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完,他也坐着听胡有禄说着他憋了多年的那些话。
胡有贵流泪轻笑:“我今年二十,命数割成上下等,上等的时候有娘有哥,下等的时候一无所有,可我也不敢埋怨,我这是报应!
知道哥哥活着,我就恨不得给满天神佛磕头,我哥活下来了,老天爷还给了他大富贵了!您看,这世上到底是还是恶有恶报的,至于我家里,从前我想过,为何他们要那样凉薄……”
听胡有禄说爷奶,七茜儿难免就想到自己家的老太太。
便也喃喃道:“是啊,又是为何呢?”
胡有禄心里早有答案,便叹息道:“也没什么,穷乡僻壤偏家在大村,又只生了个独子,心中惶惶更愚妄无知,我爹那人也是,自小无有兄弟扶持,怕被欺负便装做莽汉,伪装义气鲁莽久了,他自己都信了。
不瞒奶奶,学生也是前几年才明白这个道理的,这些事情过去便过去吧,学生此次来,真就只一个想法,劳烦您跟我哥哥说,我哥~是苍鹰……”
将脸上的眼泪全然抹去,胡有禄整理仪容,双手肃然拱起对七茜儿道:“劳烦奶奶与我哥说,胡有贵万里霜雪都过来了,如今更是横海脱凡麟,大鹏一冲终霄汉的好时候,请他切不要因凡尘蠢物动了灵窍,秋草一样的人配不上他计较的,无论如何,万请哥哥忍耐几年,便从此海阔天空。”
胡有禄说完,告辞而去。
这人走了半天,佘青岭才轻笑了一声道:“到也,有点咱家老五的骨头,说的也算在理。”
七茜儿扬眉轻笑:“什么时候?一个太学学生,值当您这样在意的?”
佘青岭站起来笑道:“到底是牵连了家里,我就命人去国子学问过这孩子品行,你当他的先生怎么说的?”
“怎么说?”
佘郡王便难得赞了一句道:“天份倒是一般,却是世间难得肯吃大苦之人,这便有些可怕了。”
他说完,束着袖子来到门口,见下了秋雨就吩咐下面道:“给出去那位送一把伞。”吩咐完回头对七茜儿笑道:“世上最难以捉摸便是亲缘,你说是吧?”
七茜儿闻言怅然,却不知,在这偌大的燕京,有人与从前和解,终将自己解脱出来,偏就有人明知是深渊,却要笑嘻嘻的跳了进去。
开国候府,脸上紫痕半面的妇人一身孝的跪在灵前,她麻木的烧着纸钱,眼里全是惊悚过后的茫然无措。
偶尔这妇人抬头去看灵台,那上面却有两块灵位,一块写着她公公的名字,一块却是她的太婆婆……
乌秀闲闲的靠在门边,不断用手指掏着耳朵,脸上更挂着诡异的笑容,捎带还不屑的撇一眼院中帮衬的谭氏族老等人。
就是这些人昨夜忽入府,将钟氏从关押的佛堂拖出灌了毒酒,做成自尽的现场。
看弟弟不动,乌灵便抬头唤他道:“阿弟过来,老太太从前也疼过你,你给她烧点东西吧……这家里……”
她看看左右,有些难过的说:“一个咱房里的男丁都不在。”
乌秀听话,乖乖过去烧纸,耳边就听姐姐唠叨道:“也奇怪了,你说是谁给老太太写的信,不是说瞒的死紧么?”
她却没看到,她弟弟低着头,竟笑的犹如恶鬼,他一张纸一张纸的烧着,耳边听到脚步,便端坐跪好叹息哀伤道:“老太太,您这又是为何?”
更多人闯入院中,一串急促脚步传来,乌秀便手握烧纸,用脑袋撞着灵台大哭道:“老太太,您待我如亲孙般,谁能想到……末了末了,竟是我这个不成器的送您啊,老太太……”
第114章
“小七~!”
“六爷~!”
御花园半面亭隔墙外,两声宛若傻子般的欢呼,将小亭周围本压抑的气氛瞬间破坏了,心情本不愉的皇爷闻声一滞,就干咳几声后问:“何人在那边喧哗?”
张民望赶忙过来回禀道:“皇爷,是六爷还有……那头的老七。”
他用眼睛往南门的方向瞥了一眼,皇爷便无奈了。
这世上能忍住六神仙那些神仙古的人物不多,老刀们算是唯一一波了。
六儿看上去憨厚,其实最能分辨好坏,若是旁人对他的态度只有表象,他是轻易不上前接近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小六最爱找的,就是那边的七刀管四儿。
用青岭的话说,算作是一家一个傻子,就都忍了吧。
他还说:“难不成陛下还能给小六再找个傻子陪他玩儿?每日听他滔滔不绝说那些神仙废话两时辰的人,这世上还有么?”
细想想,还真的没有,从此皇爷也就不问了。
再说,人家好朋友在隔壁约见,也不知皇爷今儿会在御花园议事啊,如此便谈不上冲撞。
半面亭外,孟鼎臣与自己的四大执令正跪地请罪,还有几位与情不移刺杀谭士元一案有关的几位大臣,也是满面的沉重低头含胸看地面儿。
其实也不怪九思堂,便是计划再周全,孟鼎臣也不会想到钟氏会毒杀亲子,如此想想便觉悲愤,心里已将谭家骂了千万遍。
现下,最重要的是捉拿情不移归案么?非也!而是大梁的颜面,就想尽一切办法也得找回来呢。
一小太监急匆匆而至,跪在厅外禀报:“启禀陛下,护国寺四苦大师,北派功家十二门新任门主,正宫外求见。”
跪在地上的孟鼎臣闻言身体一动,双手便暗自握拳。
倒是皇爷听了,忽就发出一声笑道:“他们来见朕?呵,可算了,从前朕做都督的时候,倒是日日有闲空,可是他们不理咱啊,现在?朕哪还有那个闲工夫,五郎,你先起来吧。”
孟鼎臣暗自松了一口气,告罪后站起。
雀鸟在花园叽啾,皇爷站起来本想安慰臣下几句,一张嘴却是满腹的牢骚:“这段时日,朕也暗想,那情不移如何就变成这般摸样?想当初朕起兵,南派功家多次相助于朕,你们的好处朕是记在心里的,秦舍有功,朕难道不知?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律法之下……”
他正预备长篇大论,那墙外忽又传来压抑不住兴奋的欣喜声。
“哇!这么多啊!”
“这算什么?我父皇那边多的是,他又用不完,你看看可是这个?”
“对对对,就是这种一色堂,多谢六爷。”
“无事无事!咱们兄弟不说这些,你拿回去随便使着,没了就尽管与我说……”
家里出了贼,皇爷实不能忍,便对张民望吩咐道:“把人叫过来,这才识了几日字?就敢用朕的一色堂了?你,你给朕,再去把他哥找来,还有朕的那个混帐东西,什么叫朕多的是?朕也没有几刀一色堂了!”
张民望忍笑遁走。
看他离开,皇爷到底摆摆手道:“今儿便这般吧,五郎,你去将贞儿叫上……过去种种,谭家再有不堪,而今人死灯灭,还是,去拜祭下吧。到底,从前路过孑城,朕也吃过她亲手奉来的一餐饭食,谁能想到,会是这下场……”
大臣们告辞,离开御花园那刻,孟鼎臣真心实意看向远处,发自内心的感谢六殿下,对了,还有那倒霉的七刀。
大家分工各有不同,佘青岭此人最知本分,他养出的儿子也从对在九思堂越界半分,孟鼎臣心眼不大,对长刀所的印象却是过的去的。
陈大胜不知道弟弟给九思堂扛了锅,他听到宣召便是一愣,而今他安排斥候私密事宜,就住在干爹这个,位置在外宫的小院子里。
猛听皇爷喊自己,他便看看桌面,寻了捧盒,将自己预备好的一些情报放进去,急步去至御花园。
他捧着盒子跟在张民望身后往半面亭走,到了近前便看到自己家小七,还有六皇子正跪在青石地面上。
秋凉,无风,陈大胜就用眼角瞥了一眼这俩倒霉蛋膝下,看垫着薄垫儿,便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捧着盒子呈于御前。
皇爷看到这个盒儿便头疼,他也没有把陈大胜当成外人,第一句话问的却是:“青岭这几日在家做什么呢?”
陈大胜老老实实回禀道:“回陛下,也没做什么,跟从前宫里一样,看书,画画,偶尔遛弯儿,倒是今早,我爹说过些日子便入冬了,他养的那些鸡鸭最近死了不少,怕寒袭,现下正在家里指挥人造窝棚呢。”
武帝听完就好不羡慕的说:“哼,听听人家过的日子,那叫个自在!再看看朕过的这个日子,哎,不能比啊……”
陈大胜抿嘴笑笑,扭脸看看那对倒霉蛋。
皇爷怕他求情,就指着香几上的炉子说:“你别管他俩,让他们跪足这一炷香。”
他这般说,陈大胜自然不敢求情,他是个话少的,就侍奉在皇爷身边,看他翻动那些斥候新送来的一叠密报。
重要的东西很多,皇爷看了半天后,就将手停在谭家毒杀钟氏细则上问:“闹了半天,这钟氏能跑到燕京裹乱,却是收到这乌秀的密信?这朕便想不通了,乌家已然败落,这乌秀为何又要抽靠山的石基?”
陈大胜语气里不带个人情绪回话道:“回陛下,谭家当初允诺乌家东山再起,乌家以家传绝技交换,又舍了累世家业充做军资助谭家起势,然,乌家大小姐虽是大妇,却始终住步后宅并不被尊重,还有这乌秀,他已是残废了。”
皇爷见多了这事倒是见怪不怪道:“这事儿倒是像他家的风格,可到底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他东西原样盖好,指指盒子,张民望赶紧过来收走,留下君臣二人在半面亭说话。
皇爷道:“谭家的事情,最近朕却不想看了。”
属实是烦人了。
陈大胜应诺,皇爷却说:“倒是北派功家有意归顺这事,九思堂几次上奏,只他们的东西,与你的口吻却是不同的。”
皇爷说完站起,背着手就往外走,陈大胜相隔一步半跟着,路过两个倒霉蛋的时,他又看到小七身边打开的提盒内竟满是宣纸?
待离的他们远了,陈大胜才用并不高,足够陛下听清楚的音调说:“自我主登基,不论对何事每每必亲策之,您呕心沥血方有我大梁初盛气象,您让我管着斥候,不就是看臣心里并无南北江湖之分么,臣心无所向,现在如此,以后必也是如此。”
皇爷满意的点点头,又走一段路,看到宛若一潭死水的莲池,便住步叹息道:“自打你们二将军的脑袋从这里找到,朕便命他们把一池莲藕尽数绝了根,还是去岁那会子,你爹看宫内记录,还多次提及这里,你可知从前住在这里的皇帝最爱什么么?”
陈大胜摇摇头。
皇爷便笑道:“他们跟朕差不多,就拘在这院子里,早朝后多半会乘轿佛堂拈香,再在这个池儿里喂鱼,在这个池儿里泛舟,在这个池儿边作诗,在这池儿边上与嫔妃闲话,前朝遗留足百本穿戴档录,呵,如今朕也差不多了,就成天换各式儿的新衣裳,穿了也没人看,远的地界去不了,就围着这水池子转悠,日复一日的……”
陈大胜老实人,闻言半天后才实在的说:“这也太没意思了。”
皇爷闻言使劲点头:“可不是!从前你爹在这破园子里的时候,他还能跟朕斗斗嘴,可他一走,哼!朕就是那洪水猛兽,谁还在乎朕的心里想什么?无所求的不想我,有所求朕又不待见……”
这一顿牢骚,显见最近皇爷压力颇大,加之佘青岭不在,他便犯了帝王小心眼儿的症状,看谁都不顺眼起来。
陈大胜入宫,还是头回见皇爷罚六爷。如此,他便小心翼翼问:“陛下,臣看小七身边有个盒儿?”
皇爷闻言,一些抱怨顿时飞了,他就气哼哼的扭脸问陈大胜道:“我说臭头,你家了不得了,都知道从宫里捣腾东西回去了,你可知否?”
陈大胜都被问愣了,他眨巴下眼睛,老实人对这样的情况,也就一个态度,我不吭气,您随意说吧。
皇爷习惯他这死样子,也不等他捧哏,就气道:“这小混蛋伙同六儿偷了朕的一色纸!你可知?”
“不能!”陈大胜理直气壮反驳:“小七没那么大的胆儿。”
皇爷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便抱怨道:“他是没有,可朕的六儿有,也都是你们惯的,他这才识了几天字儿,书也没读几本,倒是知道好东西了,敢拿朕的一色纸用?”
陈大胜看看远处那跪着的小可怜,心思一动,到底跟皇爷说到:“皇爷,其实小七找一色纸,也不是给自己用的,若臣没猜错,他找这东西怕是想讨好瑞安先生吧。”
“宫瑞安?”皇爷愣怔下问:“小七什么人,怎么跟凤池居士混在一起了?朕记得,那宫先生入京没有几日啊?”
陈大胜点头叹息:“回皇爷,其实这段时日臣也在查这件事,原本想着,好歹找到实证再跟您禀报,可是今儿小七犯了错,臣就跟您求个情,小七,就着实可怜,您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皇爷都听愣了:“可怜?他有什么可怜的,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内情么?”
陈大胜点点头:“哎!有的。”他说完,对远处招招手,便有小太监搬来椅子放在莲池边上。
陈大胜扶了皇爷坐下,皇爷摆手也示意他坐,他便盘膝坐在莲池岸边的青石条上说:“皇爷还记的前些日子,小七一直犯心疾之事吧?”
皇爷这才想起此事,便对人吩咐道:“呦,朕还真的忘了,叫那俩兔崽子别跪了,都去半面亭里面练字儿去,他们拿了朕多少一色纸,便让他们写多少张的字儿,写字儿可不累人。今儿不写完,晚膳他们也甭想了。”
等小太监走了,皇爷这才正色道:“难不成管四儿得了心疾,还有什么朕不知道的内情么?”
陈大胜肃然点头:“有的,皇爷可记的小七初犯心疾那日,家里来宫里寻当班的御医,到时,却看到国子学的大先生,他也派人来请人呢,说是瑞安先生也得了心疾。”
皇爷若有所思,后点点头:“没错,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