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茜儿端正的坐着笑问:“你看,原我是晚辈,该当去家里先给老太太,还有各位长辈,嫂子们问好,只是我们刚落脚,什么都不方便,就失了礼数。”
赵婆子赶忙笑着说:“瞧太太说的!现在哪儿不是这样?今儿出来的时候,我们太太还说呢,请府上的老祖宗跟少奶奶千万不要多想,如今什么时候,万不能计较这些枝枝蔓蔓,还说咱们俩家是实在的亲戚,要看以后,不看现在的……哈哈。”
七茜儿心里稍安,便又问如今家里的情况。
她这样问,倒是引得赵婆子眼神一动,便笑着介绍说,如今家里四位爷们都出去平叛了,府里就老太太,太太在主院,这年礼也是主院给的。
常家因让了侯爵,皇爷就多封了两个子爵,这就必须分家,如此常家虽住在一个院子,却是一门三家。
两位小奶奶各自管着自己的院子,家里已经有了第三代的少爷小姐,大房那边的孙少爷今年十岁,两个小小姐一个八岁,一个三岁。大少爷还有两房妾氏,因是新納还没有身孕。
二房有个小少爷今年五岁,还有一个在二奶奶的肚子里呢……
七茜儿听完,便立刻赞叹,真是满门兴旺。
老太太最羡慕人口多的人家,也是满口赞叹。
七茜儿问清楚人口就去了偏房,没多久便捧着一个大包袱进来,打开给赵婆子看。
赵婆子低头一看便傻了,没办法,宫锦总是耀眼的。
七茜儿可是有锦山的人啊。
这些锦都是七茜儿收拾过的,不成卷便选好的裁剪下来。
她都选了有一丈的锦,一块一块的细细吩咐赵婆子道:“也说了,我家刚安置好,现下也没得牙市,打杂的寻不到就没法派人去府上,真是失礼失的大了!”
赵婆子赶忙又安慰。
七茜儿继续道:“虽家里有几样祖传的滋味,只是庄子也没置办,只能明年秋后孝敬到老祖宗面前了。现下啊,便只有这几样一般的东西,还望家里的长辈不要责怪,我们也是羞臊的不成了……”
赵婆子闻言就咂舌,赶紧道:“哎呦~我的奶奶!我都活了四十多了,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缎子呢,这还一般……哎呦,我这身上穿的莫不是稻草不成?”
七茜儿笑了,家里现在确实不成,可也不能在外面露了窘迫,只能多多还礼,万没有讨人便宜的事儿,有来有往才是正经交往的意思。
她捧出两块颜色没那么鲜艳的锦道:“这是宫里赏的内造锦,这两块色稳当暗花的,是给老太太,太太的孝敬。这下面遍地金的,是给两位少奶奶的,都是一丈,足够做一身的。剩下这几块青花是孙少爷们的,桃红的是孙小姐们的,各都是五尺。
你回去替我跟太太奶奶们请安,就说明年春暖花开,我就跟我们老太太门上讨厌去!只是那时候,可不敢嫌弃我们,我们家人就一桩好处……人实在,特别能吃!!”
赵婆子一愣,便与七茜儿哈哈大笑起来。
最后,七茜儿又从包袱最底下翻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却是一包小珍珠。
这珍珠是马二姑巴结小嫂子的,他就孝敬了一只珍珠鞋,七茜儿只得把小珠子都拆了下来,却不想用在今日。
陈家刚刚起步,就绝不敢吃别人一点施舍,
她笑着对赵婆子道:“这是五两小珍珠,孔儿都打好了,颜色也漂亮一色,全是新珠子!是我们老太太给府上老太太的,虽说东西不贵,却实在是难找!这个啊,就拿去给老太太镶一双珍珠鞋儿,明儿新年待客,穿出去也体面不是!”
赵婆子是跟常家从外面来的,如今也是刚见了富贵,便万想不到,这世上还有拿珍珠往鞋上镶嵌的。
她走的时候真是倒退着再三施礼,原有的几分傲气丁点儿都不敢露了。
等她们走了,七茜儿返回院子却看到老太太背好喜鹊要走。
这次好稀罕?老太太竟然是两手空空的就肯走了?
七茜儿便站在门口笑着逗她:“呦?咱们老太太这次不占了?”
老太太大怒,满面肉疼的回头骂道:“我,我占个屁!我,我给不起回礼!这都是什么人啊,给咱一点儿,粘回去那么老些~还,还是不要走这门贵亲的好!她给我一粒米我倒要给三粒回去,我又不傻!”
第50章
庆丰元年的新年,老太太与七茜儿都没有过。
一来是家里这几年不断有亡人,身上各自有孝。二来苦人逃荒,心里总奔一口吃,就忘记什么日子,什么节气了。
只说是过年呢,过年呢,转日看到陶太太,人家一说,哦,敢情昨儿过年啊!
其实老太太跟七茜儿。就觉着见天都是过年呢,身边有亲人陪着,她俩躲在巷子里啥也不缺,就连喜鹊都给养胖了两圈儿,老太太也说,年节都是给旁人看的,没人看,就不过了。
那就不过了!
整个的正月,就娘们三个相依为命。陈四牛两口子没回来,陈臭头更是没回来,倒是老太太嘴里的臭瓜,臭蛋儿,臭栓子都从外地给老太太各自捎回两贯钱,外加十五斤粮,这数量本就是在信里说好,又派人捎给孟万全的。
乔氏不在家,她一文便宜没弄上,老太太就舒畅滋润,饭都多吃两碗,肉涨有十斤,七茜儿头发生长茂密,心情也好,就见天精米细面给老太太换花样吃。
老太太心疼,便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到春暖花开。这永安元年过的飞快,转眼便是二年初,万物就复苏了。
这日黎明,七茜儿送最后一次榆皮面到庆丰城,那秋先生家里住的老丐小丐就一起出来给七茜儿磕头。
这些乞丐原在屋里她看不到,如今一看又何止一百多,都这么久了啊!
从最初每三天送五十斤榆皮面到三天两百斤,毁了一大片榆树林子心里本来内疚,可是看到面前足足有一二百的老老小小,七茜儿便又想,原来我竟救了这般多的人呢,原来我也是可以帮衬旁人,救人命的。
如此,心便舒坦了。
七茜儿不愿意受老者的头,可是秋夫人却站在在门口笑眯眯的说:“那屋顶的善人!好歹你受他们一个,不然大伙儿良心,就着实过不去了。”
乞丐们笑眯眯的七嘴八舌,都说很是,很是!
如此,七茜儿便被迫站在屋顶,看着下面那一大片给她扣头脑袋瓜子,有不足腰的孩童,白发苍苍的老人,肢体不全的残者,她悄悄向后挪了两步,到底……还是不敢受这份优待。
等到众丐纷纷爬起,各自背着铺盖要走,七茜儿便问:“你们要走了么?”
带头的白发老丐笑说:“是!咱都有手有脚,再不敢连累善人们了!”
说完,他从怀里取出一副牛骨板,取左边一块,双手捧着对七茜儿道:“善人,这东西您莫嫌弃寒酸,只当留个念想,如若善人今后有事,凡遇丐者,凭此板任您差遣……”
七茜儿低头看那板儿,铜铃穿身牛骨造,骨身苍老若裂,油光锃亮沉甸甸的一看便有些年头了,这是老丐吃饭的家伙,她怎么好收。
可那老丐又长跪不起,无法,七茜儿只得蹦下屋顶,受了半幅牛骨板子。
老丐见七茜儿受了板子,便大喜,回身又把右边半幅奉给了秋夫人。
秋夫人大方,坦荡的受了板。
如此,那边乞丐便扶老携幼的一起离开,七茜儿心里鼓涨涨的刚想掉泪,却不想前面忽传来一阵骨板莲花落之声。
乞丐们有板儿的便一起举着铜铃牛骨,没有板儿的便拍巴掌跺脚,一二百人声势洪亮的齐唱莲花落远去:
“洪顺年!大荒年!洪水泛滥冲尔田,百姓流离失居所,小民失业无家还,扶老携幼向北去,赤地千里尸连连!敢问老?何处去?北上燕京寻皇帝,问他何故修鱼道,问他何故弃子民?
北上行!到庆丰!万民流落无所依,百年大冬加倍冷,天罚城毁苦寒冬,投河江水水上冻,投井井枯死不成,皆称贫寒无所活,又逢阴寒雨雪临,二尺飞雪冻孤寒,无有败席裹残身!我自仰头告天去,矜寡孤独无有门,依门正诉无量苦,东边来了秋善人!
秋善人!庆丰人!,诗礼传家积德门,百年香火上大供,紫薇星君下凡尘,星君怜悯孤寡苦,打开家门救苦人!玉帝怜悯星君苦,又遣娘娘下凡尘!榆树娘娘住百泉,万年修得好仙根,闻听山下万民苦,剥皮割肉助星君……
七茜儿越听越害臊,便讪讪的扭脸对秋夫人道:“哎呦,星君娘子好啊!”
秋夫人噗哧笑了,也对她打趣道:“哎呦!榆树娘娘安啊!皮肉可疼?”
七茜儿装模作样摸摸胳膊腿儿,叹息到:“还得吃点好的润养润养……”
她说完,手晃骨板,丁零当啷乱响一通后,又与秋夫人齐齐笑了起来。
是啊!迎春花开,万物复苏,人有命便能煎熬世间一切无量苦。
晃动间,七茜儿看这幅骨板上似乎有字,便低头看去,便见这骨板上刻着四个大字“范祖催债”?
她好奇,又去看秋夫人那块,却见上面写着“儒门讨粮”?
两女面面相窥不知何意,那门里却出来一个眼睛浮肿的秋先生。
秋先生看着远处音已不可闻的地方,吸着鼻子道:“早八百年的事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是早年先圣带弟子周游列国,断粮被困陈蔡,后来借了丐祖范丹的米才得过饥荒,因两祖早年有约定,我儒门世代都得替祖还债……”
说到这里,秋先生一伸手取过秋夫人的牛骨,看看字便笑了:“看此物磨损裂状,倒是像那时候的旧物,这辛伯啊!如何给我半幅,呵~我儒门还了他们一冬,难不成明年还得接着还?”
七茜儿这才知道,那老丐头,竟叫做辛伯。
与秋先生约了今冬若有能力,再一起救苦之后,七茜儿上房返家,不成想,九思堂那两个傻子竟还在。
小矮子谢六好先是对七茜儿不好意思的笑笑,又喃喃的说:“我就说嘛,您肯定不是一般人,却不想真的是神仙啊!”
周无咎无奈的拍拍额头,双手抱拳对七茜儿道:“这一冬,辛苦姑娘了,咱们职责在身,倒是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这里,就给您赔礼了。”
七茜儿心情好,便笑道:“明日起,我就不来了,却不知道两位差哥又要何处去?”
谢六好抢话:“仙姑!咱们庆丰城马上要来工部衙门的人了,城里没有水源,处处也不方便,要往泉后庄子那边移,咱们哥俩也接了堂里的新令,官告上的民斗台还在老城建,我们以后就去那边值更了……”
七茜儿点头,转身要走,却不想那周无咎却道:“姑娘手里的骨板千万要好好保存。”
七茜儿一愣,举起骨板来摇晃几下问:“这个?可有说法?”
那谢六好眼睛一亮,哈哈大笑后就猛的一拍巴掌,对周无咎道:“叫你试探!叫你试探!你看,我就说她不是人!丐行儿都不清楚!你还不信,她都不知道辛伯是谁!”
周无咎瞪了谢六好一眼道:“秋善人也不知道。至多,至多这位姑娘真不是江湖人士。”
七茜儿眨巴下眼睛,好奇的问:“辛伯?不就是那老丐么?”
周无咎却说:“姑娘不知,世上各行各业,都有行会行头,从前燕京为了门面,就不许乞丐行头过去设点儿,无法,这天下乞丐拜的码头就在庆丰城,那辛伯便是丐头儿……”
说到这里,周无咎满面羡慕的看着牛骨板道:“姑娘好机缘,千万好好收着这物,咱们江湖上都知道,丐行子里有两幅祖板是当年范祖所赐,却没想到被你跟秋善人共得一副……”
七茜儿愣了下道:“就凭一口榆皮面,他送我们半幅身家?”
周无咎面露难过道:“五年刀兵,南北分裂,白石山倒,天下郎中四散,洪顺生了十万丐,一场刀兵尽成灰。那辛伯身边是丐行子最后一口精气儿了,姑娘与秋善人功德无量!以往多有得罪,还望姑娘不要怪罪!”
七茜儿瞬间便觉手里骨板重如千斤,她看着远处吸吸气道:“原来是这样啊!”
说完转身又蹦跶着消失了。
谢六好满面崇拜的看着远处道:“早说了,她是仙姑么!”
周无咎不愿意跟糊涂人吵架,便笑道:“仙姑不仙姑的不知道,好人善人却是真的,咱走吧……总昨日没有白过,好事儿也做了些。”
“恩!”
七茜儿回到家中,朝阳已然升起。
她照例打开屋门,洒扫庭院,一边收拾便一边想:“总归,传说便是传说,我能变成个仙姑,却原来上辈子秋善人做了丐头儿了,怪不得走哪儿都有人孝顺呢……”
她想的有趣,又想起自己是个下凡尘的,便在院子里骄矜了一下,学那戏台上的仙子才走得几步,便听到巷子口的动静。
呆愣片刻,七茜儿便走到家门口,把家门大开起来。
没多久,一阵马蹄踏石板的踢踏声传来,陈大胜竟然在家门口对陈四牛说话?
“我到家门口了!四叔先回吧,我先回家收拾下再去老太太院儿里,晚间弟兄们没地方吃饭,我家里也忙,就明日与你一起坐坐。”
门外陈四牛的声音相当矜持:“也好,你也是多日未归,先去吧!咱们叔侄~时候多呢!”
如此,门外驴蹄子啪嗒,辕车远去,陈大胜又与他的兄弟们告别,还让他们晚间过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