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那位道人用了丹田之气,说话声音格外大,加上在春意料峭的时节竟是穿着薄衫,衣衫褴褛却有道骨仙风之姿,镇住了众人,听着那位老道人继续说道,“就算是要治他的罪,我想再给一次机会,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状告祖父与父亲,因为这养恩是踩着生恩的血肉。装聋作哑享一世荣华,与那明明知晓丰城之恶,却帮着隐瞒之人有什么分别?”
  老道人环顾茶楼里的诸人,一字一字说得清清楚楚“老道敬重谢谨之,敬重这般明事理,心有大义之人,也是因为谢谨之勇于有这位夫子说得不孝举动,推动了丰城之事大白于天下,替惨死的一城百姓讨回公道。老道敬英雄一杯。”
  老道人取下了腰间的酒葫芦,取下了木塞,高高举起,醇香的酒液成一股细流,倒入他的口中。
  “好!”有人高声拍了一下桌子,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那人面有浓须,生得极其健壮,臂膀宽厚,像是个武夫出身,“我以茶代酒,敬英雄。老道人说得是,把我想的都说了出来。之前我就觉得奇怪,明明英雄是做了好事,怎么在有些人眼里就是不忠不孝?只是我嘴巴笨,和人辩不清楚,老道人一说就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了。若没有他的不孝举动,丰城之事怎么会查的这么快,这么清清楚楚?根本就不是不孝,反而是大忠大孝。”
  “没错。”
  “是极。”
  “听说谢谨之与其胞弟都是聪慧之人,谢谨之还熟读律法,岂能不知道他状告的后果?可以说,他告状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生恩,也是为了当年一城的丰城子民。”
  不少人都带着泣声,自从平定突厥之后,整个大梁已经安稳了十多年,可以说是太平盛世,但是丰城的子民却永远也无法看到这种太平盛世之相。
  老道人本来就有道骨仙风之相,又把口拙百姓的心声说了出来,最重要的是,把谢谨之的告状和屠戮丰城真相大白连在一起。
  这之后第二个案子也就有了定调,谢谨之是个英雄,而不是大不敬之人。
  接连多日的审讯,安平侯已经瘦了很多,所有的罪状都已经落实,他脖子和手腕都带着枷锁。
  原本的谢赟是意气风发,尤其是娶了沈氏之后,更是年轻了几岁,现在头发蓬乱,鬓角都是白发,看上去俨然比沈梦云的父亲还要老。这让远远看着的沈梦云眼里落泪,咬着牙,说不清是悔还是恨。
  最终的判决下来了,老安平侯纵然是有功,但是屠城之恶丧尽天良,所有的荣耀都被剥夺,甚至尸骨也被刨出,鞭尸后曝尸荒野。谢赟被剥夺爵位,流放千里,老夫人夺诰命封号,同被流放。侯府被抄,侯府的财产一部分到了国库中,一部分给了谢谨之的生父生母,作为补偿。
  沈梦云当时在侯府被封时候,从樱红那里知道了自己居然是话本里惹人同情的“破命人”,一下就崩溃了,闹着想要去见谢赟,可是围堵侯府,是圣上的指令,她自然没办法见到的谢赟。
  等到官差查抄了侯府,沈梦云的嫁妆保全,她也终于可以自由行走,可是回到了沈家,沈家却对昔日里的掌上明珠闭门不开。
  对外说得是,侯夫人这一身份没了,沈梦云是外嫁女,仍然是谢赟的夫人。
  至于说外祖家也是,沈梦云甚至找到了昔日里对她很好的小舅,总是带着笑的小舅,眼神是说不出的肃冷,“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沈梦云又被赶出了小舅的商铺。
  她只能暂时租赁一个院子,安顿好了之后,就到了谢赟与老夫人被流放的日子。
  沈梦云带着帷帽,长长的帘纱遮住了她的容颜,她在人群里搅着手帕,看着人们向囚车里扔丑鸡蛋、果皮还有烂蔬菜。
  她本来还对谢赟有一丝爱意,此时看到谢赟比自己的父亲还要苍老,被人扔东西,最后一丝不舍荡然无存。
  眼泪啪嗒一下落了下来,想到自己作为破命人的委屈来。
  明明她是被谢赟骗了,为什么沈家大门都不对她打开,还说她是外嫁女。可是谢赟已经被流放,父亲可以帮她和离,去掉这一身份,她也有父亲的血脉啊,昔日里那么疼她,怎么就不愿意帮帮她?
  还有外祖父母也是,最疼她的小舅舅也不要她,让她好好想想有什么错处?
  可是,她没有错啊,错的就不是她,是谢赟骗了她不是吗?她被骗了啊,被谢赟骗惨了,他还欺负她,所以那天她过于悲伤,和母亲絮絮叨叨自己的委屈,没有注意到娘亲没有气息。
  沈梦云越想越难过。忽然,戴得严严实实的帷帽被人扯落,她迷茫地眨眨眼。
  “这不是安平侯夫人吗?沈尚书的千金。”
  沈梦云听到了这句话,刚开始表情是空白的,随即惊慌地捂住了脸。
  这个动作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霎时间就有千言万语到了沈梦云的耳朵里,还有不少人围簇过来看。
  “这就是沈氏,她怎么哭得这么伤心?是因为丈夫被流放?”
  “她不是被谢赟骗了吗?是不是因为心里苦,所以难过吧。”
  “我呸,这事我很清楚,话本里没写,不过我都打听出来了,谢赟的破命人必须是贵女主动求嫁,所以根本就是沈氏自己巴巴要嫁给谢赟的。你们都忘了?以前沈梦云追在谢谨之的屁股后面,后来谢谨之娶妻之后,她估计是想把谢谨之的老子当做替代品,现在傻眼了吧,谢赟娶她是有目的的!”
  沈梦云听到了这里,捂住了耳朵,她根本不想听,飞快地想要找到樱红。
  可惜不想听,刻薄的评价还是传入到她的耳朵里。
  “林家老夫人当时就被气得中风,现在说话都不利落,还有啊,沈尚书的妻也因为她身子都凉了,沈家也不要认她。我听说,她还在冲着自己的小舅舅喊,说什么,她是被骗的,她犯了什么错?沈尚书好像是很受打击,打算告老了,林家也听说要搬离京都。”
  沈梦云发出了短促的尖叫,她发现用尖叫可以压住这种刻薄的评价,她就听不到了。
  爹爹怎么就要告老还乡了?外祖怎么就要搬离京都了?
  那她怎么办!
  樱红,樱红呢?
  尖叫声让更多人注意到了沈梦云,指指点点起来,这模样莫不是发疯了?
  第69章 女主是婆婆16
  沈梦云觉得自己的一辈子太过于荒谬,未出嫁的时候,她是京都里出了名的娇女,后半生却装疯弄傻,才能得父亲的庇佑,让她有了栖身之地。
  那次谢赟与老夫人被押解出京都,她的帷帽被人扯掉,她确实一瞬间头脑空白,只会尖叫流泪。等到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居然不在租赁的院子,而是沈家的她曾经的闺房。
  房间里静悄悄的,是她曾经熟悉的香气,母亲去世以后,她的院子还是燃着她喜欢的羲和香,那味道让她安心。
  父亲的声音不像是之前那样冷冰冰,而是她未嫁人前的关切叹息,“怎么样?”
  “令千金忧思过重,加上这些天日子正好又有些冷,只怕夜里还有些着凉。我开个方子,先吃上三日,养生固本,三日后,我再来替小姐诊脉。”
  “三日后……”父亲长叹一声,“罢了,你直接来沈府就好。”
  锦被里的手一紧,沈梦云的脑子是从未有过的清楚,因为她生病了,所以父亲垂怜,让她可以留在沈家,如果好了,是不是立即让她离开?
  沈梦云躺在香软的帐被里,听着脚步声响起,是父亲把大夫送到了外面。
  或许已经很晚了,很是静谧,让她可以听到父亲说道,“当时陪着小姐上街的丫鬟怎么回事?!怎么没有护着小姐?帷帽被人扯掉,是谁的做得?”
  “父亲……”应该是大嫂说话,父亲的声音带着愤怒,声音足够洪亮,让她听得清楚,而嫂子的话就听不清了。
  难道是樱红不对?又或者是柳绿?
  为什么要扯掉她的帷帽,是想让她出丑?
  是谁想要害她?她已经这么惨了。
  当时她要嫁人的时候,母亲就不让她带两个丫鬟,不管是谁,父亲会处理好的。
  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关心话语,她不想在外租赁房子,她还年轻,要是没有人庇护,她不知道等着的是什么,既然疯了能够留在沈家,她就开始装疯。
  装得时间多了,她有时候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尤其是喝了吴大夫的药,她觉得自己清醒的时候少,睡过去的时候多,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浑浑噩噩也好,沈梦云不在乎,她也不想面对这样惨淡的事实。
  两个丫鬟怎么处置的,她不关心,也不在乎,只要自己能依旧得父亲的拂照就好。嫂子的目光有异样,她也不在乎,只要闭上眼,就看不到那些目光。
  她应该听话,乖乖的,当时就不应该任性要嫁给谢赟。
  她赌气嫁给谢赟,她拿谢赟当替身,谢赟所谓的疼爱也是利用她来破命,实在是讽刺到了极点。
  或许是太多的时间休息,她断断续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她的一生,不一样的一生。
  刚开始的时候,沈梦云觉得那是特别美好的梦,让她在梦里出了气。
  梦里柳华莲怯怯懦懦总是低头不爱说话,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
  她做了柳华莲的婆婆,她会在冬日里罚柳华莲下跪,让柳华莲高烧之后,膝盖都有了隐伤走路很慢;她生病了折磨柳华莲一趟又一趟地给她熬药,她不是嫌弃烫了就是嫌弃凉了;让柳华莲替她浆洗佛堂用的衣衫,让柳华莲的手指都生了冻疮……
  那个梦多好啊,让沈梦云太畅快了,谁让柳华莲嫁给了谢谨之,让她无法嫁给谢谨之。
  让沈梦云另外感慨的就是谢赟,他也不曾强迫她,在京都他们一直都没有圆房,谢赟宠她,像是宠女儿似的。
  最让她畅快的就是谢赟带她离开京都的时候,她给谢谨之两个妾室。
  谢谨之要拒绝,但是根本没用,老夫人帮她说话,需要开枝散叶,谢赟替她说话,让谢谨之注重孝道。最主要的就是柳华莲,柳华莲性子在梦里就像是面团,她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柳华莲含泪替谢谨之收下了两个妾室。
  再之后就是她和谢赟去了江南。
  在江南的日子是最快活的,侯爷总是会提早从府衙出来,带着她去逛街买东西,在喝苏州特有的桂花酒时候,她与谢赟圆房了,香甜的像是带着桂花味道的迤逦风光。
  她怀了孕,等到生了儿子,她开始觉得谢赟对她好像有些冷淡,不如昔日了,不过,谢赟疼爱极了他们两人的孩子,还告诉她早晚会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她的孩子。
  这里之后,沈梦云就不太想要继续梦下去了。梦里的“沈梦云”经历的太少,看不出谢赟日渐的敷衍,她经历了太多,看出了谢赟自从有了儿子,就不再是一味宠她,而是开始挑刺,把她往他想要的方向去塑造。
  梦里的“沈梦云”已经完全心心念念都是夫君,看不到烈火烹油下风险。就差一点,可能就差最后一点火侯,就会烈火焚身。
  柳华莲去世了,然后就是谢谨之也死了,谢赟向圣上请旨,封她的儿子为世子。
  沈梦云不想继续做这个梦了,这个梦让她害怕,梦里的“沈梦云”根本就是谢赟的提线木偶,祈求他的怜爱,什么都愿意做,等到再生了一个儿子,谢赟就有了外室。
  最后儿子娶了妻,她看到了儿子对那个外室毕恭毕敬,反而看她的目光里有些轻蔑,像是在看一个蠢货……
  沈梦云猛地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她的心脏砰砰直跳。
  梦里的她与谢赟是京都里出了名的好,刚开始或许还有些诟病,到了后面,不少人都羡慕谢赟对她的忠贞不二。
  梦里多好了一些日子,后面的日子也是噩梦,现在的日子也是噩梦,分不清哪个噩梦更糟糕更让人难受。
  沈梦云抱住了双膝,忽然想到了当时自己生病时候,宁蓁蓁过来的模样。
  宁蓁蓁居高临下,目光悲悯通透,像是不是此间之人,而是跳脱于五行之外,声音也若袅袅佛音,带着慈悲庄严,“人活于世,不仅仅只是那情爱之事,望你莫要让亲人担忧,做出令亲人伤心的事。”
  她当年不懂,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她失望,不让她回娘家,小舅舅的眼里是凉薄,像是淬了冰的刀子。
  现在浑浑噩噩的时间多,她才明白了宁蓁蓁话里的意思。
  梦里好似鲜花簇簇,外人羡慕她荣耀加身,丈夫宠爱,儿子也有出息,看不到她在侯府里的苦;梦外侯门落魄,她是可怜的“破命人”,就连母亲也被她害死了。
  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她,为了那点情爱念想,就害苦了一圈人。
  2谢玲
  “娘。”
  宁蓁蓁本来在炮制药材,把手中的药杵放开,弯腰抱起来了像是炮弹一样弹过来的小姑娘。
  这个叫做谢文滢的小姑娘,穿着的是杏色纱裙,脖颈上带着一个如意璎珞圈,头发是用红色的发带系成结,轮廓模样像是谢谨之,一双眼像是娘亲。
  她这会儿刚睡醒,面颊上还有一块儿红斑,那是躺在凉席上太久而留下的印子。
  “姑姑。”滢滢对着谢玲甜丝丝地喊着。
  谢玲笑眯眯地对滢滢说道,“是来帮你娘捣药的?”
  滢滢重重点头。
  帮娘没问题,就是她想要多抱一会儿娘。
  宁蓁蓁低头捣药了很久,小姑娘伸手捏了捏娘亲的脖颈,很是认真地给娘亲解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