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奴儿血脉里的凶性大发,打我弟,我,我就咬死你。
到底这孩子尖叫一声,翻身跑到俩打架孩子不远处,然后就地那么一趴,几下匍匐到丑姑面前,连着人家的鞋面鞋梆子就咬到了嘴里,其实那也不能疼,乳牙就那么大点儿,鞋底子那么厚……成师娘做鞋计划长远,都大大的做来着。
这,这还不管?
陈大胜忍无可忍,就光着脚走过去,一手一个提起来,又喊了婆子过来一起收拾,根奴儿很有血性,被抱走清口,嘴里依旧咬着被迫扯下来的小鞋儿,眼神也是狠叨叨的,就总算……有了一些爷们样儿。
那俩婆娘可算是不唠叨了,丑姑抱着尖叫的丑姑回到院里,七茜儿接过满面愤恨的儿子,一伸手掐着他的下巴,看着他没有几个乳牙口儿就嘲笑:“能的你呦,牙都不齐全,还咬人家,该!吃亏了吧?”
陈大胜依旧光着脚,脸上露着一股子我上当了的表情,他满腹的抱怨想,这婆娘骗了我了,从前一口一个安儿如何如何,本想她是个慈爱的,却不想是这样的母亲?还,还不如老太太呢。
怎么会啊?
他是个慈父,成日子在外面忙活公务,成年月也不在家,只要回来跟两个孩子那自是千依百顺,没有半点不耐烦。
看到俩孩子被人家隔壁收拾哭一个半,老实话,做父母的都是嘴上客气,就恨不得早早上手亲身去打了,做父母这件事上,谁也别把谁吹的多么知事明理,骨子里心里都一个球样儿。
安儿气性大,不会表述,被母亲抱起就有点不愿意,人家心里算是看清楚了,这就是狼娘亲,如此他便不客气的舍了娘,撇着嘴儿对着爹伸出了胖手儿求抱。
一刹那陈大胜的心揉成了水,他抱起儿子,看到他身上滚的不像个样子,便亲去屋内翻找出衣裳给他儿换。
七茜儿就靠在门边轻笑,陈大胜便气哼哼的把脏衣裳往地上一甩埋怨道:“总是没见过你这样的娘,你是养狗儿呢?还是养孩儿呢?”
七茜儿撇嘴儿:“老爷这话说的,您儿子是狗儿还是人,您不会看啊?”
见陈大胜不吭气了,她这才笑眯眯的走过去,坐在炕沿一手捏着儿子的胖手摇晃一边说:“他吖,生来富贵,落草了就丁点罪没受过,可,咱能陪他一辈子啊?”
上辈子她可是见天跟他儿说,你要忍耐,忍耐……最后就忍的人都做不成,活成了牛马被人骑着耍子。
倒也不是不讲理的,成师娘也不是外人,跟外人才掰道理呢,大点该说的都会说,但是男孩子早晚要成爷们的,骨子里的硬气总不能丢,不然如何给妻儿老小抗山顶天去?
陈大胜愣了下,到底点点头闷闷的说了句:“……恩。”
也,的确是这样啊。
等换了衣裳,洗了脸的根奴儿被抱进了屋子,七茜儿赶紧护在怀里一阵安慰,人家孩子本不哭了,又被问的委屈起来。
待早饭被铺排好,这两口子又一人伺候一爷,把俩仇恨瞬间忘,满床跑得欢的崽子禁在一个地方,强行往嘴里塞饭。
这穷人的娃儿吃不饱,富贵人家的崽子觉着自己就不该吃人间烟火,成日子吃饭像干仗般艰难。
陈大胜喂了一会儿,觉着他活鲤鱼样的儿子一碗饭喂下来,足足够他宰半营马头的。
轻轻呼出一口气,他便放下碗对七茜儿道:“我算是明白了。”
七茜儿抬头问:“明白什么了?”
陈大胜便道:“从前在老家,还用费这个死功夫,这浑似不饿的,就饿几顿就好了!混蛋孩子吃口饭这劲儿费的,我小时候哪有这福气?阿奶每次制饭都不用喊的,我们早早就守在灶前等着抢饭吃了,跟你说,还是得多给他生点弟弟妹妹,一堆儿抢着饭才香……”
这话没落,便听到院里有人笑着招呼:“小老爷回来了,小老爷回来了……”
话赶话的快,四月就打起帘子,谢六好笑眯眯的从外面进了屋,两只手提着满满两大包东西,正在吃东西的孩子一见到谢六好就疯了,喊的喉咙里如插了初春的细柳笛般刺耳。
这个叔叔他们认识,每次见了都有好吃好玩的。
陈大胜拘着儿子,看着他笑:“呦,今儿咱们大老爷清闲啊,这没头没尾的,怎得这个时辰回来?”
谢六好接着丫头们端过来的东西简单清理一下自己,也笑着说:“您不知道啊?这不是涉及到了老白石山的手段么,就该归我们九思堂管着,我们总令主不放心,这一大早的就带我们来了。”
陈大胜喂汤的手一顿:“孟鼎臣来了?”
“啊,来了,上山了。”谢六好笑笑,从带来的包袱里取出一封点心拆开,拿了两块糕塞进俩侄儿的手里。
这俩崽子见了糕还会吃饭么?窗户都没了,那小嘴儿立时就占住了,使两只手护在嘴里,眼睛咕噜噜的齐齐盯着娘亲,生怕她会抠出来,塞自己嘴儿里。
七茜儿啧了一声撇嘴,这俩混蛋崽子啥也往嘴里丢,石头子儿烂木头,那能不抠么?
谢六好老不在家,七茜儿怕孩子们忘记他,就随他每次回来宠溺孩子们,并不怕把孩子们惯坏了,不久两块点心么。
旁个爷们来家里说话,她倒是能装贤惠的,可是谢六好对她知根知底,那就不用避讳,等到婢仆们下去了,七茜儿才说:“这朝堂可真有意思,庙都给我立起来了,说好了是我的山,好么,银子拿了我的,我这山头倒是随人上去也不管着,嘿!出事儿活该呢,成日子这边修个庐,那边修个舍的……多有意思啊。”
陈大胜听的脸颊肉只抽抽,看到自己新弟弟还连连点头迎合,还满嘴的就是的,可不是,说的是啥……哎,家门不幸啊!
七茜儿切没数落完呢:“……现在死了人了,好笑的很呢,昨儿就打发人去庙里了,说是想问问消息?老娘就知道个屁!说起来?”她看着谢六好问:“庙那头告诉我,说是督办的,却不是你们九思堂分令的人?”
谢六好嘴角扯扯:“好歹死了个皇家小舅子,还连着个前朝说不清是什么根儿的人,这事儿复杂的很~咱们庆丰府?个顶个的小衙门,谁爱揽事儿谁上去,我看了,除了躲不开的,这会子能不去的都没去呢,刘家没的这位可是麒麟子,这算是断了……这位的臂膀了,甭看他现在闲云野鹤不显山露水的,若活着谁知道往后会如何?”
他伸出五根指头,给兄嫂晃了一下:“小弟也就是一猜,兄嫂随意听听便是。”
陈大胜点点头,到底不放心的看看七茜儿,这奶奶脑袋里的筋儿跟常人不一样,他是入了坑爬不出来也不想出去了,现下这么大的事儿,他到底是担心的,就怕她犯了顺毛驴的脾气。
如此便小心翼翼的说:“就是这么说,不关咱家的事儿,你这边……到底是小心着点儿,牵连了白石山的事儿就有江湖的锅背,哎,人家那边也可怜,这是不背也得背着了。”
七茜儿听他这样说,便鬼使神差的看了一下隔壁,又想起成师娘那句话,叫做成先生上山采药了?
采药了?她却是不信的……可,若是成先生不是采药去了?他又去了哪儿呢?
小南山金钟寺口,恢复本来样貌的成挽拧正端坐在寺庙门口的芦席之上,一支线香缓缓冒着青烟,往青天逐渐逐渐缭绕成环。
第149章
二皇子杨贞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几步走到孟鼎臣面前,神色少有的带了一丝仓皇问:“师叔说什么?谁死了?”
孟鼎臣即便如今是个提屠刀的,依旧念了一声佛号,这才淡淡道:“谁死了?又与二爷何干?”
如此半晌,杨贞才露出略尴尬的神情,干咳嗽一声坐回椅子,讪笑道:“是,是呀,与旁人何干呢?”他又抬起头看着孟鼎臣道:“却不知刑部查到哪儿了,不若我去问问?”
孟鼎臣的心情也十分不好,当日他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私下缉拿了涉及情不移案的白石山余孽,那白石山人天性古怪,虽武力不济,可江湖人有的几分硬骨头还是有的。
降伏这些人又废了他一番功夫,好不易的给这些人将身份洗白了,新身份也坐实了,谁能想到就用了一次,那白石山的就如此警醒,竟是丝毫不留后路的灭了金钟寺安排进去的六个人,还一个人都没有错杀,无声无息的还没杀错,这份手段就有些可怕了。
他抹了一把脸有些颓废道:“你去刑部做什么?躲着还来不及呢。不问倒好,问了便有嫌疑。你当刑部那几个老贼是吃白饭的?说来说去~此事是我错,细想,白石山在这世上的时候还没有护国寺呢,是我小看了天下人……万幸,此事就暂且到这里吧。”
杨贞自知道孟鼎臣万幸什么,万幸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暴露身份,万幸收拾那几个人的时候,用的是南护国寺私下的力量,并未涉及九思堂,从前他还觉着师叔罗嗦,而今想来一头冷汗,看上去处处周密,出了事再深想,竟哪儿都是漏洞。
想到这里,他又担心的问了句:“就怕刑部的人较真,师叔还是早做安排才是。”
孟鼎臣叹息:“安排什么,那叫张观能的挂了前朝,受刑不住已经开始胡说八道了,明儿我派人再去问问,看能不能跟前朝挂一下,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到底,没多大事儿的。”
杨贞缓缓呼出一口气道:“只是又要连累师叔为我操心受累了。”
孟鼎臣却摇头,态度带了十足的亲厚,对杨贞嘱咐道:“应该的,你只管做你的孝顺儿子去,刑部这些时日忙活百泉山命案忙的一个脑袋三个大,小南山的野寺死了几个和尚又关他们何事?
这衙门里的规矩就是那么回事儿,是能不揽事儿,尽量不多事儿,就一个个的恨不得把嘴巴封起来,您与其操心这个,不如多去青雀庵坐坐,那才是人间正道呢,一样的骨血孙子,您又比这位差到哪儿去了?”
孟鼎臣比了个六,端起桌面的茶盏喝了几口轻笑道:“再者,别人去了未必就有您这份优势,您好歹也是在庙里长大的,从前我看您功课也是不错,经书更不知道读了多少,先天的优势不用就可惜了,你常去坐坐与老人家定有很多话说,人家是长辈,便不与你亲你还能跟老人家计较?就哄着呗,老太太不会多想的,一样的手心手背。
皇爷而今对老人家又是愧疚,又是牵挂,甭看人家老人家在外面呢,现如今~能触动皇爷心思,说话有分量的人,除却那个不管闲事儿的佘青岭,你看还有谁?也就那位老人家了,孝敬老人总是没错,您说是么?”
看二皇子细想自己的话,杨贞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便更恳切道:“你只恨你父亲不偏袒你,可天家父子哪能跟民间相提并论,更何况,民间父母也都有各自的偏袒的,我几日细细思量~皇爷正值壮年,我们的步幅还是迈的太大了,您说呢?”
杨贞想了一会儿,到底抬脸笑道:“哎,都听师叔的,赶巧这几日我也抄了几卷经文,回头我就去跟老人家坐坐。”
孟鼎臣点头欣慰:“恩,要常去,还要多问问下面,他们如何与祖母相处的,去了更不要端着,这天下如今还有比那老人家更尊荣的?你若放下你那些零碎架子,便真的长大了。”
看着二皇子脚步雀跃的离开,孟鼎臣到底是摇了头,这事儿其实真的怪他,他自小在庙中,很多俗世道理也是还俗之后慢慢在家学的。
从前他事事插手,就把这孩子养成吃现成饭的,亲厚倒是亲厚,这心眼子却差他爹远了去了,他想起自己日日睡不安稳,就活在麻团里般操心费力,说来说去是短浅了。
俗话说日久见心眼子,那佘青岭早就跟小门小户混在一起,而今谁又看人家不顺眼呢,怕是没人不喜欢吧。
将不争用的极致当世人家也是第一人了。
想到这里,孟鼎臣自嘲一笑,哎,人家又什么根子,便是个太监也是祖上十几代为官的世家子,自己又是何种种子,追本源不过是家境贫寒送到寺庙寻活路的农家子罢了,有些手段且得慢慢行,慢慢瞧呢。
就如这次白石山清理门户,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只是听说有远来的书生,在寺庙门口铺席吃了一杯热茶,又烧了一缕线香,这些人便轻易的死了?单是这份手段,想想后怕啊,亏他铺排下来的线索都是指向谭家的,不然,明儿有人跑到自己家门口烧一线香,那是防不住的。
白石山!他缓缓的合起眼,伸手在太阳穴揉了几下,便又是一声轻叹。
过了秋分,五皇子的小舅舅刘帧治起灵,他是横死便不能归家,尸体就停在燕京城外的郭老庙。
那郭老庙原是前朝城中善人,怜悯京中各类因由不得归家的横死之人颇多,就出钱出力在城外修了那福报之地,又请了和尚经营,多做横死之人敛尸停灵之用。
后新朝刚起横死之人更多,便有新贵捐钱扩大郭老庙,又请了新的法师坐镇,这几年那边的香火便越发旺盛了。
这日一大早陈大胜起的早,换了素色衣裳出去,便听到金台他丈人家的管事的在前面说话,看他进去,那边便笑着告退了。
陈大胜扯了几下领子问到:“他来何事?”
七茜儿走过来帮他正了一下衣领,上下拽了一次,看利落了这才笑着说:“张府今儿想跟咱亲卫巷的呆在一个祭棚,就打发他过来说一声。”
陈大胜闻言失笑:“这么小的事情,也值当说?好歹也是金台正儿八经的老丈人,凑个祭棚怎么了?”
七茜儿白了他一眼:“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咱们的棚子在前面的,你倒是跟爹混在一等棚儿里四六不管闲事儿,咱巷子再不济,那虚候也是侯,也有咱的仪仗,这可是七家棚,七个侯爷棚那也是能让那边停灵跪拜答谢的,到底是份儿体面呗!人家没有贸贸然混进去,各家都问了是人家教养,这总比没皮没脸就混进来的强多了吧!”
媳妇这话里有话的,陈大胜知道有事儿,便笑着问:“谁呀?”
七茜儿撇嘴:“谁呀,唐家二房,也真是个没皮没脸的,从哪儿说也跟咱巷子不搭嘎的,他们家的车怎么敢跟咱的车?”
陈大胜愕然:“唐家二房?买了老陶太太屋子那户?”
七茜儿点头:“就是他家。”
陈大胜都给气笑了:“让他们寻太师家的棚子去啊,找李敬圭去啊,找唐九源,如何来我们这些糙人的地方踏脚?”
说完他想起什么一般吩咐人道:“去庆丰城,寻你们小老爷来,再去后巷寻陶家的木氏,把继宗的两个儿子接上……喊他们去太爷棚儿候着。”
正在清点祭品的七茜儿手下停顿,抬脸问陈大胜:“陶老四的儿子还小呢,好端端的去丧事里搅合什么?”
陈大胜接过青盐水漱口,吐了水方笑道:“他们老子不在家,便不能当小孩儿看了,好歹也得给人看看长什么样子,混个面儿熟,不然,若是出去给人欺负了,明儿我去左梁关可怎么跟他们爹交代?对,你让人寻两套小点的祭服一并送去,我走了,去清官那边看看去,让他把他女婿也喊上,说的没错儿,好歹是体面,怎么得也得照顾自己人不是?”
这人总是操心多,一串儿话说出来,又忙活活的走了。
一串儿婢仆护着两位小少爷进屋,安儿看到自己老爹的背影,知道出去了却没带他就有些气愤,对着那头喊了几嗓子,又委屈巴巴的红着眼睛进来,看着自己娘亲不吭气,自己咬着小乳牙跟那边较劲儿。
这小子给他爹收拾的轻易不哭。
七茜儿看他吃瘪分外高兴,捏着她儿鼻子嘲笑:“嘿!小白眼狼,知道谁跟你好了吧,你去巴结呗!讨好呗!看看,人家出去玩儿了,又不带你,到了最后还不是得来寻娘了……”
这话没有说完,便听到门口有人笑着说:“这世上便没有弟妹这样的,旁人家的娘就恨不得儿子跟爹亲,你倒好,成日子也不知道挑唆什么?”
七茜儿听声便笑,对院里大声说到:“嫂子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个破地方了?”
“这话说的,你这地方若是破地方,我们住的岂不是草棚子了?”
外面有人嬉笑,话说完,七茜儿便隔窗看到院儿里笑眯眯站着四个人,大嫂子李氏,二嫂子寇氏,三嫂子罗氏,还有丁香竟也来了。
她一把抱起安儿,领着根奴儿出去迎接,出去方看到这几位脚边竟放了一筐子铜钱,那钱儿零碎的很,有成贯的,也有不成贯麻绳栓了十几个成串的。
这做了母亲的都爱孩子,安儿根奴儿一出去,便被几个嫂子抢了在怀,撩逗几下李氏这才笑着对七茜儿道:“这还是昨儿晚夕,户部巷子的铁太太来家说,那山上如今横死了好几个,虽不在咱家门口,却也离的不远,这出来进去的心里到底别扭,说来也是巧,刑部巷子的敬太爷爷常去护国寺跟大师们坐禅念经,他有大面子还愿意出头,咱泉后街的就推举他做了总先生,把钱都拢拢好歹也要做十几天大法事超度一下呢,这不,我们后街的钱,我就帮着拢一下来。”