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少年身边,将包裹着炽子果的的衣衫摊在了地上,又将打湿的衣袖递给了少年:“擦擦手,我刚找到了一些果子,撑个两天应该不是问题。”
手心中猝不及防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湿淋淋的东西,苍柏略怔了怔,才听话地按照盛鸣瑶说得那样仔仔细细地擦拭了双手。
入手的布料丝滑柔润,显然不是普通的棉布,苍柏根本不需要‘看’,都能猜到这是什么。
然而还不等他问出口,盛鸣瑶又给他手中塞了一个剥去了外壳的果子:“快吃吧,我已经洗干净了,壳也剥了。”
“谢谢阿鸣姐姐。”苍柏接过,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随后眼睛一点一点地睁大:“这是……炽子果?”
这般模样,像极了一只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小鱼干的猫咪。
盛鸣瑶眨眨眼,咽下口中的果肉,略感惊讶地问道:“你知道这东西?”
一边闲聊着,盛鸣瑶马不停蹄地又拨开了第二个炽子果放在了手旁,方便一会儿食用。
如果苍柏能一直保持现在的模样,盛鸣瑶不建议对他更温和些。
少年精致易碎的模样实在太戳人心,更何况自始至终,盛鸣瑶都没感受到过苍柏对自己抱有哪怕一丝的恶意。
如今的盛鸣瑶虽然没有了灵力,可她对于人情绪的感知力比曾经任何时候都要敏锐。
毫不夸张的说,之前盛鸣瑶单独出门行至小溪旁,都能察觉到山洞内苍柏的气息。
平和、信任、略带一丝浅薄的焦躁。
不能视物的苍柏并不知道盛鸣瑶此时的走神,在听见盛鸣瑶先前的问话后,他乖巧地放下手中的炽子果,认真地答道:“以前父亲在时,偶尔也会带些炽子果的果干回来,家中我最爱吃,因而大部分都给了我。”
“也是这个缘故,我对炽子果的气味比较熟悉,所以刚才在阿鸣姐姐将果子给我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少年的话语中透着浅浅的喜悦,在忆起往日时,也不见有任何伤痛。
盛鸣瑶眉梢微扬,又给自己拨开了一个果子,难免好奇道:“你如今想起往事,似乎并不伤心?”
“伤心?”
苍柏将最后一口炽子果咽下,先是有些许疑惑,很快明白了盛鸣瑶问出这话的原因,他浅笑着摇头,夕阳为少年深邃俊美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
“后来那些事发生时,我确实伤心过。我有想过他……我的大哥也许没那么喜欢我,但我从未想过,他竟想置我于死地。”
“不过现在回想起过去那些时日,那些曾经的欢愉也做不得假,因而如今,倒也没那么愤懑不平。”
苍柏又笑了笑,低垂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了一片阴影,尾音略微上扬,伴随着山洞外不知何时落下的绵绵细雨,织出了一片细密干净的温柔。
“我运气还算不错,虽然瞎了眼睛,又为了躲避劫匪杀手进入了浮蒙之林,但万幸没碰上什么坏人,如今更是遇见了阿鸣姐姐……我已经比旁人幸运多了。”
这心性,连盛鸣瑶都甘拜下风。
她适时地将手旁剥好的炽子果递了过去,状似不经意地盯着少年打量了许久。
从一开始,纤细精致的少年身上就总是笼罩着一层脆弱感,正是这层类似于“同病相怜”的脆弱,让盛鸣瑶都不自觉地对他迁就许多。
显然,这一次是盛鸣瑶判断失误了。
——眼前的少年远比自己所想的强大。
盛鸣瑶心中感慨,又啃了一口果子。
炽子果闻着像梨子,可成熟后的入口绵软,口感有点像枇杷,却又比枇杷多汁。
“我也差不多。”
盛鸣瑶充分贯彻了三分真七分假的理念,眯着眼笑道:“我父母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我就被送去了我舅舅家。他们自持富贵看不起我小门小户,可又觉得我长得不错,与我曾经失踪的表姐很相似,因此年幼时也给了几分宠爱。”
“可惜了,我那表姐其实没死,她回来后,并不喜欢我。我本来就是为了她而存在的,如今讨不了她的欢心,我在家中的地位自然一落千丈,就连家人对我也愈加看不顺眼,甚至想让我去给一个糟老头子做填房。”
盛鸣瑶脑中闪过了一些故人的面容,兀自勾起了唇角,真真假假地与苍柏开着玩笑:“所以,后来我就逃出来了。”
“阿鸣姐姐真厉害!”
少年毫不吝啬地夸赞道,盛鸣瑶忍不住莞尔,又拨开了一枚炽子果递给他。
两人一边吃着果子,一边漫无天际的闲扯,关系到是莫名亲近了许多。
……
盛鸣瑶不知道,从她在浮蒙之林醒来的那一刻,远在西边的纯戴剑宗,忽而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铃铛声。
“什么声音?”
一个刚刚从练剑场上下来的弟子掏了掏耳朵,原本白净的衣衫如今占满了尘土,可他也不管,反而困惑地用同样脏兮兮的剑柄怼了下同伴。
“你听见没?好像……好像是铃铛?”
他的同伴张望了一圈,迟疑地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停下了脚步的滕当渊,刚刚出关的滕当渊最近可是纯戴剑宗炙手可热的人物。
一次闭关,接连越阶,如今修为直逼元婴中期,此时震动了纯戴剑宗上下,一时之间,为西方四大洲的修仙之人津津乐道。
普通的剑宗弟子,连见一眼滕当渊都觉得荣耀,谁又敢在背后议论这样的天才呢!
这弟子只能小声回应自己的朋友:“别管了……”
眼见同伴不依不饶,他咬咬牙,声如蚊蝇:“……似乎是从滕师兄身上传出来的呢!”
“啊?滕师兄?”一开始开口的弟子显然不信,可在目光触及到了滕当渊冷冽孤寂的背影时,却又什么都不敢说了。
“走走走,练剑去!”
……
站在天南池旁的滕当渊根本没有将心神分给旁人半分。
胸膛处传来的轻微震颤声证明这一切并非虚假,滕当渊飞快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在确认周遭一切安全后,滕当渊缓缓垂下头,将一直放在心口的铃铛小心翼翼拿了出来,捧在了掌心。
那勾魂火铃仍在滕当渊的掌心中震动,像是一颗刚刚被掏出来的心脏。
原本色调暗沉的铃铛如今色泽光润,绯红色的外壳浓郁的像是立刻就能滴下血来。
滕当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铃铛,直到它彻底寂静后,才又将它珍之重之的放回了胸口。
——瑶瑶回来了。
这一认知让滕当渊的胸口剧烈起伏,情绪激荡之下,就连眼中的冰雪也已融化成春日之光,完全看不出平日里的冷静自持。
滕当渊几乎是迫不及待出门,找到了自己的师父冲和子,他刚提起了‘盛鸣瑶’三个字,却得到了对方疑惑地抬眸——
“盛鸣瑶?我似乎隐约听过这个名字……”
“啊,芷兰说过!是之前般若仙府那个因为入了魔而坠下山崖的弟子?你提起她做什么?”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滕当渊僵立在原地,半天也未能开口发出一言。
第53章 与我同行
盛鸣瑶与苍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 见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知道出不了门, 索性略微在门口又回到山洞的另一边靠着石壁半躺下。
早在之前盛鸣瑶从小溪边回来时,就在山洞门口扔了几根枯萎的树枝, 又将兜着的坏果子都扔在了门口。
熟透了的炽子果被踩爆时,所发出的音色极响,仿佛放鞭炮似的,配合着枯树枝,更是一绝。
这样一来,即便夜里真有什么东西造访,必然会闹出去些声响,盛鸣瑶也不至于毫无准备。
别的陷阱盛鸣瑶这样的新手并不敢布置, 生怕到时候没有弄死敌人,反倒拖累自己。
“阿鸣姐姐是累了吗?”
苍柏察觉到了盛鸣瑶语气中流露出的那一丝倦怠,体贴地止住了话头, 他垂下眼眸, 轻声提议道:“阿鸣姐姐的外衫浸了水, 夜里凉, 容易染上风寒,不如同我换一换。我的外衫虽然脏了些,可它材质不错, 也还算暖和,能挡些风。”
盛鸣瑶原本想也不想就打算拒绝,可忽然想起了自己这件广袖罩衫迟早要被遗弃, 并且不能暴露这件罩衫的不凡。略一思考下,点点头,想起苍柏看不见,又出声道:“那也行。”
见盛鸣瑶同意,苍柏立刻绽放了笑容,琉璃般剔透的眼眸弯起,眼尾下的泪痣又让他的干净染上了些妖冶之感,简直比三月之春还要耀眼夺目。
苍柏背过身,摸索着解开了自己的外袍,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这不算宽阔的洞府内,显得有些突兀。
没过多久,苍柏轻声的说了一句“好了”,他看不见盛鸣瑶所在的方向,只能将自己的纯白色的外袍勉强叠的工整些,举在空中,“阿鸣姐姐,你能来拿一下吗?”
苍柏原本略显病态的脸色此时染上了几分绯红,淡淡的,并不浓郁,却无端让他比之前苍白脆弱多了几分生机。
这模样虔诚得像是自己能为盛鸣瑶做些什么,就是值得无比骄傲的事情一样。
“谢谢苍柏弟弟——不过你身体没事吧?”
盛鸣瑶先是开了个玩笑,随后话语一转,打量了一下苍柏略显单薄的身体,接过他外袍的手抖了抖,不由俯身略靠近了些。
噫,这位苍柏弟弟的脸色还真是不太好。
靠在石壁一角的苍柏鼻尖动了动,妖族敏锐强大的感知让他在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突然靠近,可苍柏却并不讨厌。
这个发现无意让他十分惊奇,更有些微妙的奇异感。
作为曾经横扫六合,在永夜的黑暗中肆无忌惮地长吟的龙族,苍柏——也就是那时的苍破,他其实并不讨厌人类。
比起那些对人类厌恶至极的同族,苍破甚至愿意去和人族成为朋友,甚至告诉了他们如何修炼,无意中破除了人类与世间灵力的壁垒。
可是后来……
苍柏摸了摸自己的右眼,嘴角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他失去的龙鳞、龙血、被人抽走的龙骨,无不告诉他轻信旁人的代价。
“多谢阿鸣姐姐关心,我的身体没事。”苍柏垂眸一笑,如玉手指轻轻沿着右侧石壁的纹理滑落,轻描淡写道,“虽然我的兄长厌恶我,但面子功夫总是做足的。”
“我穿在外的这一套外衣都用了些特殊的布料,冬暖夏凉,阿鸣姐姐不用担心我。”
说到这儿,少年清浅一笑:“说起来,我好歹也算半个修仙之人,已经引气入体了。我也是很有用的,阿鸣姐姐可不要小瞧了我。”
这下盛鸣瑶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她借着天边最后一丝未落下的日光细细打量着苍柏的模样。
孱弱、精致。
——这就是盛鸣瑶对于苍柏的第一印象。
若不是知道苍柏是独自一人甩开的劫匪闯入浮蒙之林自救,盛鸣瑶都要怀疑苍柏是不是有什么不足之症了。
盛鸣瑶知道不该以貌取人,可除去外貌,苍柏也实在不像是一个修道之人。
他气息虚弱,周身几乎察觉不到什么灵力波动,哪怕盛鸣瑶之前就听他说要拜入大荒宫修道,也未曾想过苍柏如今居然已经能引气入体。
不过这也能解释一个盲眼的少年为何能在身后跟着劫匪的情况下,仍能在仓皇之中逃进浮蒙之林。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无疑又使盛鸣瑶对苍柏提高了戒备。
“阿鸣姐姐是不是很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