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歌应了声,重新转过了视线,看向身前不远处,
广场外,道路口不远的一道身影,
那是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脸上长着老年斑,皮肤已经松垮,看起来约莫八九十岁。
身上穿着黑色大衣,脖子上系着条围巾,头上还带着顶黑色的帽子,除了脸部,浑身都被包裹着严严实实。
此刻老人正微微仰头,手搭在轮椅的车轮上,身子倚靠着轮椅椅背,看着身前的路口,愣愣发神。
……
“……廉歌,你确定你看到的是人吗?”
电话那头,顾小影来了兴致,出声说道,
“是人。”廉歌看着那轮椅上的老人,一边挪开脚步,朝着那老人走去,一边出声应道,
“就是阴气有点重。”
“阴气重?是有那种……嗯……在他身边吗?”
顾小影兴致勃勃地问道,
闻声,廉歌微微笑了笑,
“稍微等会儿吧。”
说了声后,廉歌摘下了耳机,连带着手机一起重新放进了兜里,同时,也走至了老人身侧。
……
收回视线,廉歌将目光再次投向了身侧这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老人的手搭在轮椅两侧,指尖有些微微发颤,发皱松垮着的脸上,眉须都已经雪白,
苍白的皮肤下,还有些淤青般的斑块,
此刻,浑浊的眼睛,看着远处,似乎在想着什么,浑然没注意到身侧的廉歌。
看了眼老人,廉歌收回了目光,如同老人一样,看着路口来往的行人和车辆。
……
“……小伙子,已经快晚上了,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许久,老人缓缓转过了头,看向旁侧的廉歌,声音有些嘶哑地出声问道,
“老人家不也是?”转过视线,廉歌看了眼老人,微微笑了笑,出声说道,
闻声,老人转动着浑浊着的眼珠,打量了廉歌一眼,
“我老了,没其他事情可做了,在哪都一样。”
顿了顿后,又转回了头,如之前,有些出神地望着身前的路口。
“老人家,能跟我讲讲,你在看什么吗?”
“你看到了什么?”
老人望着路口街道,出声问道,
“人。”
闻言,老人转过了头,用浑浊的眼睛再打量了眼廉歌,在廉歌肩上蹲着的小白鼠上顿了顿后,才再次转过了头,看向身前车流涌动着的街道,
“……在我眼里,这里是老菜市,菜市前面这,是条小街……”
老人说着话,抬起手颤巍巍的手,在身前划了下,
“那儿有个照相馆……”
老人抬起手,指向了一个方向,
在廉歌视线中,那方向的街道对面,是一栋高楼,
“那边是个两层楼的茶馆,茶馆前有个小摊,卖着花馍……”
老人转动着的手,
而指向的方向,是个商场,
“……这小街上,不时就要挑着菜的菜农,追跑着的小孩路过……还有个半大的小子,正在缠着他爸爸,要买麦芽糖。”
老人指着街道划了下,街道上车辆拥堵着,
“还有个担着豆花儿担子的小贩,沿着街正在叫卖……那楼上的住户,就从那窗户口探出头来,叫住了那小贩……”
说着,老人缓缓放下了指划着的手,重新搭在轮椅上,也渐渐沉默下来,
“……这大概是六七十年前的事。”
沉默许久,老人重新出声说道,
“……我在等人。”老人说着,停顿了下,“等一个已经等不到的人……”
闻言,廉歌转过视线,看了眼老人,也没多说什么。
而老人则是微微仰头,沉默了下后,看着眼前拥堵的街道,继续说了下去,
“……那还是刚解放那会儿,我二十岁,她比我小一岁……正是新罗战争的时候,我和她约好,一起参军去新罗……”
“那天,我和她在那个照相馆里,拍了张照片,从茶馆前走过,叫住了卖豆花的小贩,买了一碗豆花……走到菜市口的时候,她跟我说,等我们回来,我们就还在这儿见面……”
“……到了军队过后,我们就分开了,她去另一个部队当了卫生员,我上了战场……”
老人说着话,抬起颤巍巍的手,拿下了戴在头上的黑色帽子,
伸出另一只手,老人在头顶挠了挠,又重新放下手,戴上了帽子,
而在廉歌视线内,
在老人揭开帽子的那一瞬间,其头顶除了雪白的头发外,其头皮的皮肤血肉模糊着,腐烂着,散发着浓烈恶臭,
乌黑发干的血痂混杂着腐烂脓白的烂肉,
在老人挠头的同时,还扯下了些头发,而那头发的发根上,还粘连着血肉模糊着的头皮,
而老人似乎浑然不觉,甩了甩手后,便戴上帽子,继续说了下去。
看着这一幕,廉歌顿了顿目光,
也没说什么,廉歌收回了视线,继续听着老人说着,
“……这仗啊,一打就是三年,从开始到最后我受过几次伤,但都挺了过来,到最后的时候,反倒差点就……要不是……”
顿了顿,老人摇了摇头,
“……这三年里,我和她也有过几次联系,我有寄过几封信给她,她也有给回过信……”
说着话,老人似乎手背有些发痒,又伸出手另一只手,去挠了挠……
第247章 白裙姑娘
“……但在一次负伤过后,我和她就失去了联系……”
说着话,老人的手在手背上抓挠着,一挠就是一条血痕,脆弱的皮肤发皱着撕裂开,露出其下模糊的血肉,
而老人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般,浑然不觉,
“……那一次我昏迷了两天时间,等我醒来的时候,我拿到了她寄来的最后一封信,她在信里说,她感觉现在处在的地方就是绞肉场,每天都有敌方的战机来轰炸,能看得到的地方都被炮弹给犁了遍,遍地都是焦土,她部队的战士只能躲在山洞里,壕沟里,等到敌人炮火间歇的时候,再发起冲锋和战斗。
她说,即便是这样,每天,每时每刻都还有大量伤员被送下来,有些中了枪,有些被炸断了腿脚,被打瞎了眼睛……她说她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伤员,野战医院的帐篷里,好像到处都是血,遍地都是血……
医护兵,救护兵,军医,还有医疗物资,什么都缺,有时候一点办法都没,只能够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些战士一点点没了声音,看着他们断气。
这还是因为有大量的重伤员根本来不及从最前线运下来,就已经……甚至有些战士的尸骨都没办法完整的保存下来……
她说,她很难受,感觉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没办法救他们……”
说着话,老人眺望着眼前的街道,城市,微微沉默,手上的动作也顿了下来,再次将手颤巍巍地搭在了轮椅两侧,
“……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其实我就感觉她离我没多远,可能就在旁边哪座山后……因为我当时在的地方,也是个绞肉场……”
“那已经是战争的后期,也是战火最焦灼的时候,敌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变得歇斯底里,即便我在医院帐篷里,也能听到不远处持续传过来的炮火声……”
顿了顿,看着远处,老人继续说了下去,
“……我收到她的信后,按照她寄信来的地址给她写了封回信,我在信里跟她说,战争会结束的,而我们将获得胜利……”
“那封信过后,她再也没给我回信,而我,也养好了伤,重新上了战场……”
老人说着话,重新沉默了下来,眺望着远处,
远处,繁华城市中,耸立的高楼中,万家灯火已点亮,纵横交错的道路上,人流涌动,行人步伐匆匆。
“……在战争的最后期,那时候,已经在停战谈判,我再次负了伤……也是我伤得最重的一次,两颗子弹,一个从我腹部穿了过去,另一颗卡在了肋骨上,还有枚炮弹碎片,从我腰上划了过去……其实那次我就该死……但有人跟我说,让我一定要活下来,幸福的活下去,回到祖国,要和我约定好的那个人结婚,帮她看一下,战争胜利后的国家……
那个人救了我,但我辜负了她对我的期望,我没能再见到约定好的那个人。”
停顿了下,老人的目光再次看向近处街道口,
“……那次负伤,我一直在医院待到了战争结束后,因为受伤太重,我被安置在新罗国内养伤。
一直到痊愈,已经过去几个月。期间,很多部队都已经撤回了国内,包括我所在的部队。
在医院的时候,我一直打听她所在部队的情况,但得到的消息是,她所在部队受损严重,甚至野战医院也在一次空袭中,遭受到重创……而剩余的部队,已经回到国内。
痊愈过后,我和其他伤员一起,回了国,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个约定好的地方,我在这里等了一整天,从早到晚又从晚上到白天……我相信,如果她回了国,至少每天都会来到这里看一眼……但我没等到她……我按照她家的地址,去了她家,但已经人去楼空,不仅仅是她不在,连带着她父母,都不知道了去向……我和她彻底失去了联系。”
听着老人的叙说,廉歌转过视线,看了眼老人和其手上被挠出的血痕,
“所以老人家你也不知道,你等得那个人究竟还是否在人世?”收回视线,廉歌平静地问道,
“我想过找部队确认……但我想这么做的时候,我害怕了。”
老人看着街道上,涌动着的车辆,沉默了下后,继续说道,
“至少,现在我还能继续等下去……虽然不知道她在哪,但至少还在某个地方。”
“后来部队撤了编,就更难确认了……”
闻言,廉歌再看了眼老人,没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