后,王诗泉的眉头一直紧紧皱着。
直至看不到身后的人时,他才微侧了脸,淡淡开口:“我知道,娶席家小姐是父亲与爷爷的意思,为了让席小姐帮在诗澄的事上出力。可事情到底如何且不谈,你们这样说话行事,将我王家人的风范都丢哪去了?嗯?”
王诗清忍了肚里的不快,说道:“大哥,还谈什么风范?本身就是不光彩的事。”
王诗泉冷冷说道:“我们与席家联姻,双方父母同意,哪来的不光彩?依我看,是你们心里有鬼,只想着利用别人,从未考虑过感情吧?”
王诗清本就一肚子气,这会儿被说了,只能尽数吞下去。
王诗澄开口道:“哥哥,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二哥他也是有分寸的人,将来也不会真的薄待席小姐。无论如何,席家还在那里呢。”
王诗泉不语。
待他们从乔觉寺回去后,下人自将王诗泉推进房,后者的脸色才彻底阴沉下去。
“主子莫要生气。”侍从轻声劝道,“小姐也认错了。”
王诗泉的眼睛看着桌上一幅水墨画,冷声道,“你当她是真认错了?她的性子,瞒得过父母,瞒得过我?”
“是,主子,属下最佩服您的眼光,您是这整个王家看得最清楚的人了。”
他说着,将那水墨画卷到手中,声音转而几分苍凉:“那又如何?她到底曾顾念我几分亲情……只是现在变得我不认识罢了。都是感情惹的错么?”
他望着水墨画上女子清雅的背影,低声喃喃:“她错了,那我呢?我为何要跟着她错?”
侍从想劝,却不知道如何劝。
王诗泉只是将画放在大腿上,细细描蓦着那道身影。
“我后悔了,后悔今儿为了诗澄做了草率的决定,我感觉心里很不舒服。这种感觉,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了,我有很多年没有后悔一件事了。”
侍从这才道:“凌小姐并不知道您的想法。”
王诗泉摇头:“她那么聪慧,如何会不知?你知道吗?她很聪明,那么聪颖,又那么睿智,还生得那么好看,又会医术,什么都好。”
侍从:“……”
确实什么都好,瞧主子犯了失心病的样子,他都没见过好吧。
“如果,我取消他们的婚事,你说,她会不会因此感激我?”王诗泉突然从水墨画中抬起头,问侍从。
侍从吓了一跳,忙道:“主子莫要胡来!您虽然现在在王家人人敬仰,但定下婚事的可是老爷与老太爷。主子与他们硬杠,那是吃力不讨好,何必呢?”
王诗泉看了他一眼,眼睛微眯,说道:“谁说我要硬杠?我办事,便是他们也不会知晓。”
侍从点了点头。
对于自家主子的黑暗势力,他是从来不会怀疑的。
但他还是为难地开口:“可是,主子,诗澄小姐的脸想要好的话,这是唯一的生机。您,不想她的脸好起来吗?”
王诗泉沉默了一下,道:“让她恨我,是不是比让她无视我更好一点?”
侍从:“???”
什么跟什么?
半晌,他才弄明白,王诗泉说的“她”是凌泷。
这思维跳跃的……
“主子,您脑海里是不是只有凌小姐?”深受主子信任的他忍不住问。
“有吗?”王诗泉皱眉看他一眼,“我也很关心诗澄。”
侍从:“……”
好吧,他无话可说。
“那再看看吧。”王诗泉说着合上那幅水墨画,微微闭上眼。
眼前,是女子今日站于长亭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