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内的杨柳不知何故比民间的抽条更晚一些。
叶临潇离宫时,在宫门与正准备离开的楚见微打了个照面。
两人是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彼此都明显地愣了一瞬,不禁低低地笑出声来。
“叶兄是刚从父皇那里出来么?”
两人走在长长的过道上,尽管两侧空旷无人,声音却还是压得很低。
宫闱之内,隔墙有耳的道理谁都清楚。
“是,陛下对叶某有几分疑心,说清楚也就是了。”叶临潇一哂,“你是去探望献贵妃?”
“嗯,还是为皇后娘娘遇刺之事……实不相瞒,凌霜称刺客招式与鸣雁寺刺客如出一辙,而鸣雁寺的那些刺客与母妃脱不了干系。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母妃不肯告诉我,我也无从得知,不过从皇祖母的态度来看,那天的事绝不仅仅是有刺客伤了凌霜那么简单。父皇知道母妃和那些刺客有牵扯,只是为了制衡之道,没有明说罢了。这次皇后娘娘丧命,他虽未明说,私下却把责任都推在了母妃头上。如今母妃被禁足风华宫,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新的动作了。”
“那你不是正好松一口气?”
祁帝的多疑,一半是怕丢了权力,另一半是怕丢了性命。
上了年纪的人都惜命,倒也无可厚非。可怜皇后这数十年替她筹谋,到头来死后不过博得负心人一分真心的难过,余下九分全是对自己不知何日命丧黄泉的恐惧。
“叶兄说笑了。”楚见微不禁叹了口气,“母妃所求之事,就算是被禁足……也照样不会被耽搁的。”
“嗯。可惜,她偏偏教养出了你这么一个——”
叶临潇顿了顿,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楚见微这人。后者抿了抿唇角,试图补全他的话:“蠢人?”
“不,忠臣良将。”
从对手的角度来讲,如果不是早就知根知底,或许这人比楚江宸更难对付。然而这人德比才更胜一筹,不甘一腔热血被朝堂的乱局和风雨浇凉,满心想着去边疆保卫大好山河。明明有能力当坐镇后方指点江山的统帅,却非要去做什么朝不保夕的马前卒。
如果不是真的太了解他,叶临潇必定会觉得这人只是在演戏而已。
“可是啊,叶兄,这江山总要有人用血去守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连我们皇室中人自己都不愿意去为大祁出生入死,又如何要求百姓替我们抛头颅洒热血?坐皇庭的是我们这些所谓的‘皇家’,原本就是一家的江山,却让他们去沙场搏命,我们坐享其成么?”
“历代皇族,怕是只有你才会这么想。”原本可以坐在平安喜乐的椅子上,尽享余生富贵,偏要站在百姓的角度,把自己当成一个要用性命换功绩的人。
不然怎么说这楚见微是真君子?
他要是做了天子,这大祁江山怕就真正没有霆国肖想的可能了。
叶临潇一笑,不置可否。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宫门外大街上南来北往的百姓一如寻常时候,除了一些礼制上规定了不能做的事之外,丝毫都没有受到皇后病逝的影响。
也对,于这些百姓而言,皇后是一国之母,却也仅仅只是个身份高贵的陌生人罢了。
他们这些皇族中人,对于江山万民而言,不也就只是一群搅弄风雨、让他们不得安生的惹祸精么。
或许楚见微想得才是对的。
他们在朝局中搅得如何天翻地覆还只是其次,说到底,这江山还不是黎庶撑起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